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桌案上铺着一张五尺长的宣纸,执笔沾墨,落笔挥毫,廖廖数笔,已具雏形。凝神在眉眼唇角等细微处勾画点晴,俄顷,一幅美人赏花图已跃然纸上,神形兼备。
放下画笔,轻轻吹干纸上墨迹,细细打量,似有不满,提笔在画上写下“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好画!好字!好诗!”
不知何时萧梦离走到水镜月身边,穿过水镜月的肩膀凝视着画案上的新作,赞不绝口。
画上的女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明眸善睐,仪静体闲。柔情绰态,身着淡紫色衣裙,站在桃花树下眼神清越,静静看着落在手心的桃花花瓣,唇角含笑。
这画中的人儿有些面善呢?
慢着!
这眉眼……这唇角……这双紫罗兰的眼睛……这一身华紫冶艳……风华无限……倾国倾城……
喂——这个女人不会是我吧?!
萧梦离额角落下一大滴冷汗。
“梦……喜欢吗?”
水镜月回视萧梦离,唇角含笑,满怀期待地问。
“很美……我很喜欢……”
拿起画作细细品看,白晰的指尖缓缓拂过画上人物的轮廓,心底感动之情由然而生。
如此用心的记忆,是因为……情吗?
放下画,萧梦离不禁叹道:“镜月不愧是名门之后,画上人儿栩栩如生,眼神灵动跃然于纸上,实乃佳作。这幅画能够送给我吗?”
“不送!”出乎萧梦离的意料,水镜月小气地收起画作,不肯割爱。
“我要把这幅画挂在书房中,谁也不准跟我抢。”
如此孩子气的话语不禁令萧梦离哑然失笑。
“画失了可以再画……”
“画失了可以再画,人丢了却再也找不回来。”水镜月的回答别有一番意味。
萧梦离眉头轻挑,聪明如她怎么可能品味不出水镜月话中之意。
她说:“镜月,我无心将你困于一处。当日用金钱交易强行留下你们,只因为我走投无路。如今,我不会再禁锢你们的生活。如若你有心离开……”
“天下之大,除了靖王府,我已无家可归……”水镜月语含酸涩。
“怎么会?”萧梦离不解:“你是名书三庄的三少爷,庄主最宠爱的孙子。当日你委身下嫁轩辕梦是被皇令所迫,你不愿意抗旨触怒圣颜给家里带来灭门之祸,你用自己的牺牲换来一家平安。这么些年,你的家人一定非常担心你,如若你想回去……”
“我没有家!”水镜月突如其来冷然的回答让萧梦离心中一惊,片刻无言。
沉默,水镜月心中似乎藏了很深很深的心事,不愿提及。他眼神冰冷,握画纸的手下意识收紧,五指紧紧地蜷着。
“镜月……”
“从我离庄的那一天起,我已经没有家……”
啥?萧梦离脑袋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莫非水镜月奉旨下嫁轩辕梦一事,当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
回想起来,虽然相处这么久,自己却不曾试图了解过他们。无论是云飞遥,还是风怜情,抑或是水镜月,她都不曾了解。因为习惯了,所以忽略了,从来没有想过,亦不曾试图。
有时候想起来,她也觉得自己这个人挺冷情的。
不过看水镜月的表情,大概是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吧?既然不想说,何必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伤疤,偷偷隐藏着,生怕别人揭开。
虽然好奇,却不想做那个丑人。她是萧梦离,她是个识趣的人,如若水镜月不想说,她亦不会追问。
轻叹一口气,从身后拍拍水镜月的肩膀,很哥儿们地说:“镜月,不必多虑。只要你愿意,靖王府就是你的家!”
水镜月闻言眸中闪过一抹感动之色,眉角轻颤:“我真的可以……留下?”
“当然。”萧梦离不解水镜月为何有此一虑,她肯定回答:“你是我轩辕梦明媚正娶的夫君,靖王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你要走,我绝不阻拦;你若想留下,我亦不会反对。”
只因为……我是你的夫君……
水镜月心中酸涩。在你心中,我始终只不过是你的责任、你的义务、你的负担、你的累赘而已吗?
“咕噜…”
肚子很不合作地唱起空城计,萧梦离这才发现自己饿了。刚才在醉仙楼时,因为一直挂念云飞遥的事而没有心情并未用餐,回到家里又跟水镜月聊了许多,如今是真真正正地感到肚子饿了。
她思考着要不要进厨房做回两味,却听水镜月道:“饭菜已经备好,只是不知王爷何时归来。王爷饿了,我传小若上菜……”
“呃……好!”虽然小若的饭菜不怎么样美味,但既然是镜月的一番心意,我还是不要浪费了。就当作陪陪镜月吧。
想到这里,萧梦离点头:“让小若上菜吧,就在你的房中用餐。”
“好。”水镜月相当高兴。
飞遥上朝去了,怜情又忙着打理医馆的生意,二人午间时分一般不会回家。独留他一人,虽然有时候去书斋坐坐,但更多的时候都是留在书房中舞文弄墨。午餐一般由小若帮他准备。他其实并未料到萧梦离今日竟然愿意在府中用餐,因为从萧梦离平日的生活习惯看,她更喜欢秦蔚晴的手艺,更喜爱留在醉仙楼用餐。今日难得破例,他当然不想放过这样的机会。能有人陪伴,不再孤孤单单一人,他感到相当高兴。
萧梦离从水镜月眸中看见孩子般的喜悦,她不禁纳闷在心,只不过是留在家中用餐,竟然令水镜月开心至此,她不禁反思自己半日里是否疏忽了他。
席间二人谈笑风生,相处融恰。水镜月的知识渊博令萧梦离相当佩服,萧梦离的巧舌如簧又令水镜月忍俊不禁。
原以为萧梦离天生痴傻,从未上过私属,更不曾读过四书五经,胸无半点墨,是个地地道道的无知之人。却不想萧梦离对答如流,每每出口皆是惊人之语,令他相当诧异。
他自许熟读诸子百家,看遍天下杂书,却仍难勉被萧梦离时不时冒出的词语所困惑。就好像萧梦离在谈到年三十除夕夜之时无意中提到压岁钱,压岁钱是个什么东西,水镜月没听明白。细问之下,萧梦离告诉他:压岁钱就是这个年代的铜板。除夕夜给压岁钱,是为了保佑孩子新的一年健健康康,快快成长。
水镜月似懂非懂地听着,对萧梦离又多了几分惊奇。他虽在民间,却从未听过这样的民间风俗,而萧梦离久居王府,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的呢?
飞遥说得没错,轩辕梦自醒来后便处处透着古怪,不似往日人。而轩辕梦亦曾经亲口对飞遥承认过她并非真的轩辕梦,却并未告诉飞遥自己是谁。
如若她并非真的轩辕梦,她又是谁?如何来到这里的?她抱有什么样的目的?她又想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
萧梦离和慕荣尔雅的婚礼盛况空前。到底是国师嫁儿子,又是皇帝下旨赐婚,虽然是娶三夫,然而婚礼的形式就跟娶正夫无异,甚至比轩辕梦和云飞遥大婚之时更加热闹。
萧梦离身着大红喜服站在门前,耳边是一阵阵噼里啪啦爆竹的声响,脸上虽然笑颜如花,内心却清冷异常。明知只是一场戏,却要做戏做全套。她不由得暗笑自己无能,竟然会有这样利用自己婚姻的一天。
其实她觉得这个国家的男女观念挺搞笑的,男可娶三妻四妾,女可娶三夫四侍,男有夫训,女有妻训,男可生育,女可生子,除了那男女身体构造上的明显差别外,基本上就没有什么男女之分了。
周围街道上几乎挤满了前来道贺的官员商贾。若换作半年前,靖王府或许无人问津。然而如今,萧梦离已是京城里最富有的王爷,靖王府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大家议论着,称赞着,交头接耳,羡慕萧梦离命好,得到这样一段金玉良缘。
远远的看见迎面而来的大红花轿,萧梦离轻扯唇角,心里只想早点结束这场闹剧。
郁闷呀郁闷,没想到她借尸还魂之后的人生最重要的第一场婚礼竟然是一场儿戏。她也不知道是哭好,还是自嘲好。
任务似地与身边盖着大红喜布的慕荣尔雅完成所有成亲礼节,酒过三旬,萧梦离牵着慕荣尔雅的手被众人推进喜房。
慕荣尔雅与萧梦离的新房设在萧梦离专门为慕荣尔雅准备的雅致楼,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萧梦离无奈掀开面前人儿的头盖。
耳边响起一片惊呼赞叹之声。
萧梦离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儿很美。肌白胜雪,黑发飘逸,墨绿色的瞳眸有如流星一瞬,虽只有片刻光亮,却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红唇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
若言白衣胜雪的他清澈无暇,那么红衣似火的他则妖娆妩媚,同是一个男人却可以带给人如此之多不同的感受,慕荣尔雅确实拥有颠倒众生的本钱。
只可惜她是萧梦离,她不是普通女子!
凑热闹的闹完洞房后,剩下的是两个人的独处时间。喜娘在做完自己该做的事情后,带着房内的奴才小厮和丫环悄然退下。
新房之内一片安静,只留下一对相视而立的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