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入冬时节,东北地区天气开始转冷。孟浩依旧每月去一次西寺镇敬老院,这次给小娟留了两万元钱,让给老人们添些新的衣物,几十号人的棉衣裤,他怕自己买不合身。剩余的钱让小娟存放着,哪位老人有了急用,随时到小娟那里取。自己给行动不便的老人洗脚、洗头,忙了一个下午。
又到镇上买了两套男式的棉衣裤,几套衬衣裤,米面油等分别送到两个流浪汉的家里。这两个流浪汉是孟浩上初中时就认识的。一个是疯疯癫癫、魔魔怔怔的,自己有个小土房,每天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肩头扛个铁锹四处转悠,自己还会做饭。另一个是较为年轻的,父母早年死了,他一个人成了忧郁症,也有一处旧房子,每天把脸抹的黑黑的,披头散发四处游走,捡垃圾卖,就是不愿跟人说话,也会自己把饭弄熟。这两位整天在西寺镇街上游走,孟浩当时小小的年纪,看了触动颇深、记忆犹深,因此毕业后经常给他们送米面油和衣物。
疯疯癫癫的流浪汉正好在家,他见到孟浩来,又习惯性地笑骂道:“傻子,你又来啦!”孟浩也笑。送到屋里,屋里很冷,他四处看看有没有取暖的煤。又到患忧郁症的流浪汉家里,这人没在家,门也不锁,屋里又冷又黑,又脏又乱。孟浩把东西放在屋里,也没看到取暖用的煤。
孟浩哥们老郑是煤矿的老板,西寺镇的个体煤矿很多,有的规模不小。孟浩走出屋子便给哥们打电话,要拉煤。
“给诊所已经送去十吨好煤,足够了,大爷没跟你说吧?”老郑问。
孟浩笑道:“那是必须的,哈哈,用说吗?这次不是给我爸那儿。你送去吧……钱,连我爸那的,哪天一起给你。”
老郑:“靠,寒碜我是吧,送去就是了。你放心。”
孟浩办好这些,才回家。爸妈知道今天是他去敬老院的日子,妈妈早已准备好了饭菜,等儿子回来。
孟浩进屋就拥抱老妈,跟老妈闹。
“妈,做这么多菜啊。平常,你累不累啊?”坐下来后,孟浩又关心地问妈妈。
“累什么呀,我都很闲的慌呢!平常就是做我们几个人的饭菜,别的啥活都是你红姐她们干。”妈妈回答。红姐是村里的大嫂,聘来负责诊所的卫生及帮助家里干零活。
妈妈虽然六十多岁,但是看起来也很年轻,衣着打扮时尚,幽默风趣,是个漂亮老妈。书烨和三个闺女经常给她买时尚的衣服,老妈懂得随和,买来就穿,看起来倒是比年轻时还爱美了。
孟浩妈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穿着粉红色羊绒衫,黑色长裤。头发烫成短发,发型很优雅,脖子上带着珍珠项链。皮肤白皙,脸上皱纹很少,一看就是个幸福的女人。
孟浩看着妈妈,想起爸爸跟他说过的,老妈老爸的爱情故事,不由得偷笑,知道妈妈爸爸是幸福的一对。
晚上,孟浩回来,书烨对孟浩说:“老公,中医内科我不能再管了,忙不过来。我得新选个主任。我觉得雅茹最合适了,你说呢?”
孟浩想了想,说:“依她现在的能力是完全可以的,但她这个人,你也了解,可能不一定愿意干吧?”
“老公,雅茹这家伙你也教了这么久了,我看脾气倒跟你学了不少,业务上怎么样却看不出来。住院部的业务干得很好,只是那里如果想发展中医还是不太合适的,西医的内容相对多些。所以我想把她调过来当主任。你说,跟咱俩是同学,死党,又谁都知道的是你徒弟,如果总是这样不温不火的怎么能行呢?你呢?你怎么想的?”
“我想你说得对,应该当这个主任,她跟我学这么久了,当个主任还是绰绰有余。只是她也有个拧劲,呵呵,你说得对,可能跟我学的,我劝劝她。”
“老公,你跟她说,说我需要她。别说是为了她好。要不她肯定不干。”
“明白。”
第二天,中午下班,孟浩说:“妹,我请你吃饭。呵呵,老地方,好不好?”
“嗯。”雅茹高兴地答应。
一边喝酒,孟浩切入了正题。
“妹,书烨现在忙不过来,内科主任必须得换人了。她想让你帮她,你也知道,全院里,她不是最信任你嘛!她经营了几年的重要科室,不能用不信任的人。你看怎么样?”
雅茹听了这话,心里想,如果这样,就得天天上白班,跟你在一起的机会就少太多了。她想了一会,答道:
“哥,我不想干。”
“茹茹,为什么呀。这是个好机会,你应该到中医内科发展,住院部西医是主要的,中医辅助,这你懂的呀。虽然我们的执业证是中西医结合,但是中医才是我们的主攻方向啊!再说,从我这学了二三年了,该有用武之地了。”
雅茹低头不语。
“茹茹,怎么想的呀?”孟浩耐心地问。
“哥,如果那样,就得天天上班。就很少有机会跟你在一起了。我受不了。虽然现在我们也不怎么着,可是我时常来,看到你就满足了。”
雅茹说着,情意绵绵地看着孟浩,因为害羞,再加上酒精的作用,脸上迅速地飘起红晕。
孟浩想到这个,唉,妹妹你,整个心都傻傻地给了我。这样是不行的,我不能这么自私。于是他劝道:
“妹,我明白。”孟浩伸手握着雅茹的手。
雅茹顿觉一阵暖流流注全身。这个时候她知道她就得听他的话了。
“茹茹,听话。好好干工作,哥的心里不会因为这不要你了。”
“嗯。”雅茹点头。
第二天,关于主任的事,书烨和雅茹都已心知肚明。书烨召开个班子会,在会上表明自己的态度,想让雅茹接替她管理中医内科。雅茹是名牌大学毕业,又是孟家的徒弟,谁也说不出反对的理由来。而且谁都知道两人的关系不比寻常,干嘛要跟领导对着干呢,所以没人反对。于是散会,助理给雅茹打电话,说院长请她过去。
雅茹明白书烨在走形式,不想让别人说闲话。她来到书烨的办公室,关上门。
二人相对而笑。
“雅茹,浩哥都跟我说了,我是怕你不同意,就把他搬出来了。我得谢谢你,这是在帮我。你也知道,这是咱市的重点科室,我苦心经营了几年了。只有你管理,我才放心哪!”
雅茹其实明白书烨的良苦用心。这个职位如果竞争起来,那也不是她能轻易得到的。这么多年来,书烨为人的好处,雅茹真是太了解了。她明白,书烨是觉得自己当了院长,而做为同学、闺蜜、又是老公徒弟的她还只是个普通医生,书烨是一定要给她找个合适的职位的,否则书烨就会觉得自己有失于人情。
“书烨,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其实我知道怎么回事。你需要我什么呢,不都是为我好嘛!呵呵,我会好好干的,尽量不给你和孟浩哥丢人。”
“呵呵,我也不管你怎么想了。任人唯亲也罢,任人唯贤也罢,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讲你都合适。好好干吧。需要我的尽管说,如果遇到什么难治的病,找我会诊。业务我是不会扔的。这也是对我的锻炼。走,现在我就带你过去。”
“哈哈,这么快啊,书烨,这好么?”
“雅茹,怕什么,我难道这点力度还没有?走吧!”
书烨带着雅茹到了中医内科,自己给大家介绍了一下。就安排雅茹到自己原来的办公室,跟雅茹详细介绍了主任的工作。
孟浩和雅茹现在几乎不怎么见面。雅茹忙着工作,压力很大,生怕给书烨和孟浩丢脸。有时候会想念孟浩,但很快就让人自己投入到繁忙的工作当中去。
孟浩也想念雅茹。已经几年了,雅茹休班就会到自己诊所来,那么善解人意,玲珑剔透。在琼儿离开自己的痛苦的日子里,全靠雅茹的安慰,才让自己慢慢的摆脱了不少痛苦。
其实很爱她,真的。孟浩对自己说。茹茹,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一颗心完完整整都在我身上。正因如此,我才要放手。别伤害了你。茹茹,其实我是多么爱你呀。琼儿就像在仙境清修,而你曾那么真实地陪伴在我的身边,安慰着我苦闷的心。
茹茹,好好地吧。只要你过得好,哥就满足了。我真的不要爱我的女人再受罪了。
孟浩这样想着,克制着对雅茹的思念。也给她打过一两次电话,问问怎么样,有没有难处,鼓励鼓励她。还嘱咐她,若有不解的就打电话,他会想办法帮她解决。
日子这样一天天地过着。有一天,书烨对他说:“老公,有你这么好的资源,我得开发啊!呵呵!”
想了想,又说:“老公,我看这样吧,你也帮帮咱们医院。每周或每月你回医院出半天门诊。怎么样?”
孟浩笑道:“傻瓜,那是帮咱院吗?我去几次,恐怕没什么人再到咱院看病了,都跑到我那去了!哈哈!”
书烨一听是那么回事。
“唉,是呀,那该怎么办呢?我想让你也为咱院出点力,你说呢?老公?”
“如果你非得这么想,我看如果有需要会诊的,可以安排一下。但可别难一点就找我,你们实在治不了的再找我。”
书烨如获至宝,说:“老公,太好了!谢谢你支持我。只是用药上不一样啊,你用的都是咱家的制剂。”
孟浩胸有成竹地说:“烨,结婚好几年了,你还是不懂得我呀!中医的精华在哪,你知道的。辩证施治,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固定的方子。现在,我不用咱家的秘方也一样治好病,用你们的制剂也一样,主要在于辩证。当然,你进的药,质量要保证上乘。”
书烨有些不好意思,说:“老公,对不起。结婚后这几年我只顾着我自己的事业,一点也没帮助你什么,更不用说懂你了。”
“呵呵,傻老婆,有什么呢,我只是随口一说。人各有志,你可能适合管理医院,我呢,我对中医有特殊的天分和爱好,各自发展吧!现在你当院长时间不长,我帮帮你是应该的,就这么定了。遇到实在棘手的病,我去会诊。”
书烨的确是管理方面很擅长,从小也习惯了,骨子里就喜欢这个。她原来从没考虑过自家诊所的问题,现在突然想起来:老公的诊所患者量大,我为什么不给患者谋些福利呢?老公本来就是医院的人,何不把他的诊所改成医院的分支机构,那么在诊所看病的农民患者就可以享受与医院一样的新农合待遇了。诊所的经济与运营依旧可以保持原来的独立。
她马上把这个主意讲给孟浩。
孟浩沉思片刻,说:“现在有的城市已经改革了,在合格的私营医疗机构看病的患者也可以享受医保和新农合待遇,这是大方向。但是现在我们这样做不行,虽然咱俩是为患者好,但是院里的人不会这么看的。有很多患者是因为医保去医院看病的,如果我那里也报销了,势必会造成医院的一些患者流失到我那里。院里的人会误认为你以权谋私,给自家的诊所谋好处。”
“是啊!可是这样对患者来说真的是好事啊!”书烨不甘心地说。
孟浩说:“烨,做善事也得考虑大局。这样做的确不行,我那里患者本来就多,大医院辅助检查太多,繁琐,如果说我这儿能报销了,就更愿意到我这里来了。患者流失过来,咱们有嘴都说不清了。我这边一直没有各种检查费的负担,而且特困患者都是免费的,这你也知道的。所以还是等着国家的政策吧!”
又说道:“烨,不过,我得夸你啊,现在越来越像孟家的媳妇了哈!”
书烨也调侃道:“老公,不光是孟家善良,我爸我妈也是善良的人!你别忽略了!呵呵!”
“是啊!世界上善良的人很多。”孟浩说。
孟浩的诊所有导诊员,导诊员按挂号的顺序安排患者一个一个地进屋看病。他的诊室诊治病人时除病人及必要的一个陪同家属外,任何人不得入内,当然雅茹除外。不过现在雅茹几乎没有时间过来了。
孟浩喝了一口茶,抬头看刚刚进来的患者。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孟浩对她的第一感觉就是她带着一种冰冷,尽管她对她的医生莞尔一笑。她很漂亮,皮肤白皙,虽然她并没有化妆。她的嘴唇有种颓败的萎靡的感觉,脸色也不新鲜。眼睛很大,露出那种仿佛是她心灵中的冰冷。
这是严冬季节,她穿着长靴,黑色裙装,脖子上围着粉嫩的羊绒围巾,头发黄黑跳色,像是很久没烫过了,大波浪散乱地披肩。看起来,她的身材该就是传说中的魔鬼身材。
孟浩对她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也觉得很冷。
他对待病人的态度和蔼。他敦厚地朝他的病人点点头,说:“您好!请坐。”
女人坐在诊凳上,把包放在腿上。她的腿并在一起,形成一种美丽的坐姿。孟浩每次都如此,先以轻松的口气询问患者的年龄、住址等大概信息,以便让患者放松,去除患者的焦虑心情,从而不影响把脉的效果。
他依旧敦厚沉着,不过口气很轻松,问道:“多大了?”
女人微微含着笑意,答道:“二十六。医生,我听说你是大名医,不过你原来这么年轻。”
她的大眼睛看着孟浩,仿佛非要把人看穿不可。
他继续跟她聊天:“家住本市吗?做什么工作可以告诉我吗?”
“本市,没有工作。”女人答道。
他也微笑点头。然后说:“今天外面冷不冷?”
“不冷。”她答。
“哦?大家都说很冷。”孟浩说。
“我不冷”女人平平静静地说。
“您可以再坐轻松些,把包放在桌上吧!”孟浩说。
女人不动,不解地看着孟浩。
他笑了:“您的坐姿比较紧张,不适合把脉。”
“哦。”女人把包放在桌上,配合地放松了坐姿。
孟浩说:“很好。”然后他把脉枕放在桌边,示意她把手腕放在脉枕上。
她犹豫了一下,把手腕放在脉枕上。
孟浩发现她的手腕上有两道横向的瘢痕。而且另一手腕上也有同样的一道。
孟浩心里一惊,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瘢痕,但是他面不改色。他不会让任何患者有难堪的想法。其实这样的瘢痕是会影响把脉的效果的,瘢痕会影响他手指的精确度。
人的手指指尖最敏感。孟浩用指尖在她的寸关尺部位详细地感觉,很久,然后给这个特殊的患者加了细,三部九侯全部细细诊过,舌苔脸色、手纹等等、望闻切无一落下,只是没进行问诊。
诊过之后,他说:“您的病,您知道。我很抱歉。您不需要在我这里服用任何药物。”
女人没有什么表情,问道:“你的意思是?”
孟浩看着她那像冬季的海水一样苍茫冰冷的大眼睛,给予她一种鼓励的目光,慢慢说道:
“可以接受心理咨询。”
女人依旧没有表情,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包。在她慢慢转身要走的时候,孟浩说:
“您的心里,生活就像一片苦海。没有舟可以渡。您需要自己挣扎着走向彼岸。打开心结。”“其实生活中也有美好。”
女人背着身,听完孟浩的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孟浩心头也很不是滋味。孟浩把脉的功夫,绰号叫“三指禅”也是孟家的看家本领之一。他在给她诊查过之后,其实她曾经的生活便已了然于胸,为了尊重她,所以他什么也没有问。他很同情这个陌生的女人。但是心病只需心药医,她最需要的是自己打开心结。无需用药。而他这里不进行心理咨询,所以他表示抱歉,帮不了她。
下午,孟浩在自己的书房研究业务。李帅打电话来:
“二哥,上午让我朋友去你那里看病,可你把她打发回来了!”
孟浩一听,很是吃惊,三弟他怎么能有那样的朋友?
“老三,你的朋友?是今天上午来的那个二十多岁的女患者吗?”
“是的。二哥,她怎么样?你看不了她的病吗?”
“这个”孟浩迟疑了一下,“老三,你也没提前打招呼啊!既然是朋友来,就提前打个招呼嘛!她也没提起你。虽然看病都是一样的,但是人家会不会觉得咱哥们怠慢了朋友啊?”
“二哥,你真的看不了吗?跟我说实话!”李帅焦急地问。
“老三,她是有心结,应该看心理医生。或者坚强些,自己打开心结。不是药力所能及的。”
“二哥,你一定要帮我啊!电话里说不清,晚上一起吃饭吧!”
“老三,那好。晚上,哥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