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重逢固然令人欣喜,但眼下公共租界内的局势却实在令人高兴不起来啊!”看到威廉姆斯夫人和莎莉-沃特森手牵着手,欣喜地互诉着衷肠。威廉姆斯先生脸上的喜色稍纵即逝,眼下严峻的局面再次令其紧锁眉头。
“对了乔恩你说的登记是怎么一回事?”威廉姆斯夫人听闻之后扭过头来询问道。
“日本人今天一早兵不血刃的占领整个公共租界之后,迅速进驻英国、美国、荷兰等国驻沪领事馆,将使馆人员集中管理。同时,日军清算英、美、荷等国在沪银行,强行侵占工厂、企业。并要求所有的外国人即日起的五天之内完成身份和财产登记,违者将以间谍罪直接被枪决,所有财产充公没收。政府的公职人员、巡捕房的警察以及我们这些外籍教师是第一批接受登记的人员。”威廉姆斯先生紧锁着眉头,神情紧张地说道。
“我们在回来的路上,看到福州路那里已经排起了长队,一眼望不到头的由英美等国民众聚拢而成的人龙正在排队等待日军宪兵的登记。现在日军正在由北往南,由东向西逐步逐片实行这个政策,我估计明天或者后天,日军就会对这附近的街区进行人口和财产登记。”韩雪凌忧心冲冲地插话道。
“日本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重新进行人口登记?”小珍妮歪着脑袋不解地询问道。
“那还用说?自然是为了更好的集中监管和统治奴役你们!根据现在日军颁布的最新规定,公共租界内的‘敌国侨民’凡满13岁者一律佩戴绣有字母的红色臂章,美国人为A,英国人、比利时等为B,荷兰人为N。同时规定,凡佩带这种红色臂章者,不得进入戏院、电影院、舞厅、夜总会、跑马厅等公共娱乐场所。我估计日本人在完成全面的人口和财产统计之后,就会对其中较为富有的人率先下手了。日本人一向贪婪而又残忍,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压榨和蹂躏你们的!”解烦一屁股坐在了一张空闲的木制靠背椅上,拿起餐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仰起头一饮而尽之后咂巴了一下嘴,颇有先见之明地说道。
“这些日本强盗真恶心!在我的印象里,只有纳粹德国才要求在其统治下的犹太人佩戴这种袖章。而犹太人的悲惨下场我们都是心知肚明的,他们都被押往了东欧各处的集中营,过着猪狗不如的奴役生活,很多人惨死在里头。难道日本人也想要效法德国纳粹对待犹太人的那一套?”比尔先生“咕噜——”屯咽了一口口水,反感地说道。随即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再也不敢细想下去了。
“日本人现在在华北、华中地区占据着兵员人数以及武器装备上的优势。派驻在上海这里的日军部队更是骄狂不可一世,他们下达的命令,颁布的指令都是说一不二的。稍有反抗和迟疑都会招致杀身之祸。我们在回来的路上听说Moore Memorial教堂(今西藏路沐恩堂)的看楼人就是因为拒绝日军的身份登记而被暴怒的日军宪兵从楼上踢下,当场摔死的。现在敌人气焰嚣张跋扈,最好还是不要违逆他们,给自己徒增伤亡。”韩雪凌双手抱胸,颔首皱眉地用流畅的英文说道。
听了他的话,在场的众人都无可奈何地沉默了。
“玛丽。我们家里还储备有多少食物?按照我们现在的人数,还能够食用几天?现在每一点食物都很珍贵,日军军舰和内河炮艇封锁了黄浦江和吴淞江的江面,不会有船再给公共租界运来任何东西了。现在公共租界内一律不准使用英美货币,只能将原先的货币在日本人开设的银行里兑换成由他们在日占区发行的各类金票。但这种金票与美元和英镑的汇率十分不稳定,日本人可以随意操控,现在我们存在英美银行里的存款也取不出来了,只能指望手头的一些零钱来度日了。”威廉姆斯先生浑身无力地跌坐在一把扶手椅里,沮丧而又无奈地叮嘱他的妻子道。
“家里的食物储量已经不多了。只有两小袋大约十磅(约四点五公斤)的燕麦和四磅(一点八公斤)左右的玉米粒。我今天原本打算进城采购食物的,但是因为日军的道路封锁,所以什么都没能买到就被迫返回了。”威廉姆斯夫人懊恼地说道。
“吃喝不是最重要的,现在我们首要的目标是怎样从这个孤岛一般的公共租界里逃离出去!恐怖在蔓延。日军的宣传卡车从今早开始一整天都在大街上高声广播,到处是日军的传单。现在街道随时可能被日军封锁,人们随时可能被日军带走,而被带走的人多半是被带往了日军设立在‘桥厦’的宪兵司令部内。等待着这些无辜的人的将是‘从事间谍活动’的指控以及枪决的处刑。如果你们不想跟他们一样被日本人莫名其妙地带走,那你们就必须设法逃离这里。”韩雪凌摇了摇摆了摆手插话道,打断了威廉姆斯夫人的话头,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日本人命令你们呆在这里,是因为把你们看作了囚犯。如果你们继续呆在这里,就会逐步成为任凭日本人宰割压榨的奴隶。我们一定要设法逃离这里,去大后方。否则日本人将会把你们投入集中营,,你们就会变成真正的囚犯。我听说日军早在今年年初就在龙华等地设立了几处规模庞大的营区,但却没有士兵进驻,现在一直闲置着。这些空置的军营很可能是为你们这些美英侨民量身定制的仿德国式集中营。”解烦“腾——”的一下从座椅上站起身来,神情激动地补充说明道。
“但现在日军宪兵已经封锁了所有进出公共租界的水陆通道,公共租界内的外国侨民一律不准外出。我们这一家人都只是老实本分的平民,不是什么尊贵的上层人士,又没有相识的日本友人或者上层军官帮忙说情。日本人又怎么可能放我们出去呢?在日军的枪口下冒险逃离,难度和风险都太大了。”吉姆一边忍受着手臂上伤口传来的剧痛感一边皱着眉头说道。
听了他的话众人均点头随声附和表示赞同。
“我们这些人可能没有办法,但我想只要是‘他们’就一定有办法!”韩雪凌别有深意地说道。
“‘他们’?!等等,你莫非说的是?!”莎莉-沃特森看着韩雪凌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稍微愣了一下随即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又惊又喜地追问道。
“不错,就是‘他们’!只有‘他们’才有手段能把你们这些欧美侨民从日军眼皮子底下转移出去。人再多一些可能力有不逮,但就你们一家四口外加比尔先生和莎莉女士一共六个人的话,他们准有万全的法子!”解烦一拍脑袋兴奋地说道。
“什么他们你们的?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老韩,老解,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人?!”威廉姆斯先生一头雾水,略带警惕地发问道。
…… ……
当晚十九时许,在向封锁道路严禁外国侨民外出,并对进出公共租界的所有中国人进行搜身检查的日本人出示了自己的“良民证”之后,韩雪凌和解烦终于有惊无险地顺利走出了公共租界这座“孤岛”。两人沿着向西的马路,在寒风之中徒步跋涉了近一个小时,终于赶到了位于静安区的一处居民区里。
夜雾弥漫,水汽沉重。空寂无人的街道上只有凛冽的北风在持续怒号着。身穿风衣头戴礼帽的两人一前一后的站在十字路口的路灯杆下,昏黄的街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在街道对面一家名为“致远书店”的商铺却依然还在亮灯营业。两个人警觉地举目四顾了一下,在确定了身后没有特务盯梢之后,快步穿过马路,一闪身窜入了这家不起眼的街边小书店里。而两人进屋之后,这家书店的木制店门很快就被关闭了,“停止营业”的牌子被一名店伙计模样的年轻人挂在了店门玻璃后头的门把手上,向外公示着。一楼的灯光也很快熄灭,漆黑一片的店面里头似乎从来没有人来过,而刚刚进屋的韩雪凌和解烦两人也就此消失无踪了。
…… ……
而在短短的一个小时之后,远在上海嘉定乡下的一处偏僻寂静的老宅之中。
暂时安身于此的“利剑小组”的地下电台却收到了一封来自新四军苏中军区指挥部的紧急联络电文。负责值班和看守监听电台的政委程季水在接收并破译了这封电文之后第一时间唤醒了已经早早入睡的众人,他一脸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表情,走进卧房,冲着睡在大通铺上的杨轶远、陆子陵和安大牛等人喊道:“同志们快醒醒,我们又有事要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