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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谁把流年暗偷换……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苏伊洲从车前抱起来的时候,轿车司机暴怒地从车上下来,冲几个人大骂:“你们都******找死是不是?别死我这啊!”“你再说一句试试!”方少阳和梁轩都凶神恶煞地瞪着他,司机看见他俩手里的砖头和钢管,识趣地闭上了嘴。还好刹车及时,确定苏伊洲没事,大家才放司机走路。

苏伊洲慢慢睁开眼睛,忍着小腿钻心的钝痛,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欧阳秋搀着她才终于站稳。方少阳和梁轩都围在身边,苏伊洲轻轻叹息:“方少阳,我太累了,你放过我,也放过自己,好不好?”见方少阳沉着脸不语,继续说道,“我早就说过,咱们俩不合适,可是你就是听不到心里去。从初中到现在,我看着你做的这一切我都替你累。方少阳,我配不上你,你的这份感情太沉重,我要不起……你能不能放手?”

方少阳沉默半晌,终于艰难地说道:“行,既然你都觉得累,那我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放手太简单了,我现在就可以放手。”方少阳退后一步,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深深地看着苏伊洲,轻轻道别:“苏伊洲,照顾好自己,再见。”

看着渐行渐远的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背影,苏伊洲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曾经以为再也不会被什么打倒的苏伊洲,为了这个人又一次泪流满面,那些朝夕相处的单纯岁月,从此再也追不回来,再见,也许是再也不见,可是谁又知道呢?岁月如此强大,谁又能逃得过?十年之后,或许只是大学毕业之后,各自有了新的生活环境,忙着各奔前程,回想起当年的荒唐和胡闹,也只是或甜蜜或苦涩的一笑了之吧。

也许不经意的某一天,大家在一条繁华的大街上擦肩而过,最不济装作不相干的陌生人,也可能若无其事地笑着为身边的人介绍,看,这是我曾经的同桌。站在时间的截面上想想将来的这些即将上演的一幕幕,真让人心酸。那么现在我们所做的种种还有何意义?种种坚持和执着,不过是些徒劳。如果明知道有些事情是无功而返的,那你还会继续做下去吗……

放手,只要一个决绝的眼神,一个漠然地转身,却是从此最好的选择……

欧阳秋搀着苏伊洲在附近的医务室简单地处理了伤口,还好只是划伤,并无大碍。梁轩想跟过来,被苏伊洲狠狠地一把推开,只好怏怏离开。

“你还没问我呢?”欧阳秋明显地有点底气不足。“有什么好问的,我又不傻,还看不出来啊?”苏伊洲又好气又好笑地回答。“对不起啊,给你惹祸了。”苏伊洲浅笑道:“行了吧,我和方少阳反正也不能在一起,今天这一闹正好让他死心了。倒是你,有些事,别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你为什么要插手呢?顾明川并不是你的良人。放手算了。”

“都跟你似的,什么都与世无争,顺着别人,那些得志的小人还不得逆天呐!没正义感的家伙。”苏伊洲好笑道:“对啊,我忘了你的偶像是蜘蛛侠了。”

俩人从医务室出来,顺着马路牙子漫无目的地慢慢走着,街上很静,偶尔的鞭炮声反而更显寂寥,天上寒星点点,连空气都是凝固的,没有风,但是很冷。

静了一会,欧阳秋主动说起顾明川的事,本来这段时间,顾明川一直和欧阳秋在一起,虽然在不同的城市,但是每天打电话,每周一封信,欧阳秋一度天真地以为顾明川从此就是她的了。现在想想,这种假想真是可笑。

陈子涵和顾明川分手后就在不断地换男朋友,她的逻辑是,为将来买一支潜力股。顾明川的家庭条件并不好,陈子涵家的条件倒是不错,父母都是事业单位,但是也绝对不会允许将来把女儿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的。浪漫的爱情游戏之后,开始现实起来的陈子涵翻脸比谁都快。她提出和顾明川分手,理由就是嫌他家庭条件不好,将来无论是找工作,买房子还是赡养问题,都是一堆麻烦,所以长痛不如短痛,该放手时立马一刀两断。顾明川一听她的理论,虽然悲观,但是现实不就是这样的吗?他不想耽误陈子涵的前程,所以痛快地分手了。

哪知表面上波澜不惊的顾明川,在欧阳秋面前却是真情流露,即使和欧阳秋面对面时,也是一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模样,所以,欧阳秋不是在谈自己的恋爱,反而成了顾明川的知心大姐,为他和陈子涵的恋爱悲剧善后。这让她郁闷不已。

陈子涵却不消停,打着分手后还是朋友的旗号,对顾明川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吹一个男朋友就要跟顾明川痛诉一回,有时候一个电话,顾明川就会不顾一切地坐一夜的火车赶到陈子涵的学校去。这次寒假之前,就因为陈子涵凌晨醉倒在酒吧,酒保就拨了通话记录上出现最多的号码,当顾明川毫不意外地出现在宿醉未醒的陈子涵面前时,顾明川的专业课考试也正在进行着。因为缺考,一向成绩优秀的顾明川自然拿不到奖学金,而且还被迫下学期再补考。

欧阳秋忍无可忍指着顾明川的鼻梁大骂他犯贱,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顾明川就像上了毒瘾的瘾君子,对陈子涵戒不掉,而欧阳秋不也中了顾明川的毒,戒也戒不掉吗?谁也别责难谁,大家都一样犯着青春的贱。

苏伊洲难以置信地听完这现实版的爱情故事,感觉心里很不痛快:“欧阳,你确定你真的喜欢顾明川吗?我觉得真正的爱情起码应该是相互的,顾明川根本就是在利用你的善良,他凭什么把感情垃圾一股脑地往你这里倒?”欧阳秋耸耸肩,回答:“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惯性吧,我从小就喜欢他,早就习惯喜欢他的感觉了,别的反倒不觉得有什么重要了。”“喜欢一个人成为惯性的话是不是就不是真的喜欢了?”“不知道啊,这世界上最难猜的就是人心。哈哈,我又说了一句经典名言,记得记下来哦,只是这句话怎么这么像电影台词?”

苏伊洲的心思却飘得很远,一直喜欢一个人直到成为惯性,那还是真的喜欢吗?方少阳真的喜欢她吗?还是叫做夙愿未了?想到这里,苏伊洲不禁苦笑,思考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反正都放手了,从此就是天高任鸟飞,放手的不仅是表面,更是心里。再见,方少阳,或者是,再也不见……

寒假结束后,苏伊洲独自一人去车站坐火车,车票是提前买好的,离发车还有二十几分钟,反正人也不算多,又是始发站,苏伊洲慢悠悠地走在阳光稀疏的站前大街上,又一年过去了,光阴总是太匆匆。正低头出神的她猛然被身边一声尖锐的刹车声惊醒。一辆白色宝马330硬顶敞篷停在身边,驾驶座上的梁轩一脸灿烂的笑:“嗨,苏伊洲,我来送送你。”

苏伊洲眯着眼睛躲闪着车身上反射过来的刺眼的光线,也回敬一个灿烂的笑:“梁轩,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当然啊,我有问必答。”梁轩见苏伊洲终于肯搭理自己了,显然倍受鼓舞。“就是,大冬天的,你冷不冷啊?”梁轩有点尴尬地将敞篷升上来,然后下车,解释道:“我一时激动,就忘记冷了。我去送送你吧。”说着伸手过来提苏伊洲的行李箱。苏伊洲躲闪一下,将行李箱藏在身后,摆摆手:“谢谢了,不过没必要,我马上就到了。”说着转身要走。

“苏伊洲,为什么啊?我哪点比不上他,你就这么不待见我?”梁轩拽住她的手腕,苏伊洲使劲一挣,袖子还是被死死拉住不放。苏伊洲转过脸认真解释道:“没有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他好,但是我配不上他,就这么简单。在这个版本里,没有你的角色。”梁轩短促地一笑:“什么版本?笑话!你们俩真正在一起过吗?你们谈过一天恋爱吗?你知道被男朋友疼的感觉吗?不要觉得我是横刀夺爱,方少阳他根本就没追到你,你现在不属于任何人!”

梁轩的脸凑过来,笑得暧昧,“当然,除了我之外。”苏伊洲直视着他的眼睛,只看得梁轩有点脸红:“你干嘛这样看我?难道开始爱上我了?”苏伊洲迎着他的目光笑道:“我一直觉得你挺帅的,只是笑起来的样子为什么这么欠抽呢?”梁轩的脸色一变,手上用力,将苏伊洲拽到胸前,质问道:“苏伊洲,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臭脾气?如果你温柔一点的话会更好看。乖乖做我女朋友吧,方少阳不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我要让你从一个灰姑娘变成我的公主,真的。”

苏伊洲用力甩开他,笑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等着你来拯救的灰姑娘是吧?我倒霉,贫穷,家破人亡,历尽苦难,就等着你这个白马王子来救救我,然后心怀感激地做你的公主,好成全你的虚荣心。当然,也许你也不乏真心,但是,这样的感情我不要。”停顿片刻,苏伊洲又轻轻说道:“方少阳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你比不上他。”梁轩一下急了,忙解释道:“我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我平时说话就这样,你应该知道的,我……”苏伊洲拖着行李箱走出三四步,忽然回头对还在企图挽回的梁轩认真说道:“梁轩,我觉得陈子涵挺适合你的,真的,她不适合方少阳。”说完,就此离开,只留下轮子压地的脆响。

梁轩站定在车旁,狠狠地踹了车轮一脚,还是觉得不解气。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全世界就都围着方少阳转,成绩不如他,人缘不如他,爸爸是Z市著名的房地产开发商,家境优越的他自然是比方少阳强许多,奈何人家苏伊洲还看不上,就算退而求其次都求不到自己这里来。梁轩觉得这世界太不公平,因为方少阳,他竟从来没有任何成就感。

火车走得很慢,到宿舍时,叶知秋都要出去买饭了,看见苏伊洲到了,显然很高兴:“你不是说今下午到吗?现在都快六点了啊,真够慢的。”苏伊洲将东西一件件摆好,简单洗刷一下,随着叶知秋一起出去吃饭。学校门口有条小吃街,苏伊洲和叶知秋最喜欢吃砂锅米线,五块一份的牛肉砂锅米线,上面盖着几根绿油油的油菜,热气腾腾的,在冬天吃让人感觉很幸福很满足。

“哎,苏伊洲,你不觉得咱俩都有点吃货的潜质吗?”叶知秋边埋头苦吃便问。“嗯,同感,”苏伊洲点头,“吃喜欢吃的东西的时候心情特别好,要是有人是个厨师,对我又特别好,说不定我会嫁给他。”“嘿嘿,吃货一枚。”苏伊洲笑道:“你还不是吃货?还说我。”

吃完饭,在回宿舍的路上,叶知秋问起方少阳,苏伊洲不知道怎么说:“总之就是彻底散了。”叶知秋追问一句:“翻篇了?”“嗯。”叶知秋凑过头来,眼神狡黠:“你不后悔?”苏伊洲笑道:“有点。”“切,后悔了就是后悔了,承认就是了。有些东西失去了才追悔莫及,深刻体会到了吧?”

望着叶知秋洞晓一切的眼睛,苏伊洲慢慢道:“那又能怎么样,顺其自然呗,我承认,方少阳的确已经在我这里攻城掠地了,甚至在我方的城池上都插上了他胜利的旗帜,可是那又能怎样呢?”“你吧,就是总想太多,还老是先考虑别人的看法,有什么呀,你就不能主动点啊?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个真心喜欢的人多不容易啊,凭什么就得放手啊,弄得自己这么难受,至于吗?”苏伊洲黯然。

开学后,教古代汉语的老教授生病住院了,学校安排了一位新老师来接替。本来都有点迟到了,刚进教室,叶知秋一眼看见自己占好的座位上坐了人,心里很恼火,用手当当敲着桌子,也不说话,就这样拿眼瞪着座位上的男生。苏伊洲解释道:“同学,不好意思,你坐了我们的座位了,我们的书在桌洞里。”

“哦”,男生趴在桌上睡得正香,忽然被人叫醒,显然有点茫然,“干嘛?”欧阳秋不耐烦地说:“你占了我们座位了!”“哦,对不起,对不起。”他边收拾桌上的书包,边手忙脚乱地戴上眼镜,刚要离开,忽然回头问道:“不好意思,几点了?”“一点四十!”叶知秋没好气地说。那个男生拎着包几乎是落荒而逃。

又过了五分钟,新老师才姗姗来迟。“哇——”正在闲聊的俩人听见众人的惊呼,抬头一看,讲台上站着一个帅哥,牛仔裤,白体恤,头发很短,戴着眼镜,很养眼的样子。听着帅哥做着开场白,苏伊洲疑惑地问:“我怎么觉得这人这么眼熟呢?”叶知秋抓了旁边一个男生的眼镜戴上一看,忙吐着舌头摘下来:“这下惨了,你猜是谁?”苏伊洲瞬间做出夸张的表情,指指叶知秋的座位:“睡觉那个?”叶知秋点点头:“真是吓到我了,这学期得老实点了,再逃课说不定会被抓。苏伊洲,你觉得他是不是个记仇的人?”苏伊洲也觉得很无厘头,轻声道:“这世界太奇妙了,总之以后再碰到陌生人一定要谦虚,谁知道他会忽然亮出什么身份。”“嗯,有道理。”

和他的长相很不相符的是,江南的课讲的很正统,很儒雅,一点也看不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助教讲的课。一节课下来,很多女生都有些痴迷,陶文雅回过头来感叹:“唉呀妈呀,绝对是我心中的白马王子一号,不知道有女朋友没?”苏伊洲笑道:“那你去追啊,我看不像名花有主。”于小婉托着腮摇头:“要是当时没有答应徐嘉智的话,我现在就立马向江南表白。”叶知秋一直浅笑不语,当三人暧昧地看着她时,她都没发觉。

江南从讲台上下来,径直走到几个人面前,冲脸色绯红的叶知秋笑道:“刚才不好意思啊,没注意时间。”看见叶知秋做的工工整整的笔记,随手拿起来看,封面上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叶知秋,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这名字好。”叶知秋有点不好意思,从他手里抽回笔记本,笑道:“对不起啊,江南老师,你太年轻了,害得我们没看出来。”江南和几个人闲聊几句,就又上课了。叶知秋托着腮痴笑良久,苏伊洲实在忍不住,写了张纸条推到她眼前。叶知秋一看,脸更红了,只是表情忸捏,心里欢喜。

“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果真为零,我看你的表情简直就是一名青年痴呆症患者。”苏伊洲批评起来一针见血。“你一边去吧,我这是欣赏,欣赏懂吧,人类对一切赏心悦目的东西都会不由自主地喜欢,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叶知秋嘴上不承认,心里却不知已转了几百转。

下课铃一响,叶知秋马上收拾东西拉着苏伊洲冲出教室,在教学楼出口处的腊梅树旁,果然等来了江南。“嗨,江南老师。”叶知秋很主动地招呼道。江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大方地打招呼:“嗨,你们好!在这干嘛?等人吗?”苏伊洲自然没话可说,叶知秋大言不惭地回答:“是啊,就是等你啊。江南老师,我古代汉语学得不怎么样,有些地方不理解,我觉得这样下去期末考试肯定过不了。”江南推了推眼镜,笑道:“哦,是这样啊,那你说吧,哪个地方不明白,我给你讲讲。”“这个……这……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没好好学,所以从###第一章就迷迷糊糊的,您什么时候有空啊,能不能给我补补?”江南思索了几秒钟,爽朗地回答:“行,我周六下午有空,你可以来我宿舍找我。”说着,从包里掏出本子写下电话号码写下来,递给叶知秋,“我的电话,到时候再联系,”“谢谢江南老师!”

叶知秋的笑容和煦得如同初春的暖阳,简直能唤醒植物人。江南走后,苏伊洲好笑地问:“你不会吧?才分分钟,你就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一个人?”叶知秋神气地回答:“是啊,电影上不是经常演一见钟情嘛,估计这就差不多。苏伊洲,你不要告诉我说你从没有这种感觉吧?”苏伊洲点点头:“你猜对了,还真没有。”“方少阳呢?”苏伊洲思索半晌道:“我和方少阳还没开始恋爱就一起失恋了,我和周子墨还没开始恋爱,他就把我甩了。所以,我体会到的恋爱都是难受的,没有喜悦,我感觉不到你现在的感觉。”

叶知秋打着让江南替她补习的旗号整天往他宿舍跑,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只是背后议论,没人当面点破。渐渐的,叶知秋白天在宿舍的时间越来越少,苏伊洲除了上课一直在酒吧街打工,也很少看见她了。

这天下午,难得叶知秋回宿舍,苏伊洲看着她道:“重色轻友的家伙,终于知道回来了?”叶知秋来来回回地收拾东西,边说:“嘿嘿,江南……今天早上他吻我了。”苏伊洲稍稍有点吃惊,问道:“我从前以为你对他就是单纯地崇拜,或者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没想到你真的……”叶知秋笑得甜蜜,让苏伊洲看得惊心:“伊洲,你那天跟我说你体会不到恋爱中甜蜜的感觉,那你现在肯定也体会不到我的心情,你知道吗?我觉得这世界简直太美好了,阴天也好,晴天也好,下雨也浪漫,刮风也浪漫,处处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叶知秋捂着胸口兀自陶醉:“真好。”

苏伊洲骨子里是一个很传统的人,她实在理解不了叶知秋的思维:“知秋,你在和自己的老师谈恋爱,师生恋,你知道吗?在咱们学校里是被禁止的!”叶知秋很无所谓,眉毛一挑笑道:“伊洲,你是中文系的学生吗?现代文学白学了吗?沈从文的妻子张兆和不就是他的学生吗?鲁迅和许广平不也是师生恋吗?这有什么呀?”

苏伊洲很无奈,沉吟半晌,抬头看着执意的叶知秋:“知秋,我搬出这么陈腐的理由企图说服你不过是怕最后受伤害的还是你。”叶知秋嫣然一笑:“干嘛这么悲戚,我们肯定会好好的。告诉你个秘密,这是我的初恋,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的。”苏伊洲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她还是笑着祝福她,她还是希望这世界上美好单纯的东西多一些,让人活得有希望。

晚上苏伊洲接到班长手里的信,一封是欧阳秋的,两周一封信几乎成了惯例,她们不太喜欢打电话,写信反而能更准确地表达心情和细微的感受。苏伊洲正要拆信封,班长从手里正待分发的一沓信件中又抽出一封挂号信递给她。苏伊洲疑惑地接过,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字体,似乎是用左手写的,信封里就一张对折的纸,苏伊洲展开一看,是张取款单,三万。

苏伊洲大惑不解,想从信封和这张薄薄的取款单上寻找线索根本不可能,是谁寄的呢?苏伊洲捏着单子,就像捏着一个巨大的谜团。她第一反应是方少阳,随即摇头,不会吧,方少阳从来不是会掩饰自己的想法的人,他要是决定做一件事,必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何况上大学前他提出帮她出学费,被苏伊洲断然拒绝了。是周子墨?不会是他,他现在人还在国外,绝对不是他。苏伊洲被这张莫名其妙的三万块钱搅得心神不宁,最后心想,反正我好好收着就是了,有一天知道是谁寄的,再退回去不迟。

打定主意,苏伊洲终于静下心来。晚自习后,苏伊洲一路小跑到校外的“聚集地”酒吧,她每天到这里来做两小时钟点工,然后回宿舍睡觉,时间很紧凑。酒吧里大部分是学生,也有一些上班族,里面灯光昏暗,气氛暧昧,苏伊洲很不适应这里的氛围,可还是努力调整自己。从前,欧阳秋曾说,如果你讨厌做一件事,那么你就努力去做,为的是以后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世界很大,生活方式很多,自己不了解不喜欢的更多,能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也需要时间修炼。

所以,即使心里不以为然,表面上还是职业化地挂着笑容愉快地做着自己的本分。舞池那边音乐陡然high了起来,人群顿时骚动,尖叫声伴着鼓掌震耳欲聋。苏伊洲遥遥望去,是两个人在人群中央跳舞,两个男人,火热的动作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新东方的思思老师。苏伊洲眯着眼睛看了一会,不禁张大了嘴,怪不得有种熟悉的感觉,原来是他!

苏伊洲摸出手机给叶知秋发了条信息:你在干嘛?和江南在一起吗?叶知秋很快回过来:我在宿舍呢,他今晚有事。怎么了?苏伊洲告诉她没什么。合上手机,放眼望去,人已不见,只是酒吧后门有人影一晃。苏伊洲放下手里的东西,追了出去。酒吧后门是条寂静得有点寂寥的街道,白天也很少有人从这经过,晚上更显荒凉,和前面的喧闹浮华简直是天上人间。

今晚是阴历十五,月亮很圆很大,月光冷清而明亮,两个重叠在一起的人影就这样一览无余地进入到视野中。两个年轻的身体,带着粗重的喘息声,让苏伊洲触目惊心。她悄悄地退回去,没有惊动他俩。苏伊洲真替叶知秋难过,江南竟然是……。生活总是提前为我们准备好各种足够劲爆的素材,省得你嫌它太无聊了。原来师生恋不是最瞩目的,竟然还有同性恋。

回到宿舍后,苏伊洲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道该怎么对叶知秋开口。叶知秋反倒被她搅得睡不着,“苏伊洲,你思春呢?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苏伊洲闷闷地“嗯”了一声,在叶知秋的讶然中渐渐睡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叶知秋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江南上课时也很正常,这让苏伊洲庆幸当时自己没有告诉叶知秋那晚的情形,或许那晚只是一个错觉,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所以,当叶知秋越来越多的不见踪影,甚至偶尔的夜不归宿,晚上查房时,苏伊洲都替她掩饰过去。渐渐的,伊洲只是上课时才能见到叶知秋,只言片语中,可以看出叶知秋目前的生活状态很是悠游自在,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何必在乎别人的眼光,这未尝不是幸福的一种。

天气渐渐转暖,一进入四月,北校区甬道两旁的樱花开得烂漫,远远看去,漫天红云一般,娇艳异常,空气中流动着让人动容的花香。特别是到了晚上,上完晚自习,从繁茂的枝桠下走过,暮春的熏风从花间穿过,一片片花瓣从天而降,好似下了一场粉红的樱花雨。苏伊洲贪婪地呼吸着甜甜的空气,就像感受着幸福的味道。只是,这感觉太匆匆,倏然而至又倏然消失,一场春雨过后,枝桠间的樱花已所剩无几,一派繁华落尽的景象,让人徒增伤感。

临近暑假,苏伊洲决定不回家了,见到一些人,发生一些事,还不如不见。从来都是相见不如怀念。邵文宇帮苏伊洲联系好暑期促销的短期工,苏伊洲乐得接受。叶知秋也没回家,因为江南负责招生的工作,而且还要值班,索性不回家了,叶知秋留下来陪他。暑期住宿舍是要交费的,好在很便宜,苏伊洲住在宿舍里,叶知秋直接搬到了江南的单身公寓。

两个月匆匆过去,苏伊洲接连做了几个兼职,挣了几千块,晚上坐在床上数钱成了这一天最有满足感的时刻。苏伊洲在信里问欧阳秋:我怎么越来越爱数钱了?手里握着大把的人民币,我就会很满足很满足。欧阳秋嘲笑她,傻瓜,这是因为你越来越没有安全感了,除了能抓住实实在在的钞票,别的你还能抓住什么?苏伊洲想想也对,自己是什么都抓不住的,也没心力和胆量去抓,只好牢牢抓住最实在最可靠的这堆纸,别的或许会灰飞烟灭,起码钞票不会。

开学在即,周子墨忽然打来电话,苏伊洲听着曾经那么熟悉的一个声音对自己说“伊洲,我回来了”,倏然笑道:“你回来了,这很好,可是和我有关系吗?”电话那边是长久的沉默,苏伊洲挂断电话,笑着对自己说,曾经原以为永远放不下的也就这样慢慢放下了……

苏伊洲忽然记起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中的一段文字: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儿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

梦里花落知多少。慢慢的,时光流转,不知谁把流年暗偷换,从前的种种都已然面目全非……

开学第一天,Z市的老乡会组织会员到校门口迎接新生,苏伊洲和另外几个负责北校区北门。报到的人很多,来来回回帮几个新生办完各种手续,已经是快十一点了,苏伊洲站在花阴下休息,拿着手里的宣传页扇着风,忽然背后一个声音问道:“同学,请问法学院宿舍怎么走?”苏伊洲笑着转身,正待给这个女生指路,看到眼前的人却一下子愣在当地。

“咦,苏伊洲,好巧啊。”苏伊洲匆忙间挤出一个微笑,轻声道:“嗨,慕筱雨,你也报了这所学校吗?”慕筱雨还是那样好看,花阴下的她一袭白色长裙,朱唇皓齿,明艳照人,曾经的那段往事似乎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伤痕。时光总是偏爱一些人,尤其是那些原本就得天独厚的人。

苏伊洲很快调整好情绪,笑道:“我是Z市老乡会的,正好我带你去宿舍吧,你的各种手续都办完了吗?”正走着,忽然接到邵文宇的电话,劈头就问老乡会今上午有没有接到一个叫慕筱雨的新生。苏伊洲哑然,想起那次在他们宿舍看到的照片,我的小雨点,果然是……“苏伊洲,在听吗?我听别人说慕筱雨跟你走了。”苏伊洲镇定地回答:“嗯,没错,我正陪她去宿舍呢,怎么啦?”邵文宇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哦,没什么,那我挂了。”

到了宿舍,苏伊洲帮慕筱雨安排好床铺,随便聊了几句,正要离开,只见邵文宇喘着粗气跑上楼来,看见慕筱雨,一脸的欣喜:“筱雨,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急死我了。”慕筱雨倒是表情淡淡的:“文宇哥哥,你还是把我当小孩,我都大一了,再说,这不是有老乡会嘛,我一个人又不是来不了。”邵文宇摸着额发憨憨地笑着,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苏伊洲笑道:“原来是故人重逢,那你们先聊吧,我还得再去接新生。慕筱雨,我先走了,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啊。”说完留下手机号就离开了。

这世界真小,小到巧合无处不在,有些千方百计要逃离的人,竟不知不觉间又会重逢。苏伊洲笑着摇头,既然慕筱雨都能做到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那自己还在乎什么呢?

新学期开始后,社团活动比较多,学院即将举办S大第一届大学生文化节,比赛项目很多,包括歌曲、舞蹈、围棋、书画、写作、辩论会等等。苏伊洲平时喜欢写东西,正好得其所好,就把手边写的两篇文章《流年》和《最浪漫的事》投上去,结果校内论坛上的支持率特别高,最后竟拿了一等奖,奖品是一套文房四宝。苏伊洲自然很开心。因为这次得奖,班长也知道了一向默默无闻的苏伊洲文笔很好,正愁辩论会没有合适人选呢,这下好了。

苏伊洲诧异地推辞道:“班长,写点东西我还行,可是这和辩论会有关系吗?”班长的理由更充分:“你既然会写,那肯定就会说,你提前把论点论据什么的写好背过,到时候小嘴叭叭一念,咱班肯定就无敌了!”苏伊洲无言以对。

辩论会先是各班选出四人在各系院PK赛,赢了的班级就代表本系参加全校的辩论赛,当然队员可以重组。苏伊洲的做事原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既然答应了参加比赛,自然要好好表现。

因为准备充分,见解独到,言语犀利,苏伊洲所在的五班一举夺魁,代表中文系出征。全校总共十六个院系参赛,分做两个赛区,两两对决,第一轮十六进八,然后是八进四,四进二,二选其一。

苏伊洲和队友一路过关斩将,杀进了四进二。上两场出的题目都很热门,比如“应不应该以成败论英雄”之类的。苏伊洲一队抽到的是反方论点“不以成败论英雄”。抽到这个观点,苏伊洲就笑了,她很明白自己的优势,语言逻辑性很强,玩文字游戏很少有人是自己对手,欧阳秋就曾在说不过她时称她是绝对的诡辩专家。

苏伊洲提前预设了一系列的问题及正方可能提出的观点,并一一罗列反方辩驳理由。有一个观点,苏伊洲对队友说这是制胜法宝,千万不要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无论他们怎么辩白评判英雄的标准很多,不能单单以成败论英雄,我方都要一定记得反问他们,不以成败论英雄那以什么论英雄?

任何人为的评价总要有个标准,那么正方认为评判英雄的标准不是成功和失败,那到底是什么呢?无论正方怎么回答,因为是个人观点,历史上并没有定论,所以正方必定回答得没有底气,所以我方可以再次重申自己的观点:英雄必然是以成败来论的,成者英雄败者寇,这是自古必然规律,项羽再怎么英武,失败了就是失败了,历史不相信眼泪,历史上从不承认什么失败的英雄和悲剧的英雄,成功了才当得起英雄的称号。

如果正方将问题抛给我们,那我们则可以很轻松地回答:究竟以什么论英雄那是历史学家的研究课题,今天辩论的议题是“应不应该以成败论英雄”,而不是“到底以什么论英雄”,我方完全可以理所当然地拒绝回答正方抛过来的问题。

因为说理精彩,妙语连珠,而且团队配合得当,中文系人气一直很高,杀进四进二后,中文系遭遇了一个很强的对手——物理系。其实单单论语言精彩的话,自然是中文系四朵金花更胜一筹,但是物理系的四个男生西装领带的往那一站,说起话来一板一眼,不容置疑,可以说,相当有气势,而中文系的四个女生缺少的恰恰是气势。最后,不见得物理系的说理有多精彩,亮点也不多,但就是凭一个气势则完全压倒了中文系四个小丫头。

下场两队握手的时候,同为三辩的邵文宇朝苏伊洲伸出右手,苏伊洲轻轻握住,笑道:“恭喜晋级,加油!听说法学院的小姑娘们都很厉害,就预祝你们过关斩将,夺得冠军!”邵文宇爽朗一笑,点头道:“苏伊洲,你可真不简单,平时没见你说多少话啊,嘴皮子太溜了,差点被你绕死了。”苏伊洲笑道:“我这是内秀。”

最后的冠军角逐是法学院和物理系,辩题是:爱情更重要还是事业更重要?物理系抽到的是正方,事业更重要。法学院一水的小姑娘,穿着白衬衫小套裙,特别精干,其中二辩最显眼,窈窕的身形,苏伊洲一下子认出来。

上场前,邵文宇一直满面笑容,朝着法学院的方向脉脉含情。苏伊洲笑着摇摇头,问身旁的叶知秋:“你猜哪队会赢?”叶知秋对法学院的娘子军很不以为然:“这还看不出来,当然是物理系呗,那个三辩太强了。”苏伊洲笑道:“不会,肯定是法学院赢。”叶知秋不解道:“凭什么啊?”苏伊洲道:“就凭英雄难过美人关。”

结果不幸被苏伊洲言中,物理系结结实实地败给了法学院,法学院的粉丝团一片欢呼,物理系的几个男生倒是很稳重,风度翩翩地握手,败不馁的样子。

其实物理系的辩题很容易赢,谁都会更倾向于事业更重要,但是法学院把辩题很巧妙地偷梁换柱了,爱情当然比事业更重要,因为爱情属于人类情感,是人本身的一部分,难道还有什么比人本身更重要的吗?事业是身外之物,只是比爱情更有用而已,家里的走不动路的老奶奶什么活都不能做,可以说对家庭而言发挥不了什么实际作用了,但是你能说她不重要吗?你家里的自行车倒是派得上用场,只是比老奶奶更有用而已,但是你能说它比老奶奶更重要吗?

物理系四个男生在法学院的美女面前充分印证了苏伊洲的结论,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邵文宇一行人被反方问得哑口无言,面面相觑,好笑的是四个大男生竟然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结束后,苏伊洲碰到邵文宇,问道:“你们四个不会是故意的吧?怎么和我们中文系做对手的时候那么斗志昂扬的呢?”邵文宇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羞赧,摆摆手道:“我们四个大男生怎么忍心欺负人家小姑娘呢?”

苏伊洲对这个理由嗤之以鼻,心想,就你们那点小心思谁还不知道呢?摆明了以退为进,现在说不定连人家的手机号都要来了。叶知秋感慨地说:“什么叫男女平等?男女平等只适用于男人和长相一般的女人之间,但凡是美女,脑门上就贴着畅通无阻的通行证,什么能力啊,学历啊,统统靠边站,人家漂亮脸蛋就是一切,咱再怎么奋斗都比人家矮一截,为什么啊,就因为咱的起点比人家低呗,咱爹咱妈又没遗传给咱美女的基因,咱这叫愿赌服输,谁也怪不着。”

苏伊洲抚掌赞同:“有道理,这叫投胎有风险,出生需谨慎,至理名言吧?”叶知秋忍俊不禁:“嗯嗯,有才有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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