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里,身边是爸妈,眼睛红红。
“幸亏你舍友回宿舍比较早,自己心脏不好,难道不知道么?不舒服就该立刻打电话,一个人跑回去休息,晕倒了都没人知道,你这是要吓死我们吗?”一睁眼就被妈妈一顿数落。
“我是……”我被说得一头雾水,什么不舒服跑回宿舍休息?什么舍友回宿舍比较早?转而想起晕倒前在水杉林的事,心中一紧,不愿再想下去,改口道:“妈,我这不是挺好的么,别瞎担心。”
“不担心?你知道你的病有多严重了么?万一下次再发病,死在宿舍也没人知道!”妈妈又急又怒,口不择言。
“行了你,懂些什么,只知道鬼叫。”爸爸在一旁不耐烦道,继而缓和了口气问我:“莹莹,要吃什么?我去帮你买。”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孩子病成这样了你上过一点心没有?”
“我说你这人……”
“从小到大她那次看病不是我一个人奔波?那一回见你提醒过她吃药?天底下有你这么不负责任的父亲吗?”
“你这算什么?教训我吗?你有没有轻重缓急?你有点脑子吗?”
“你什么意思?意思是我打扰了女儿休息是吗?也不知道是谁已接到电话立刻请假过来,谁还在家里安安心心吃了个饭!”
“妈行动不便,我不烧饭给她你烧吗?”
“你……”
我闭上眼睛,心里沉闷的喘不过气来,真希望我并没有醒来。
“你看,你的高嗓门让女儿都不舒服了。”妈妈先发现,连忙跑到我身边探了探我的脑袋,“怎么了?心慌吗?”
我闭了好长一会儿眼睛,整理过情绪后勉强装作轻松的一笑:“爸,妈,你们不要担心了,我只是前一阶段复习太累,没有注意休息而已。”
“医生说你的病最近复发的很厉害,最好要住院。你自己觉得呢?”爸爸无奈的开口,却被妈妈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堵住了后面的话。
我怕他俩再次开战,连忙附和道:“没有关系,医生说住院就住院吧,正好让我多休息嘛。而且班主任肯定会派老师帮我补课的,还有我那些朋友啊舍友啊之类,肯定不会让我落下学习的。”
老妈连忙道:“昨天班主任来看你了,叮嘱你这几天好好休息,学习上的事不要担心了,已经帮你请好了假。”
我心里悲哀着,不,我不要住院,不要离开12班教室,不要在高考的战场上事先退出。但看到老爸阴沉着的脸,我还是继续轻松道:“那就好了,省得我再让同学帮我请假。这几天可以好好休息了。”
说完闭上眼睛,不再多说,天知道我此时多想随手把桌上的花瓶扫下去,可以无所顾忌,声嘶力竭的发泄:“我不要住院,让我回去,我自己的事不要你们来安排。”
“等出院了我们就出去住,你妈在学校外面租了房子陪你。”良久,爸爸缓缓开口。
“不要……”我惊道。
妈妈挑了挑枚,看来难得的跟我爸站在统一战线不达目的不罢休了:“谁知道你会不会再发病?继续住宿的话我们都不会放心的。”
“说了不要,我自己会注意的。”我轻轻道,语气里有些许不耐烦。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自私,完全不为父母考虑?你这样子让我们成天担心你才安心么?我们牺牲了自己的上班时间也毫无怨言,这都是为了你好!”妈妈责备道。
我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呵,安莹,你真可笑。你说你一直在体贴着别人的情绪,现在他们说你不懂得为他们考虑。我是有多么不为你们考虑,所以才每周即使回家两边劝战也不像有些孩子一样一年都不回家?我是有多么不为你们考虑,所以身体跟不上了自己逃课逃作业休息也不让你们发现,而后跟你们说成绩下降是由于我自己不用功?我是有多么不为你们考虑,才抑制住此时濒临崩溃的情绪来用轻松的口吻跟你们说话防止你们太过担心?
原来我是不会为人考虑的人啊,也难怪烦心事已托付给任何人了。我心中冷笑。
静了一会儿,他们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一如以前许多次那样,最终还是只有我妥协。
然而这次我却不打算妥协,于是随口说道:“那就等到时候再说吧。好了,也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家休息吧。”
“我在这陪你。”爸爸开口。
“我也是。”妈妈紧接着道。
“不用了,你们赶紧回去嘛。我一个人更安静,更容易睡着嘛。老爸,开车慢一些哦。”说着朝他们扮了个鬼脸。
“这孩子……”老妈嗔怪道。
“妈,快回去睡你的美容觉哦。”
房间安静下来的时候,我觉得有一股热浪迎面扑下,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许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无枝可依了吧……”我喃喃道。
终于可以不作勉强笑脸,任眼泪静静的流下来。
第二天被护士小姐叫醒的时候已是早上9点。暮春的阳光暖暖的透过米色窗帘洒进来,不知多少生命力极强的因子在空气中荡漾。
“昨天送我进来的那个男孩子垫付了多少钱?”在她进进出出几趟,帮我量了体温测了心跳后我问道。
护士一扬眉,奇怪的说:“昨天?那是大前天了。你头还昏着?”
我心里一凉。昏迷两天,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突发心脏病被急救过打了镇定剂。
原来爸妈在这守了我两天才见我醒来,也难怪昨晚情绪那么激动了,我不该怪他们的。
“你自己先天心脏上有问题,怎么没有注意休息呢?这次情况很危急,幸亏抢救的及时。不过按说你这种先天心脏病没有多大问题的,只要平时多加注意就肯定不会有大问题,学习压力过重,你也要学会自我调节啊。”护士絮絮的教导着我。
我脑中只冒出四个字,气血攻心。你看,路遥,我是为你死过一次的人了,谁能为你做到这样?
“我那天晚上淋了雨,再加上之前感冒,而且因为一件事比较着急所以……”我有些惭愧的说。
“并不是那天晚上所致,你现在的情况,是长期不注意调理,硬是累出来的。”
“我并不多么用功。”我否认。
“那我就说不准了,总之这阶段你就在医院好好养着吧,暂时不要想到高考了。”
我这下立刻想到十多天后的二模,心里猛地不安起来。
“你看,刚让你安心,就又皱眉头了。把心放宽一点,否则,医生再怎么用心,也还是不能治到你心里去。俗话说,心病心药医,我看你一下病发成这样,多半是心里压力太大,小小年纪有什么好愁的呢,考上大学就行了,轻松自在的生活就等着你了。管它什么名牌不名牌,你们重点高中的就是心思重,就说那个把你送进医院的小男孩,也是不错的。”
我听到这扑哧一下笑出来,这个话痨的护士长竟然误会了我和周新宇的关系么?再仔细想想她之前所说的话,却觉得大有道理,不禁点了点头。
“这么久第一次看你不皱着眉头了,现在的小孩子似乎天生具有忧愁的能力。”
我再看她尚显稚嫩的脸,不禁笑了:“姐姐,你是比我大了几天,怎么说话起来我倒成了你的小辈呢。”
她笑一笑不回答。
“还有,那个男生只是我同学而已,你可千万不要在我爸妈面前提起。”我猛地想起爸妈并不知道是周新宇把我送进了医院,于是心虚的小声提醒这个多嘴的护士。圆一个谎真是不容易,如果眼前这位护士不小心把这个事透露了,爸妈肯定会怀疑我和他的关系。
然而我的心虚在护士眼里则有了另一层意思,她朝我理解的一笑:“放心,肯定帮你俩保密。”
“不是……”我想解释。
“他可帮你付了不少钱,我等会儿把帐单给你看一下。”
我感激一笑。
这下一切都清楚了。周新宇直接目击了我忽然昏倒,然后立刻把我送进了医院,然后打电话喊来子衿——或者肖黎也一起跟了来——让子衿打电话通知我爸妈我是在宿舍晕倒的,既避免了我俩的关系被误会,也省得我解释那时候出现在水杉林的原因,一定还告诫了这边的人不要透露他这个人。
是了,也只有他遇到事情会考虑的这么周全。
于是头脑发热的一个电话打过去,响了一下直接被掐断。我这才意识到现在这个时候大家应该都在上课。
而后一条短信过来:“晕,在上凯凯的课,你想我死啊。”
我不禁笑起来,抬手写道:“就想跟你说其实我早醒了……”还未发出,他又紧接一条:“你醒了?”
我嘴角抽搐:“不醒是鬼给你打电话。”
“这可说不定。”
“滚——”
“还有力气骂我,恢复的真快。先不说了,听课。”
我笑着放下手机,忽然发现未读短信有14条之多。
“小莹,醒了给个信儿。”是小鸥。我想象她这三天没有我这个同桌一起互损一起咒骂老师是有多无聊。
“你现在怎么样了?”是子衿。昨天发的。紧接着又有肖黎的两条:“你还没有醒啊?”“天哪,急死我了,你回个话啊。”
“昨天和今天的作业我让晓涵给你带回去了。”是周新宇。果然还是只有他考虑的周全。只是现在他还不知道我住院吧。也许我要错过这次高考了。就算不错过,我也很难不受到影响了。
“呜呜,小莹,一个晚自习都没见着你人,后来回了宿舍看到你们宿舍一个人都不在,吓死我了,后来肖黎她们回来我才听说你晕倒住院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啊,你现在怎么样了?不要吓我啊。爱你的晓涵。”只有晓涵姐才会写出这种短信,也只有她会署名“爱你的晓涵”
“小莹,周新宇把你的作业都让我带回来给你了,他还帮你把今天晚上评讲的上次的周练卷笔记都做好了,呵呵,你看他对你多好啊,嗯嗯,明天我来帮你做课堂笔记,不让他抢走你。爱你的晓涵。”看到这条短信简直把我笑趴。晓涵,谢谢你了,周新宇,也谢谢你了。
“小莹,你怎么还不理我啊,呜呜呜,我一整天都在担心你,都没法听课了。凯凯今天去看你了,回来有同学问,他说你还没醒,呜呜,你现在醒了吗?爱你的晓涵。”这条是昨晚发的,应该是我醒来之前一小会儿。
还有其他一些陌生的,熟悉的。我一一回复,说着昨晚就醒了,谢谢挂念之类。
再翻到一条,是陌生的号码:“安莹,你醒了吗?”是昨天下午的一条短信。我一时不知对方是谁,以前没有短信纪录。也许是班里哪个并不熟悉的同学吧。
我正在胡思乱想,忽然这时候同一个号码又发了一条过来:“今天下午我来医院看你。”
我顿时无端紧张起来。这到底是谁呢?想到要来看我,应该是关系不错的。那为什么我会没有他号码?
关系不错而又没有号码的,会是谁呢?
路遥?
我心里怦怦乱跳,是路遥吗?我是没有他的号码的,这学期开始他换了号,据说只有亲友和哥们才有他的号码,为的是不让别人打扰他高三的复习。
会是他吗?只有他才是我曾经的好朋友但没有号码的。但看语气,却又不像他,他是很少不在句末用语气词,很少打上句号,很少不用浪线的。这么想着,心里无端悲哀,曾几何时,我也跟他发过不少短信的,曾几何时,我也连他的小习惯都一清二楚。
但是毕竟一年过去了,谁又知道他是不是会忽然改变这种语气习惯呢?
“是还是不是?”正想着,忽然反应过来,这个人说下午要来看我,那么是不是他,到下午不就知道了么?
心里凭空紧张起来,好像早就把这个无名氏当成了路遥,潜意识里开始期待起下午的会面。
“今天怎么这么高的兴致?”护士长给我送午饭时如是说。
我笑了一下,也难怪她如此说。平时她来的时候,我不是睡着,就是坐在床上写文,她曾经说过我写文的样子很可怕,仿佛整个世界都与我无关的样子。
而此时我正拿着病房的扫帚扫地。
“看这边有些乱,就随便打扫一下,又不许我出门,只能在房间里活动一下咯。”我随口说。
“你平时不是最不需要运动么?今天发大兴了?”她奇道。
“没有。”我抿嘴一笑。
“今天你那个小男朋友来看你?”她不怀好意的一笑。
我嘴角抽搐:“不是……”
“行了,你要打扫的话跟我说一声嘛。”
“你说这里是不是摆个花瓶比较好?”我转了几圈没有事情做,于是越看那个光秃秃的床头柜越觉得难看,顺手把那上面瓶瓶罐罐的药全都放到抽屉里。
“你别无事忙了,依我看,倒是你自己要不要换身衣服,穿着这病号服多难看。”她提醒道。
我低头看了一下,被她一说才觉得,这身病号服确实有小题大做之嫌。
“我……能换了吗?不要紧?”
“换吧,女为悦己者容。”护士长笑得很慈祥的说。
“……”
躺着看了很久的书,看手表时已经四点。向门口望了望,还是没有人影。
课还没有完呢。我这么想着,拿起随笔本随意写了几句,却发现根本没有心思写下去。“这个人到底是谁?我还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焦躁?他已知道了巧克力的幕后主使者是你,已经相当于明确的告诉了你你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怎么可能会想到要来看你?小鸥,子矜,肖黎都不会翘了课来看你,他一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怎么会这么做呢。”
不会是他的,绝对不会,你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这么想着,心里又烦燥起来,索性倒头就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到敲门的声音,只有一声,而后就静了下来,我还没有完全醒过来,又闭上眼睛,但心里有个声音在说:“那个人来了。你快叫他进来啊。”这时意识恢复过来,我朝门外喊了声:“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走进我视线的人竟然是——许弋。
我讶然。
就知道不会是路遥的,但真正确定了,却还是不免失望。其实早该想到是许弋的,我昏倒那天晚上跟他在一起,他确实应该问候一下,但却没想到他会翘课来看我。
“是你啊。”我笑道。
“怎么,很失望吗?”他也笑,不等我说话就径直坐到了我的床边上。
我有些拘束的挪开些位置。他察觉了,但并不在意,只是又一笑。
“没有,很高兴你来看我。我现在身体好多了。”
“喂,咱俩算是共患难过,说话不用这么官方了吧。”他说道。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刻意拉开距离没什么必要,于是不好意思的一笑:“你翘课了么?”
他不甚在意:“早会了,上它干嘛。”
“好吧,我忘了你是大神牛啊,无师自通的。”我故意嘲笑他。
事实上他也确实有资格说这话,他是班里永远的数学第一,在如今理科当道的年代,成绩想不出类拔萃都不行,不像我这个语文尖子,当初为了师资力量留在了理科班,学数学学到吐血还是只能混个中上。
“安莹,你身体不好吗?是那天晚上喝了酒的缘故吗?”他有些歉意地问。
我淡然一笑:“没有的事,我的病是先天的,跟那天没关系。”
他松了口气,而后认真道:“再怎么样,喝酒还是伤身的,而我还拉着你说这说那,真心对不起了。”
我冷冷道:“忘了那天晚上的事吧。”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沉默了好久,忽然道:“你总是这样,一下子特别真诚,一下子又刻意跟人拉开距离,何必呢。”
“不要你管。”
“呵呵,不要理我,不要管我,现在又来了个不要你管……”他故意学我那天晚上说的话。
“我都说了忘了那天晚上的事,你为什么还要提?你存心的是不是?”我捂住耳朵喊。
他见我忽然情绪失控,当然不明白我再一次因为路遥心里堵得慌,于是又一次惊慌失措了:“对不起,又是我的错,我忘了,我保证全忘了。”他一迭声地道歉,倒把我逗笑了:“行了,你别提了就行。”
“你这阶段好好养身体,学习上的事交给我。”
“啊?”我疑惑。
“你忘了,我可是预录取了,有的是时间帮你补课。”他笑道。
我赧然:“没必要的。”
“怎么?”
“唉,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叹了口气,“我可能要休学了,这次病发,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好的。住上半个月的院,错过了最重要的复习时间,还怎么考?”
“半个月……”他仿佛吓了一跳。
“嗯。”
他眼里刚刚褪去的歉疚又陡然加深,自责道:“都是我的错。我害得你……”
“别这么说,都说了不关你什么事,本来高三压力这么大,我拖到这个时候才发病已经很好了。”我宽慰他。
“你怎么总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他笑道。
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你这样,会很累吧。”他看着我柔声道。
我震惊的抬头看他,心里一阵感慨,他是如何能看透我这一点的?
“你我都是一样,背负压力太多,什么东西都是自己扛,我是男生,无所谓,可你是女生,应该是让别人疼的,而不是跟男生一样,去承担别人的痛苦。”他诚恳地说。
我背过脸去,控制住自己不流下眼泪。
“安莹,或许我俩应该相依为命。”他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我更加震惊的望着他,却发现他的眼神真诚的没有一丝杂质。
我哑然半晌,而后冷淡的说:“你不要因为在这一点上我跟你像就口不择言。”
他苦笑道:“口不择言?你认为我是口不择言?”
我不语。
“我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
我有些诧异,原来他指的是交朋友,连忙道:“对不起,我说错了。我们不已经是朋友了吗?”
他立刻接口:“当然,不排除有其他可能。”说完朝我意味深长的一笑。
我却失笑了,赶紧岔开话题:“你是不是该回去了?马上就该晚自习了。”
他道:“也是。”转身准备走,忽然又说:“这花瓶很好看。”
我朝他笑笑算作礼貌的答谢。
距离还是不要太近的好,许弋是个危险的人。我在心里这么下定义。
之后的两天中,病房里的访客一下就络绎不绝。
先是肖黎和梁子矜。那天晚自习下课就过来了。第二天中午则是班主任凯凯带着晓涵和小鸥。这两家伙看到我恨不得痛哭流涕的扑上来,碍于凯凯在场才好歹控制住情绪。
“学业上你就不要担心了,至少在化学上,我会天天晚上来给你开小灶。”凯凯一开口,就让我心安了不少。我还想和大家一样,过那种高三忙碌而纯粹的生活,我还不想过早的退出。
“老师你放心,我们会负责安莹的课堂笔记的。”晓涵接口,凯凯满意的点头。
只有小鸥,自始至终眼中都有挥之不去的担忧,我知道她一定看到了我的勉强。
“小莹,你实话跟我说,你的情况到底怎样,能够重新回来吗?”我没想到的是她一问就问到了我这两天的症结所在。
“小鸥,坦白说,我也不知道。我不能保证我的身体不再出什么问题,我这身体势必已经影响了我的备考状态不是一点半点,我怕,回去后,最后的结局不是我想要的。”
“你是想来年复读?”她显然被吓到。“不,不可以的,高三的苦你不是不知道,还有最后40天了,而你却打算重来一遍?你的身体会被你累垮!”
“我不是不知道。”
“那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我说不出口。难道告诉她之前坚持不复读是因为路遥而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吗?告诉她我不甘心最后的成绩不是最完美的吗?不甘心十二年的努力就毁于一旦吗?最后这些补救措施于我而言只是徒劳因为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决不可能一时半会就好起来吗?
不,我什么都说不出口。这些话告诉小鸥,她会比我纠结更久。这就是朋友。
“不是还没决定么?我会好好考虑的。我答应你,我会选择对我自己最好的一条路总可以了吧。”我笑道。
她这才松了口气,道:“小莹,我知道你好强,但无论如何,身体是最重要的。你记住这一点。”
“嗯,我会记住。”
在那之后的第一个周末,班长顾夕颜率领着班上大半同学过来看我,路遥和周新宇也在其中。
小小的病房顿时添了生气。
顾夕颜在最前面拉着我嘘寒问暖,我瞥了一眼,发现许弋今天并没有来。一个出现的地方,另一个决不出现。我想到了前两天我旁敲侧击从八卦女王晓涵口中得知的消息。心里感叹一句,也就不再理会。
而后手机忽然一条短信过来,竟然是周新宇:“累了就不要硬撑,就说累了,不然一直拉着你问些有的没的。”
我有些动容,其实确实累了。于是朝顾夕颜抱歉一笑:“夕颜,我马上要去做心电图了,麻烦你们跑这一趟。”
顾夕颜得体的一笑,无比亲热地说:“那今天我们就不打扰你了,改天一定再来看你。学校的事就别放在心上,我们都会帮你,安心养病就好了。”
虽然不辨真假,听着还是觉得窝心。
“好了,最后呢,让我们送安莹一个惊喜,这可是我们特别为你准备的哦。”顾夕颜神秘一笑,立刻有男生从后面抱来一个比我人还大的维尼小熊毛绒玩具,不,是大熊,另外两个男生抬来一大篮子的玫瑰花,顿时整个房间都被染红。我简直被这帮同窗的浪漫情怀感动得无以复加。
护士长这时被我的电铃叫进来,一进门就被火红的玫瑰给耀晕了:“天哪,你们这帮小孩简直疯狂!”说完立刻发现了站在不起眼角落里的在和路遥说着话的周新宇,顺着她先前自己的臆想,朝周新宇异常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小伙子,你也来了。”周新宇立刻尴尬的手握成弧状,放在嘴边,咳了一下。
声音不高,只被注意到的我,以及周新宇旁边的路遥听到。他饶有兴趣的看了看周新宇再看了看我,正好和我的眼光对视,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情绪,不经意的把头转向另一边,眼神冷若冰霜。
他应该早就误会了我和周新宇吧。而这次护士长的一句话,则几乎让误会成了无法动摇的信念。
“对这个护士表示无语,你别误会啊。”为了避免我和周新宇之间的尴尬,于是连忙发了这么条短信。
“没事。”抬起头,穿过人群,看到他皱着眉头一脸无奈的样子,再想到隔了这么点距离我们居然在用短信交流,不禁笑起来。
场面还在持续混乱,周新宇继续给我发:“傻笑什么?”
“我笑我们养活了中国电信啊。”
“……”
“隔这么个毛线距离还在发短信……”
“滚……”
晚上,爸妈来的时候也被这一屋子的红玫瑰给耀晕了。“我的天,这是谁送的?”
“班里同学,一个人一朵,再加我的一朵,一共50朵。”我得意道。
我把那些玫瑰选了7朵插到花瓶里,另一些让护士帮我送给其他病房的病友。这时周新宇打电话过来,交代了我一些学习上的事,末了道:“路遥让我问你好。”
我怔住良久,恶狠狠的回答:“我是不是应该感激涕零?”
“你怎么了?”
“我应该怎么吗?”我冷笑。
“今天下午就觉得你不对。”
原来我下午的不对劲他都看出来了。
“那我应该怎样?对他笑脸相迎,然后平静的说,谢谢你来看我?对不起,我做不到。”我赌气道。
“你也不过如此嘛。”周新宇笑了一声。
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明明知道你喜欢他,你生病了之后,阿猫阿狗相干的不相干的都来问你情况,唯独看不到他一句话,你怎么想?明明知道你喜欢他,却还能开你和别人的玩笑,你怎么想?你要是说你是圣人,对不起,我可不是圣女,我只是俗人一个,也会不甘心,也会由爱生恨!”
“现在是在高考前,你希望他能怎样?你又能怎样?”周新宇反问。
我一下被噎住。
“还是你觉得整天为这些小情绪纠结正好成为你逃避现实的一个借口?”他诘问。
我冷笑,“是啊,你这种最看重现实的人来说当然不能理解我在‘小情绪’上的纠结了,但抱歉,我没你那么内心强大,哦,或许不叫内心强大而叫冷漠,在高考面前其他一切都靠后站!”
“是啊,我这种内心冷漠只关心高考的人当然不能理解情感丰富的你了,但抱歉,在我这个内心冷漠的人看来你根本就是在逃避问题,哦,或许不叫逃避,你根本是在享受这种咳不出来咽不下去的状态……”
“你去死!”我喊道。
“好啊,既然你说我是在高考面前其他一切都靠后站,那么你就把高考置之度外跟他坦白。”
“你以为我不敢?”
“你是不敢。”
“你小看我。”
“除非你敢面对之后的结果,而你如果敢面对的话之前也不会是那种状态了。所以,你不敢。”
“你自以为很了解我吗?”我冷笑。
“你等等。”那边忽然道。
“什么?”
“他的电话是1860……”
“我才不要知道他的电话!”我如被电击一般,一下把手机扔出好远。
浑身颤抖。
是啊,我恨你。恨你的冷漠。不管你是为了让我死心还是本性就是这样。但我忽然更恨那个“感情丰富”的我自己,把这当成是一个逃避现实的借口爱人爱到失去自我的我自己。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那个一直不愿意直面的藏在坚硬外壳下的软弱消极的自我被暴露在自己的眼中,彻骨的寒冷。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成了这样的人,已经成了一个被鄙视的对象。
良久,我从被子上捡起手机,那边已经挂了,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对着电话喊了句:“谢谢你,感激不尽!”
转头看到床头柜花瓶里的七朵玫瑰,里面有代表路遥的一朵,顿时要多刺眼有多刺眼,伸手一扫,“哐当”一声成了碎片,七朵玫瑰可怜兮兮的躺在玻璃渣子上。
一时又觉得心痛的无法自已,仿佛碎的不是花瓶而是我一直坚持依赖的信仰一般。
我一下意识到那玫瑰代表的是我这个高中最重视的人啊,赶紧跪到地上手忙脚乱的收拾其他六朵玫瑰。
“对不起。对不起。”眼泪扑簌簌掉下来,“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也许这阶段的我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我。对不起……”
我终于在一地碎片中失声痛哭了起来。
从那之后我的生活变得规律起来。在还没有考虑好是否选择休学复读之前,我每天早晨和学校同一时刻起床,背一个小时英语,上午复习语文,并且抽空写些东西,下午复习数学,晚上有凯凯定时帮我补习化学。有时也抽空看看我最在行的物理,当做是无聊时的消遣。远离了大集体的我,忽然发现这种一个人的奋战有时更为心无旁骛,至少不会再在我意志薄弱的时候看到路遥而心中郁结。
住院之前和之后的人生,仿佛走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因为我知道,路遥那个结我已经解开了,从那个雨夜周新宇朝我肯定的说他知道是你开始,从那次和周新宇在电话中大吵后开始,我的那份心算是死了。并且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抱有奢望。在经过很多天静静的思考之后我忽然明白,人总是被奢望所累,现在没有了奢望,自然也就没有了那时候的暗自纠结和痛苦。
我的世界真正的平静下来,尽管平静的有些病态的苍白。然而那时的我并不不知道,表面的平静下是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