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卑职不是这个意思,中佐阁下您别误会……”吉野中尉在中佐这样的“高官”的呵斥之下毕竟心虚,他这样的宪兵中尉只是军队中的中下层的走卒,对于上层的人员以及任务安排根本不熟悉也无权过问,况且今时今日自己对这一行人的来历只是稍有怀疑,并无确凿证据。现在送行的审讯科的****泰三少尉和石原恒一郎军医官都没发现这一行人有什么可怀疑的地方,自己如果横加阻拦不是多此一举吗?
“证件你都看过了,可发现了什么问题了吗?”“铃木光一中佐”略显不耐烦地拖着声调询问道。
“没有问题。”吉野中尉低沉着脑袋唯唯诺诺地回答道。
“那你还阻拦着我们做什么?耽误了公事,你承担得起吗?巴嘎雅鲁!”“铃木光一中佐”愤怒地一拍车门,提高了声调大声喝骂道。
“哈依——哈依!放行,速速放行!”吉野中尉被这声喝骂声惊得浑身一颤,在一连串的怒骂声中手忙脚乱的指挥哨兵收起了阻挡在车队之前的拦路栏杆。
“以后放聪明点!八嘎!”“铃木光一中佐”余怒未消地指着战战兢兢的吉野中尉呵斥道。随即他冲当先开道的九七式边三轮摩托车的骑手挥了挥手,用日语大声命令道,“开路!”
“哈依!”当先的那辆摩托车上的骑手用膛音回答道,随即一踩油门,车队一行人在吉野中尉等人的目视之下大摇大摆地拐上了街道,向着北边驶去。
“八嘎——神气个什么?!”被怒骂了一顿的吉野中尉望着呼啸而去的车队的背影低声咒骂了一句。重新登上了边三轮的车斗,随即冲身后的宪兵手下们挥了挥手,向宪兵总部内驶去。刚才耽搁了不少时间,他现在必须抓紧时间集合队伍,完成佐藤弘一少佐下达的封锁街道,沿路设卡,盘查那辆撞毁了宪兵司令部后门的“恐怖分子”搭乘的卡车以及那一队游击队队员的下落。
由王子奇驾驶的载有杨轶远、徐文川和宁海元等人的丰田卡车风驰电掣般的向北之后折向西驶过了好几个街区。随即拐下了主路驶到了一个靠近苏州河的仓库区,众人在一间库房门前停了下来。车子刚停稳,杨轶远第一个打开车门跳下车来,回头四顾了一下,确定自己这行人没有被日军跟踪,附近也没有日军士兵的身影之后。他将右手的食中二指靠在嘴边吹了一声口哨。顿时刚才还寂静无人的仓库区一下子从四面八方涌出了一支二十多人的队伍。为首的正是之前协助陆子陵窃得特别通行证和要犯押解手令之后,在爆炸发生之前从舞会会场提前离开的鲍楚祥以及驾车将陆子陵送往徐文川处之后赶来会合的秦桐。
“徐站长,杨组长,您二位可算是来了。怎么样,人救出来了吗?路上还算顺利吧?”鲍楚祥身上披了一件灰色的大衣,罩住了里头的西服。看到杨轶远、徐文川和陆子陵等人穿着日本军服陆续下得车来,他连忙上前询问。
“有个日本中尉似乎对我们的身份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差点就穿帮了,好在徐站长机智又临危不乱,一番呵斥之下总算是糊弄了过去。人也顺利的营救了出来。”穿着少佐军服的杨轶远一边兴高采烈地说着一边脱着身上的那身日本军官服。随后接过秦桐递来的灰布长袍和礼帽一一穿戴上。
“这也都亏了大原小姐和楚翔你成功偷出的那些个证件,否则也决计难以如此容易的蒙混过关。”徐文川一把脱下身上的黄呢军大衣,心有余悸地说道。徐文川说这话的时候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乔装之后基本上认不出来的陆子陵,故意没有提及他的名字。因为在徐文川向军统的报告里头陆子陵已经是一个“死人”,这正是他说服****地下党帮助自己的交换筹码之一。
“宁站长你这几天来受苦啦。你身陷敌营而能意志坚定,保守组织秘密,党国和戴老板绝对不会忘记和亏待于你。现在我们就把你送出城去,护送回重庆。”尤泰峰接过徐文川递过来的钥匙,解开了宁海元身上的手铐和脚镣。
“唉……这几日对我宁某人来说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啊!说实话,要不是弟兄们舍命相救,我自己都没信心能够再坚持下去了。这份恩情,我宁某人没齿不忘!”宁海元说完举起他那双早已经没有了指甲盖,指头上缠满血迹斑斑的绷带的手向着参与行动的众人一一抱拳行礼。满是污垢的脸上已是老泪纵横。到现在为止他都不清楚杨轶远等人的真实身份,还以为他们都是徐文川的手下,是苏州站的人。
“徐站长、杨组长、宁站长,此地不宜久留,鬼子的搜索部队随时会过来。我已经为各位备下插有苏州商会会旗和南京汪伪政府旗帜的商船五条,你们抓紧时间上船。从这个码头经苏州河一路向西就能避开日军的盘查哨,你们连夜赶往吴中县自然会有我们军统的人接应你们。”鲍楚祥小声地对三人说道。
“那好,事不宜迟,徐站长您带上你们军统的人以及宁站长抓紧时间撤离吧。”杨轶远一边招呼众人换上码头工人的工装一边背着宁海元冲徐文川低声催促道。
“怎么?你们不跟我们一同撤离吗?是有什么预先的计划还是说你们直到现在还是信不过我们?”徐文川脱下身上的日军军官服,警觉地同样背着宁海元低声询问道。
杨轶远微微一笑道:”徐站长您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大伙聚在一起撤离目标太大太明显,容易被日军发觉。所以大家还是各顾各的,分头撤离为上。你们抓紧时间离开,不必顾及我们。等你们撤离之后我们做一些收尾工作之后会先到上海郊区躲一阵子,那里有我们的同志接应我们,您不必费心。”
徐文川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转过身去冲尤泰峰招了招手,尤泰峰立刻上前搀扶住了伤痕累累的宁海元,在宁海元的千恩万谢声中,两人以及其余的军统人员陆续登船,现场只留下了徐文川和鲍楚祥两个人在与杨逸远等人告别。
“陆兄,我徐某人遵守了承诺,没有透露你的最终下落。现在的你在军统内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等我们回到苏州就会为你以及牺牲的上海站人员举行葬礼,这也算是给家属们和军统的高层一个交代。”徐文川独自一人拦下了陆子陵,压低声音说道。
陆子陵盯着他细看了一阵,似乎想要从他的表情和言谈之中看出一些破绽和虚假,但最终还是徒劳无功。陆子陵叹了一口气不解地问道:“你我当年共事之时势同水火,现在你又为什么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袒护于我?我对你无甚恩情,你也并不亏欠我什么,为什么要一再帮我?”
徐文川抬眼看了一眼陆子陵,一层孤傲之感一闪而过,他踌躇了一下之后这才朗声说道:“不错,我是一直不喜欢你,甚至是仇视于你,这份感情到现在都没什么变化。像你这样一个豪门望族的大少爷从一出生就衣食无忧,只需踏着家族前辈为你铺就的锦绣前程大步迈进就可以达到寻常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度。你在学校乃至军队期间,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就能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不必花太大的心血和精力就能获得上峰的赏识和栽培。你是那么的高大完美,再怎么优秀的人才,在你面前都会感到自惭形愧。你的成功就是对我们这些无背景无资历无后台,为了出人头地而呕心沥血,忙碌得焦头烂额的底层草根最大的嘲讽。我对你的感情先是羡慕,其次是嫉妒,最后则只剩下恨了。我恨自己的出生,恨自己的卑贱,恨上峰们地有眼无珠,对官僚体制和人才选拔机制的仇恨慢慢都转移到了跟我资历相当,身为同窗好友的你的身上。但是渐渐的,我才发现,其实从小在蜜罐中长大的你,过得并不快乐。这一切看似理所应当,早已经预先设计和准备好的锦绣前程和美满人生并不是你自己心中所想要的。你有自己的路。你有你自己的想法,这些想法在你的族人和上峰看来简直是大逆不道,但我却很欣赏你近几年来的所作所为。”
“随着你放弃了在重庆的舒适工作,而选择前往敌占区的上海从事情报破坏工作。你在我心中的形象就慢慢改变了。随着你的节节胜利,你在我心中已经从一个浪荡公子哥绣花大枕头变成了一位敢作敢当、身先士卒的优秀的情报员。你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了我奋斗和想要超越的目标。为了达到和你一样的高度,我不惜对戴老板和毛主任大献殷勤,大拍马屁,落得个势利小人的恶名。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你看我现在就被外派成了苏州站的站长,终于可以再次与你并肩作战、一教高下。所以你放心大胆的从事你喜欢的工作吧,在你认为正确的道路上前进吧,我也会在我所选择的道路上建功立业。你我二人就像太极图一样,有阴有阳,彼此对立却又密不可分。这次合作很成功,希望下次还能和你并肩作战。要知道,我们虽然政见不同,但为国为民的心却是相通的。”徐文川神情肃然地道出了埋藏在自己内心多年的真实想法。
“是我一直以来看低你了,老徐你是个人物,我陆某人打心眼里佩服你。你将来肯定会成为一名合格的情报战线领导人!”陆子陵爽朗地大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珍重,咱们后会有期!”徐文川冲杨轶远、陆子陵和鲍楚祥拱了拱手,随即转过身去,敏捷地跳上了停靠在苏州河里的货船的甲板,船上的人立刻发动了蒸汽锅炉,作为商船的五艘火轮船很快驶离了码头,向西沿着苏州河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