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侠炮仗打鬼子比上山打兔子还上瘾，三天不打鬼子就吃不香睡不好。当下一听小鬼子如此嚣张，忙拉着他的袖子道：“春山哥，你也把我带上前线吧，老子非要跟娘卖皮的鬼子比一下枪法不可。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老子一定要上前线给我等中国人争口气！”
孟章听得春山临走时突然讲起前线鬼子的冷枪冷炮战来，正习惯性地摸着脸上光滑的疤子琢磨着他是何用意，一听春山请战要上前线，忙笑道：“侠炮仗你是晓得的，火枪队自成立以来，一直是队长主外副队长主内，就是要上前线和国军并肩作战打鬼子的冷枪，也应该是我去的。”
侠炮仗不服气，嘟囔道：“只听说山里人家是女主内男主外，哪有火枪队什么副队长主内队长主外的道理。春山哥，这回听你的，你说让谁上就谁上。”
春山知道鹿连长交代的遣将不如激将的计谋生了效，当下闪着狡黠的眼光，摸着后脑勺显出无比为难的样子道：“我知道火枪队大多都是猎户出身，有一批神枪手，又适应山地丛林地形。可你们两个队长都争着想上前线，这可叫我为难了，到底让谁上好呢？”
原来自从鹿连长使用声东击西的妙计收复和尚山后，野猪岭方面的战局重新稳定下来。但敌人不甘心失败，从师团大本营宝庆那里调来了一批山地战狙击手，手持日式九九式狙击步枪，秘密潜伏在野猪岭对面的高地上，时不时朝国军控制的阵地放冷枪，不少国军弟兄不时倒在了鬼子狙击手的枪口下，一时人心惶惶，就连撒尿也只得学那妇人尊在战壕或掩体里，不敢露出头来。
特务连防守的和尚山是一块突出的地方，是前沿阵地的支撑点，在狙击战中首当其冲。但他们使用的是冲锋枪，攻击敌人时火力甚猛，但要隔着中间的那片开阔地与敌人对射，却是鞭长莫及。鹿连长向团部申请了几支苏联援助的莫辛纳甘狙击步枪，从连里选拔了几名射术好的弟兄，命连副带领一个狙击小组，乘着夜色掩护埋伏在山脚下的丛林里，捕捉对面山头上鬼子的活动目标。没想到潜伏了一夜，不但没有射杀一个敌人，清早时倒是给鬼子的狙击手利用高倍光学瞄准镜给先发现了。
一声尖利的九九式狙击步枪响过后，一名从那块石头后探出头观察目标的弟兄肩膀一耸，就跟烤化的糖人一样脑壳一歪，软绵绵地倒了下来，手中的莫辛纳甘狙击步枪哐当一声弹到了石头前。
连副看那士兵时，已是红红的鲜血和白白的脑浆流了满头满面，甚为恐怖，显然没救了。他不甘心那支步枪暴露在敌人的高倍瞄准镜里，担心夜里被敌人缴获，忙侧躺着身子躲在石头后，用右脚探出去想勾回步枪，不料对面山头又是一声枪响，敌人狙击步枪那金色的弹丸发出凄厉的尖啸，划破清早山林清新的空气，携带着巨大动能飞过来，不偏不倚钻进连副的膝盖，粉碎了膝盖的半月板和里面的骨头。
连副右腿被打残后，被战地救护队紧急送往安江后方野战医院救治，可以想见，他无论如何也只能从此告别了军旅生涯。鹿连长偷鸡不成蚀把米，甚是沮丧。许团长考虑到春山在收复和尚山战斗中英勇杀敌，又当过连长，眼下又是用人之际，就命令春山顶替了连副的位子。
春山当了连副，立马向鹿连长建议火枪队派神枪手上前线，支援国军的阵地狙击战。他说火枪队员大多都是猎户，胆大心细，自小就练就了百步穿杨的射击本领，加之对丛林作战有着天然的适应能力，只要进行短期培训，掌握狙击步枪的使用方法，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狙击手。
鹿连长一听动了心。他对雪峰山一带民风剽悍的百姓自发组织抗日武装，配合国军作战也时有耳闻。于是请示许团长同意，派连副洪春山回家乡给火枪队赠送三支步枪。当然他没有跟地方武装打过交道的经验，担心堂堂正规部队向火枪队求援会让这些老百姓瞧不起，就向春山面授机宜，让他采用激将法使火枪队求战，这样就照顾了特务连的面子。
春山见激将法生效，两位队长争着要上前线打狙击，春侠又将了一军要他定夺，当下爽朗笑道：“乡里狮子乡里舞，既然在雪峰山，就按山里的规矩办吧，二位抓周，哪个抓了‘上前线’’的纸团哪个上，这样你等也不会怪我偏心了。”
听说两位队长要通过抓周决定谁上野猪岭前线，不少队员围拢来看热闹。孟章扭过身子向侯四叔使了个眼色，高声道：“有劳四叔准备纸笔，分别写‘上前线’和‘不上前线’两个纸团。”
侯四叔会意，应道：“好咧，我立马就去准备。”
那春侠乘四叔准备纸团之际，早已跑到元帅公公的塑像前，虔诚地双手合十，口里念念有词求元帅公公保佑让他上前线。当下纸团准备好，放进一个竹筒里，孟章伸出一只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谦让道：“在元帅公公面前，我侯孟章是主，你洪春侠是客，你先摸吧。”
春侠也不客气，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先摸了。”一边嘴里念叨着“神仙怕左手”，一边用左手拈出一个纸团交给春山。春山当众展开一看，随即念道：“不上前线。”
春侠满脸沮丧，低声道：“元帅公公这回怎么不灵验了呢？”
孟章笑道：“这回心服口服了吧？既然白纸黑字写着是你不上前线，那定是我上前线了。”
当下挎了火枪，就准备与春山连夜上野猪岭。春山微微而笑，见老弟春箫还没有回，道了声“前方军情紧急，我就不等春箫了”，与孟章并肩步出祠堂。
春山早就看出了孟章与四叔演的双簧：两个纸团定是都写着“不上前线”，无论哪个先摸，都会抓着“不上前线”的纸团。春侠到底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直性人，着了招还兀自埋怨元帅公公不灵验。当下也不点破，在祠堂门口与送行的众人道别后，与孟章大步流星走到了村前那横跨桃花溪的风雨桥前。
二人默默走过风雨桥，拐上崎岖山道，走了一会儿，孟章眼尖，蓦然发现前方一颗古树下站着一个黑影。那黑影走出树底下，似早在那里等着他们。
借着朦胧的山边月色，孟章凑近一看，却是火枪队的队员夏波霄。
那夏波霄是个哑巴，平素既不种地也不打渔，专门以打猎为生，算是一个职业猎户。自参加火枪后，众人见他成天板着一副苦大仇深的苦瓜脸，都以为他生来就不会笑，干脆当面叫他夏不笑。
此时他一见队长侯孟章，就一手拉了他的胳膊，口里呜里哇啦地比划着什么。春山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孟章和他打交代多，通过观察他的神态和手势，倒知道他的意思非常明了，那就是：他也要跟他们上前线打鬼子。
原来这夏波霄是枫木村人，父母双亡，十几年前害了一场大病后就变成了哑巴，但只哑不聋，心里非常聪明。因是一个哑巴，到了三十多岁还是单身一人。邻舍见他可怜，傍晚扛了火枪从山林狩猎回来，还要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浆衫，就给他在邻村说了个婆娘。那婆娘是个青光眼，生得尖嘴猴腮，黄发黑脸，已经年方三八也没有嫁人，算是邻村的一名剩女。所以二人也挺般配。
夏波霄成亲后，倒是将婆娘当做心肝宝贝看待。以前在山中打猎，看看天色不早了，家也懒得回，就吃点干粮或野果充饥，随便在山林里的茅草中睡一夜。自从有了婆娘，无论刮风还是落雨，也要顶风冒雨连夜赶回家陪老婆。
有村里浪荡子弟闲来无聊，一次拦了他比划着道：“这么丑的婆娘，赶山辛苦了一天，还兴冲冲赶回来跟她困觉有什么意思？”夏波霄笑着指指头指指脚，又指指裤裆，然后嘴巴一鼓，双手合在一起贴在脸上做吹灯困觉状。村里人看懂了他的意思是：女人嘛，两头不一样，但中间一样，黑了灯后反正都是一个样。众人倒是朝他伸出大拇指，“轰”地笑了。
上个月，鬼子的枪炮声打破了猎户夏波霄的幸福生活。在鬼子突袭枫木冲的那天清早，夏波霄天没亮就上山打猎去了。鬼子进村的时候，他的已有六个月身孕的婆娘，因身怀六甲行动缓慢，加之视力不佳跑不快，给鬼子抓住了。鬼子在山路上惨无人道地对她就地施行了，然后用三八大盖的刺刀挑破她的肚皮，将血淋淋的胎儿挑在枪刺上狂笑。鬼子撤走后，夏波霄回到村里，一见婆娘临死时的惨状，当场气晕过去。村里人将他救醒后，他木木地在村邻的帮助下埋葬了婆娘，红着眼睛提了火枪就投奔了火枪队。当时孟章和春侠见他是个哑巴，火枪队过的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本不想收他，但他板着脸一天到晚像牛皮糖那样跟着他们，最后还是孟章知道了他婆娘的悲惨遭遇后，说服春侠把他收了。
刚才在祠堂里与春侠争着上前线狙击鬼子，许是被他听到了，因此悄悄溜出来等在山道古树下。可现在要带一个哑巴上血与火的战场与鬼子狙击手血战，这让一向沉稳的孟疤子也一时手脚无措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