待到了城下,人流陡然多了起来。
川流不息的,江小鱼却看得格外有意思。
这里有商贩叫卖郎,有芊芊书生,有小道和尚,有卖柴苦力,有大姑娘小媳妇,甚至连乞丐也有不少。这其中有些人,有的是修道者,有的则根本便是普通一般人。
修道者们自甘和普通人合流,脸色平淡自然,没有丝毫的异样。有的甚至还会时不时和身边的人,亲切地交谈几句,语气平和自然。即便这人是普通乞丐,也不拿一点架子,一副平辈相交的样子。
一看这,便知这些修道之人,实在是实实在在的修道之人。品格性子,都算得上是上上之选。
修道者和普通人不管如何,都在天道之下被管束,只不过一方苦修挣扎,一方却顺应自然而已。
这其中,有的人挣扎百万载,熬受百世独孤之苦,却终究一场空,而有的人虽只活百年,却一生平安,子孙满堂。所以,两者相较下,孰优孰劣,孰高孰下,若真要论起来,实在难讲得很。
若是连这点都分不清,那修不修道的,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可最让江小鱼觉得有意思的,却绝不仅仅是这个,而是那些普通人。
修道者跟普通人平等相交,这并不算稀奇,真正稀奇的是,普通人却也一样能将当作一般人相交,没有丝毫的不自在。
有趣,当真有趣,江小鱼东张西望的,饶有兴趣。
且不说,他心中对这春秋圣城,到底有何种阴暗的猜测,起码就这一刻,他是欣赏的。
可是,这里真的有没有高下贵贱之分,没有争斗吗?
他又是不信的。
所以,他只觉得这圣城,看着实在是好看。
江小鱼放荡不羁的浪子风情让人探究,镜无暇的完美无缺让人仰慕,戏蝴蝶的猥*琐低俗则让人厌恶,这三人都是泯然众人矣的凡人,无论到哪里都是吸引眼球、关注的。
只不过,前两者是明着看,后者是躲着看罢了。
但,无论如何,这三人出现在一起的时候,自然会引起一时轰动。何况,镜无暇本人本就是这春秋城万人瞩目的风流人物。
“你看这不是明镜公子吗?他怎么回来了,难道此次小世界攻打之行已经结束了?”
“嘿,你这消息也太落伍了吧。早在半个月之前就结束了,剩下的只是收尾了。如明镜公子这等人物,哪里用得着干那等下三流的事。”
“就是不知收获如何,能让大世界大势力齐力攻打,这小世界怕真是一方宝地了。”
“谁说不是呢,可惜,没我等的份。”
“呦,就你们这样的,也想参与进去。你们不知道啊,此次攻打可是连森狱那等凶恶之地都有参与,就凭你等加入进去,怕是还没见到那小世界,就丢了小命了。”
.............
抛除那些大姑娘们对镜无暇的疯狂之词,江小鱼的耳朵全力收集着对自己有用的消息。不管是凡人的,还是修道者的,他都听了个遍。
万家集毕竟是小地方,他在那里花了个把月时间,苦心打探的消息,拢共加起来,没有在这里走上十步的多。
一个时辰后,春秋圣城南大街上。
这本是这座圣城里,最繁华的街道,酒店、商铺大多集中在此,也是修道隐者和凡人们最密集的聚居地。
若是往常,这里绝找不出半点空地,密集的人流马车、小摊,会将这里挤得密密麻麻,想逛完这条长街,不花个把个时辰绝无可能。
但,今天却是例外。
一条通畅大道,齐整整的出现在了大街中央。
这绝非是某位让人尊敬的大人物光临了,更像是瘟神和扫把星,这让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神物”出现了。
戏蝴蝶满心不情愿地在前走着,他便是脸皮再厚,也受不了这般待遇。再看了眼,两边齐齐转过身,唯恐跟自己对视上一眼的人,他又是幽怨不甘地往后看了一眼。
那是江小鱼眯着眼睛,叼着纳阳草,双手抱着后脑,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显得很是舒服。
“小鱼儿兄弟,你可实在不厚道得紧,竟然如此埋汰我。”戏蝴蝶是个爱出风头的人,但绝不是出这样的风头。
“唉,这可不对,我可是在帮你。原先你这张脸,男女老少都看不了,哪还有一点用处。现在,我不就帮你找到了用武之地。”拿着镜无暇开路的他,义正言辞,笑眯眯的。
“早知道这样,我还是跟着镜兄弟他们的好。”戏蝴蝶撇撇嘴,想起镜无暇的那些师妹,后悔了。
“诶,我可没叫你跟着我,你要愿意此刻竟可去找她们就好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她们身上动了手脚。”江小鱼的大眼只是露出一丝缝隙,那戏谑的神色却跃然于纸上。
“我可没碰都没碰她们一下。”戏蝴蝶承认,又在辩解。
“要采花的蝴蝶,还要先闻闻这朵花香不香,才知道这朵花美不美,好不好吗?”江小鱼不屑回道。
“嘿嘿嘿。”戏蝴蝶在傻笑,也在得意。
随后,他脸色陡然肃然,又问道:“你在躲开镜无暇?”
“难道你不是在躲吗?”江小鱼神色淡然,慢慢地回了一句。
“没错,我确实在躲”,戏蝴蝶点点头,一脸赞同,“若非怕那红衣的疯婆娘突然反悔折返回来,我绝不会跟他呆在一起一会儿。这实在是个可怕的人!”
“原来你也知道啊。”江小鱼似乎丝毫不惊讶戏蝴蝶的话,早有所料般地调侃了一句。
“那当然,我母亲以前就经常告诫我,别跟镜无暇这类‘完美’的人呆在一起。他不是将你一起带入地狱的圣人,就是要算计死你的小人。”戏蝴蝶一脸戚戚然。
“嘿!”江小鱼洒然一笑,微微摇一摇头,没再说话。
原本他还打算趁机进入镜无暇的门派,再做打算。不过,等他进入春秋城后,他就改变了主意,把自己陷入虎穴龙潭中,可实在不是个聪明的主意。
悬赏缉拿从小世界内逃窜出的生灵,这是他和戏蝴蝶进入春秋城后得到的消息。
原本最危险的地方确实是最安全的地方,但若是镜无暇也在这个最危险的地方,就不同了。
而且,若非如此的话,戏蝴蝶这个花痴种又怎么会跟着江小鱼离开镜无暇等人,抛下那一群镜无暇的师妹。
“嗯。”
江小鱼在心中思量着往后的打算,一个在街边摆摊的普通老汉,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实在是个普通的杂货小摊,都是些手制的锅碗瓢盆,木石雕刻,竹编绳结,不仅材质差,就连做工也粗糙得很。
这样的小摊,的确不应该吸引到任何一个顾客。怕是最没钱的人家,也不愿花费钱,买上这样一件赔钱货。
若是常人有这样一个小摊,怕是不是急着挠头,就是一脸麻木,绝不会像这个老汉般轻松自在。
没错,就是轻松自在。
他实在不像个生意人,因为他一直就在酣然大睡,根本没看自己的摊位一眼,就算此刻有人将他的摊位全部卷跑,他恐怕也不知道。
所以,他根本不在意,也根本就不是个生意人。
“唉,老伯,你怎么在这里摆摊。这里的风水可不适合你。”江小鱼走过去,蹲下来,摆弄了下那些小物件后问道。
“哦,那我该摆在哪里去啊?”老汉没睁眼,淡淡回了句。
“就该去北街啊。那里现在不争得厉害吗,老伯也该去争一争才对,这里也太安静了不是?”戏蝴蝶也在一旁附和道。
北街是春秋城论道最热闹的地方,他们不久前才刚刚从那里走过来。
那里就跟斗鸡场般热闹非凡,不仅是修道者,就连凡人都会加入其中,跟身边的人争个脸红耳赤,决不妥协。
只要走入那里,就是满耳的道论。
且不管这道论究竟高不高明,那种氛围确实是可以让人大吃一惊的。
“怎么你们当老汉我,也只是斗鸡一只吗?”这老汉仍旧没睁眼,语气也不喜不怒。
“嘿嘿。”戏蝴蝶洒然一笑。
一旁的江小鱼同样莞尔。
在北街争论的,真的是道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
起码在江小鱼看来,道能画,能讲,能刻,能吃,能写,什么都能,就是不能争。
“那老伯你的道,又是什么?”江小鱼突然发问。
在这老汉身上,他发现了一点熟悉的东西。
“吃饭。”老汉依旧闭眼。
“吃饭?若是这样,修道还真简单了。”戏蝴蝶嘿嘿笑道。
“简单?哼!那也得看你吃不吃足,品不品得了味。世间大多数人都将山珍海味吃成了粗茶淡饭,又将粗茶淡饭吃成了人间绝品,而且,他们还从来就吃不足。简直狗屁都不如!”
这时老汉突然睁开了眼,看向了江小鱼两人,冷哼一声说道。
这一刻,他身上,终于有了一块不普通的地方。
他的皮肤黝黑粗糙,满脸的皱纹干裂得就跟老树皮一样,发须也苍白得不见一点黑,身上更是只剩下一副佝偻的骨架,瘦得没剩几两肉,一双手掌骨节粗大,皮肤糙得就像沙,一看便是辛苦操劳了一辈子的样子。
可他那双眼睛却绝非如此。
就像他把自己一身所有的精华,都转到了他的一双眼睛中一样。
光明又昏暗,沧桑又年轻,智慧又木然,锐利又麻木,聪敏又愚钝,温柔又冷漠,喜爱又仇恨.........你似乎能从中发现世间一切对立的东西,充满了矛盾、不协调。
可正是这矛盾与不协调,不仅没让人觉得突兀,反而让人觉得这双眼睛本就该如此这般。
因为,每个人都能从中发现自己的影子,找到熟悉的感觉。
可人怎么可能从别人的眼中,发现自己呢?
每个人都该是独一无二的,不是吗?
难道在这双眼睛里,也有同样一个世界,也有同样的自己吗?
是可怕,是神奇,还是诡异?
江小鱼,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