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的时候,霓虹还总是有意无意地跑去清弥离开的地方,但是快要一个月过去,她终于承认——清弥不会来的,他再也不会回来。但是她的生活,总要继续下去,要往前看。
“刚好一个月了。”霓虹坐在柔软的青草地上,抬头看了看清朗的星空。银河哗啦啦地倾泻到地平线上,好像在那里可以触到千万颗星辰。月色很淡,迷迷蒙蒙的像是蒙了泪的眼睛,看得霓虹直想大哭一场。
就在这时,仿佛从月亮的那一边驶来一架车,两条金龙架着车,璀璨的珠帘从车盖上垂下来,微微晃动着,这光景着实诡异妖艳。霓虹这么想着,努力想睁开被龙鳞光芒刺得发痛的眼睛。
“不要多看。”倾觞温和而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会伤了眼睛的。”
霓虹一听,忙闭上被晃得花了眼睛,“那个车是什么人的?”
“车上的妖怪叫凤鸣歧,是梼杌。”倾觞抬起黑玉般的眸子看了看从银河渡过的龙车,只见珠帘突然被挑起,露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没有一点瑕疵,在月色中显得愈发美好,龙辇愈近,可以瞅见他的的小指上戴了一颗冥玉戒指,闪烁着魅人的紫光。
“他看见你了。”倾觞皱了皱眉头,眼中不知是喜是忧。他话音刚落,那银河畔驾车的声音就停了下来,霓虹惊得捂住双眼,从指缝中偷偷地往天上看。可是她没有倾觞的眼力,夜色中只看得见那闪闪发光的两条金龙。
倾觞站在原地没有动,只盯着掀起珠帘的那只手,紧接着,一只穿着黑靴的脚从车里伸了出来,踏在云上。一身张扬的明黄色,修长的身形带着浑然天成的高傲。他只是负手立在云端,低下头来看着霓虹,淡月清辉里,他一头青丝垂泄而下,发出凛冽的光。
凛冽,这大约是初见时形容凤鸣歧最恰当的词。
倾觞之前见到清弥,只觉得他清冷异常,不可接近。不过云端的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狠戾之气,锋芒毕露。霓虹半遮着眼睛,透过指缝看见的身影就这样孑然立在云端,居然有些孤独。
“你看不见我吗?”云端的人轻笑,声音却像缠绵的耳语,“那我下来让你看个清楚吧。”
霓虹猛地睁开眼,却见云端一条彩虹……晚上怎么会有彩虹?可是分明有一条七彩光带随着他的脚步铺展开来,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一直落到自己脚边。
“上一次我出门,好像也看到你了呢!”凤鸣歧的姿态很是优雅,像是风中摇曳的一朵黄鸢尾。他慢慢地走近,线条优美的眼眸里有笑意,像是全然无害的样子,笑得一脸温柔。霓虹从不知道男人的脸可以用“漂亮”来形容。但是凤鸣歧这张脸在月光下美得倾城,眉眼精致,但是却偏偏精致得恰到好处,所以也不失英挺。霓虹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不过现在下意识地想一想,那天清弥离开,雨后的阳光似乎格外地刺眼。那天天边飞驰而过的一团光晕,大概就是他吧。
霓虹回头看了看倾觞,他却是不置可否地看了回来。
“弄玉死后这么多年了——多得我都数不清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身边有别的女人呢……”凤鸣歧一笑,花瓣般柔软的唇极是美艳地扬了起来,“也不算女人,只是个小姑娘吧。不过看起来挺好吃的样子。”
霓虹紧张地盯着他,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语气虽是玩笑的语气,可是他深黑色的眸子里却是毫不掩盖的狠戾。只见他低下头,凑近了盯着霓虹,眼神凛冽而残忍。不过霓虹在这双眼睛里却像是看见了别的东西。像是孤独或者是不信任,又或者是别的东西。
“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孤单?”霓虹清澈的眸光直视着凤鸣歧的眼睛,声音轻颤。
凤鸣歧猛地一怔,想要挪开目光,却感到自己的眼睛似乎被牢牢锁在了霓虹清可见底的眸光中,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敛起笑容,心下暗自觉得自己大意了——因着这小姑娘只是一介凡人,所以自己完全没设防备。
霓虹突然笑了,眼睛弯了起来,笑得温暖又明亮:“你原本也没打算吃我,又何必吓我?我一时情急对你施了幻术。”
“幻术?”凤鸣歧细长的眉毛饶有兴味地挑起来,“你又怎知道我本无意吃你?”
“因为要扭转你这么厉害的妖怪的意志的话,施起幻术就困难得多了。”霓虹抬起手摸了摸后脑,“可是刚才我又惊又怕的,幻术施得根本不到位,你还是被我影响了。”
凤鸣歧听了,笑起来:“你会幻术?倒是挺有趣。”
“以前也用这种小把戏从其他妖怪那里保命来着。”
“可我和他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是梼杌。倾觞没和你说吗?”
霓虹听了,转头看看倾觞,眼神里带着询问。
“梼杌是四大凶兽之一,傲狠难训,食人,也可吞妖。他没什么善恶观,手握生杀大权却行事全凭自己喜好。”倾觞说道,脸上看不出表情。霓虹猛地后退几步。
凤鸣歧俯身又靠近霓虹一些,“今天我急着去参加饕餮的宴会,回来再来找你。”他的声音低沉又性感,有种致命的妖娆诱惑在耳际萦绕着。
“饕餮?”霓虹眨了眨眼睛,“那种吃人的妖怪啊?”
“饕餮也是四大恶兽之一,是种上古妖兽。有说他是龙的九子之一,也有说他是蚩尤之首落地而成。”倾觞在一旁解释道,他又转眼看了看凤鸣歧,“今天又是什么宴会?”
“谁知道呢?”凤鸣歧直起腰来,两手推开做无奈状。霓虹这才发现他长得真高,和清弥一般高吧——自己踮起脚才到他的胸口,“白骨汤?食人宴?”他意味深长地笑着看向霓虹,突然来了兴致一样地开口问道:“要不——带你去看看?”
霓虹嘴角抽搐着摆着手后退一步:“吃人的话我还是不去了。不小心被当下酒菜就不好了……”
“吃别的呢?”凤鸣歧似乎故意调戏一般紧跟着前迈了一步,“放心好了,你是我的客人,谁都不敢动你。”
“我才不是怕别的妖怪动我。”眼见躲不过,霓虹干脆抬起头只盯着他,撇了撇嘴,“我第一个怕的,倒是你——说不定在路上你就先把我给吃了。”
凤鸣歧眯起原本就细长迷人的双眼,盯着霓虹看了看,突然咧嘴一笑,炫目得很,霓虹不禁愣了愣,看着发呆。
“你这么说我还非带你一起去不可了。”凤鸣歧不由分说地抓住了霓虹的手腕。他的手冰凉刺骨,虽然看上去白皙修长,握在腕上却像是铁钳一般,“走吧,我带你去玩玩。”
“你干什么要强人所难呢?”
“只是我的一个爱好罢了。”凤鸣歧回答得理所当然。
霓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却听见凤鸣歧突然凑近自己的耳边,用轻得几乎听不到声音说:“我说了请你去,否则你就真的只能当我宴前的开胃菜了。”他虽然像是笑着说的,但是语气中却有一种狠戾的威胁,让人从心底发寒。这个人真是叫人看不懂,前一刻还和你开着玩笑,下一刻就像是会立刻杀了你一样。
可是奇怪的是,霓虹似乎并没有特别害怕。她总是觉得如果自己深陷险境,即便是到了最后一秒,那一抹白色的身影也一定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说是自己自欺欺人也好,说是幻想也罢,这种自欺与幻想竟在无形中给了自己面对一切的勇气。只是着勇气,也终究只是幻影吧。
霓虹回过头去看了看倾觞,似乎是想问问他的意见。倾觞点点头,回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梼杌虽然凶狠,但是还是守信的。你去不会有危险的。”
霓虹这才舒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凤鸣歧那似笑非笑的脸。他血色的双眸在月光下闪着妖异的光,愈发魅惑。
只见他抬起脚,方才那道彩虹又在他脚下生长开来。霓虹跟着他踏上那光带,只觉得柔软又坚实,像是铺陈在石板上的地毯一般。
“靠近的时候记得不要盯着蛟龙看,龙鳞的光太刺眼,人类初见这光线都承受不了。”凤鸣歧说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面具,“今日是饕餮的曲水会,人人都是带着面具,你也戴上就不易被发现是人类。”
霓虹接过去细瞧,白玉质地,没有任何装饰,素雅又润泽。她戴上,脸上一片冰凉。狐疑地抬头问道:“这样就不会被认出来了?”
凤鸣歧优雅地抬手戴上一张一样的面具:“所有的妖怪戴着的都是一样的面具,没有谁会注意到你——何况我在你周围布了妖气,也没有谁能闻到你气味。”他的脸隐没再面具里,温凉的白玉中,只看见他那双深黑的眸子。
“那是不是只有你穿黄衣服?要有别的妖怪和你穿得一样怎么办?”
“认错了人……那你就等着被吃。”凤鸣歧语气带笑,表情疏懒。
霓虹知趣地闭上嘴巴。她抬手挡住蛟龙方向的金光,才发现已经走到车前,垂下的水晶帘闪闪发光,显得晶莹华丽。凤鸣歧邪气一笑,突然走到霓虹身后,伸手抱住她的腰将她抱上了车。霓虹吓得惊叫一声,回头瞪了他一眼。他的脸上依然是妖邪的笑容,撩开帘子,坐到霓虹身边。
“喂,那个‘曲水会’是什么东西呀?”霓虹觉得自己坐得离凤鸣歧得太近了,有些尴尬,往旁边挪了挪,顺口问道。
“曲水流觞你不知道吗?”凤鸣歧的目光侧到一边,看着繁星点点的天空,“说起来还是你们人类发明的玩法。”
“我……”霓虹无力地申辩,“我也不怎么在人类的世界生活,他们不接受我,还总说我是妖怪什么的。”
“哦,说起来,我还好奇你怎么会幻术。你从小就一个人在玄武国游荡吗?”难得看见凤鸣歧正经些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反正记事以来,我就一直躲在森林里,偶尔去一次人类的村子里,却总是被排斥,后来我就不去了。”
“哦?”凤鸣歧又凑近霓虹,修长的手指挑了挑霓虹的下巴,“还真是个身世凄苦的孩子呀。”他虽说着这话却是戏谑轻蔑的语气,丝毫没有同情的意思。
说话间,龙车已经停了下来。
霓虹撩开帘子,好奇地四下张望,却只见四处一片空茫,什么也没有。
是真的什么也没有,没有天,也没有地,仿佛回到了天地混沌未开的时代,方才璀璨的星空也不见了。
霓虹错愕地看向凤鸣歧:“这里连一条路都没有,我们要去哪呢?”
凤鸣歧只一笑:“何必要路。所至之处,哪里不能是路?”
“可是……”霓虹趴在车辕边往下看,依然是一片空茫,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踩着我的步子就是了。”凤鸣歧不在意地站了起来,光看背影也已是风华绝代。他撩开帘子踏出一步,黑靴之下突然绽开一朵洁白的莲花。
霎时间花瓣纷飞,芳华尽染。
霓虹看呆了,她想,梼杌的原身是花精一类的妖怪吧,不然怎会得百花争艳呢?可是这妖孽,竟比百花还浓艳。
“快些跟上,”凤鸣歧回头催促,三千青丝随着他一同摇曳,美得骇人,“不然我就要进‘无间之门’了,你可要找不到我了哦。”
霓虹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跳下车来,踩着他脚下绽开的白莲,追赶着跟了上去——所谓“步步生莲”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凤鸣歧等她赶上来,方才迈步继续走。
“为什么不驾着车过来呢?”霓虹小心地紧随着他优雅轻盈的步子,一边抬起头来好奇地问。
“饕餮也算一方之主,我们是客人,总要讲些礼仪吧。”凤鸣歧回头对她妖艳一笑,眸子里魅色流转,有些慑人。
“我听倾觞说你‘傲狠难训’,不想你也会说‘礼仪’?”
“没法子,我打不过饕餮,打不过可不就只能认输了嘛。”
“什么?你打不过他还带我来这里?好歹也是妖尊,你能不能有点道德啊?就这么为老不尊吗?”霓虹原本被威胁着跟过来就已经是一肚子气了,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不禁更加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担心起来。这种情况下,语气自然好不到哪去,以至于在凤鸣歧听起来,眼前这个小姑娘简直就是在对自己吼。
“你现在是一点也不怕我啦。”凤鸣歧看着她,低声笑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一瞬间,霓虹觉得他不像之前那样玩世不恭,好像突然卸下了某种伪装一样。
“霓虹。”
“霓虹……那我以后叫你小霓霓好了。”
“……”
“小霓霓!”凤鸣歧刻意地拖长了音调,“这名字不错,听起来亲切。”
“……”霓虹觉得自己刚才看见的一定是错觉。
“小霓霓你说句话呀!”
霓虹白了他一眼,一脸的不愿搭理。凤鸣歧无所谓地笑了笑,停下脚步在空气中抓了一把。只见他面前突然出现一把玄铁大门。他推门进去,霓虹也紧跟了进去,门内别有洞天,与门外的空芜混沌形成了鲜明对比。霓虹只顾看着面前鳞次栉比的高楼,山墙下的悬鱼随风轻摆,带着盛世的浮光。
“我还以为饕餮住的地方又阴冷又吓人呢。”霓虹不禁小声嘀咕。
“无间城是通往地狱的鬼城,其间繁华可不是凡人能想象的。”凤鸣歧见她一脸震惊,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快走,曲水会要开始了。”
“噢。”霓虹一边被他拖着走,一边好奇地不住打量着这座“鬼城”,街市上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和霓虹去过的人类城池也没有什么不同。
“别乱看。”凤鸣歧不知何时又回过头来提醒道,“你看见的,不是妖怪就是食材。你要是走丢了我也救不了你。”
“食材?”霓虹一惊。
“你以为饕餮是吃什么的?”凤鸣歧轻蔑地睨了她一眼,“与其总是跑去人间捕猎,不如直接圈养一些。”
霓虹听了,后背不禁沁出一片冷汗。她再看那些行人,果然见他们面有惧色,一个个惶惶不安的样子。“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他皱起眉头。
“有什么不可思议?”凤鸣歧看上去颇不以为然,“这和人类圈养家禽家畜是一样的道理。”
霓虹虽觉得他的话似有不妥,可是却又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只能不满地撅撅嘴巴:“从刚才开始,我怎么就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这么奇怪呢?”
“因为你戴着‘寒玉面具’。在无间城中,只有妖才会戴这样的面具。”凤鸣歧又抛过来一个妖艳至死的魅笑,“他们大概恨不得冲上来撕了我们呢。”
霓虹一听,忙上前两步跟得紧紧的:“那我们快走吧。”
没走几步,突闻人群骚动,霓虹大骇,不禁揪住了凤鸣歧的衣袖,惊惶四顾,却见人群四散逃去,一辆马车停在面前,悄无声息。
“吾二人奉饕餮上君之命,前来迎接梼杌上君。”只见那马车后施施然走出两个妙龄少女吧,生得娇俏玲珑,见之忘俗。
凤鸣歧一笑:“饕餮上君何必如此客气。”说罢,伸手将霓虹推到前面,“先上去。”
霓虹看着那高大华丽的马车,顿时犯了难——以自己的身高,如何上得去?正发愁,却感到腋下一紧,霓虹轻呼一声,才发现脚已离了地。凤鸣歧竟像抱孩子似的把自己抱上了马车——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这也太丢人了。霓虹慌忙掀开帘子坐了进去,凤鸣歧也跟着坐进去,戏谑地盯着霓虹,脸上尽是恶作剧似的笑容。霓虹迅速地瞪他一眼,再迅速地转头撩开车帘假装往外看风景。
马车一路飞驰,却感觉不到半点颠簸,平稳的像是滑行在光滑的冰面上。窗外的风景花成了彩色的光晕,怎么也看不清切。霓虹才看了一会就觉得眼睛太累,遂收了目光。一转头就发现凤鸣歧依旧是单手支颐,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他明黄色的长袍同华丽的青丝一同四散在软垫上,看上去慵散又迷人。
霓虹不自觉地红了脸:“你总盯着我看作什么?”
“嗯,突然发现你挺好看的。”他开口,声线浑厚又充满磁性,“大概是用面具盖住了这半张脸的缘故吧。”
霓虹顿时气绝。
“停车。”凤鸣歧突然喊道,撩开帘子,窗外飞驰的风景已静了下来。他回头看看霓虹,“下车,这旁边有个裁缝店,该给你换身衣服,你穿这样太丢人了。”
“我才不怕丢人。”霓虹小声嘀咕,“有什么大不了。”
“我怕。”凤鸣歧淡淡地说了一句便头也不回的下了车,霓虹又噎住了,只得跟着出去,刚踏出一步便被凤鸣歧一把抱下了车。霓虹忍不住吼了一声。
“别像抱孩子一样把我抱来抱去的!我是有自尊的。”
凤鸣歧抱着她,举起来,仰头对她笑的一脸无邪:“你在我面前,就是个婴儿。”举着她看了一会,又淡淡地说:“自……什么?没听过。再说,矮子还要什么自尊。”霓虹被他举得有些供血不足,又听了他这话,差点没气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