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措无法形容自己的震惊,这个网络善人的微博她曾看过多次,每次都是感人至深的文章和图片。怎么会?她怎么都无法接受这种事实。
“这世上肮脏的事多了去了。”雷雷笑:“不知道才是幸福。”
文措还是难以置信,她问雷雷:“明明知道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还要配合,为什么不揭穿他?”
雷雷轻轻喟叹:“没有他,我连这三万都拿不到。”他无奈地说:“不管多少,他至少给了钱我。如果把他揭发了,三万都没了。”
文措沉默。她也知道一场重病能要了一个家的命,一年几十万,即使是万里活着,万里也是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雷雷睁开眼睛,原本有神的眸子里只剩死灰一片,像两颗正在枯竭的星球:“文措,这病是个无底洞,我们都不知道到底还要花多少钱。我家里已经被我彻底拖垮了,不依靠他,我就只能出院等死了。”
颤抖而绝望的声音让人动容。雷雷努力忍着,眼泪却还是滑落了出来,那么无助:“真的要死了,我才知道我一点都不懂事一点都不为家里着想。文措,我想活着,我舍不得死。”
“……”
陆远想过来看江教授就免不了会碰到江珊,只是真的碰到她,还和她一起离开医院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两人聊着今年江珊发表的两篇论文,只聊学术上的话题能避免提及私事的尴尬。
可江珊就是不肯放过陆远,两人聊着聊着,江珊就突然问了一句:“那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你喜欢她,是吗?”
陆远原本还在口沫横飞地说着国外的研究,突然这么被问了一句,一下子哽住了。过了许久,他斟酌了一会儿才回答:“她有重度抑郁,十分危险的自杀倾向,是我目前的研究对象。”
江珊松了一口气:“所以因为她有病你才和她走得近吗?”
不知道为什么,陆远听到“她有病”三个字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他想为文措辩驳一句,可却又不知道从何辩起。他也总是说文措“有病”,可他总觉得他说的和江珊说得并不是一个意思。
过了许久,陆远才极其艰难地点了个头:“嗯。”
江珊开玩笑:“我也有病,重度偏执,十年了还喜欢你,你怎么不和我走得近呢?”
陆远又陷入无休止的尴尬。
正当陆远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的时候,他一抬头,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
“文措?!”陆远一看到是文措,立刻走了过去,一秒都没有犹豫,甚至忘记了一旁还站着江珊。
在陆远眼里,文措不仅仅是个病人,更是对他来说很特别的人,具体特别在哪里,陆远也说不出来。
文措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连陆远喊她都没有听见。
陆远走到她身边来的时候,她只感觉有一道熟悉的影子,突然遮住了她的阳光。文措几乎下意识地抬头,入眼的,是陆远略带关切的焦急脸孔。
他看着文措,微皱着眉头,嗔责地问她:“怎么丢魂一样,喊你听不见啊?”
“陆远?”文措一看到他那张熟悉的脸孔,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
几乎想都没想就钻进了陆远的怀抱里。陆远愣了一下,然后用上次文措逗他的时候教他的方式,伸出双手环住了她的腰。
文措像一只猫一样钻进陆远的大衣里,越钻越里面,她紧紧地抓着陆远的毛衣,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陆远身上温暖的体温让文措觉得短暂的安心。
“怎么了?”陆远不断安抚着文措。
文措被他这么一问,心底那些软弱瞬间将她击溃,她忍不住就哭了出来:“陆远,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陆远被她问得没头没脑的,“怎么了这是,谁又惹着我们文大小姐了?”
文措一直在哭,没完没了那种,可陆远就是发了疯一样有耐心,哭笑不得地说:“怎么跟小孩似的没完没了?”
说完才想起来江珊也过来了。微微转过身对一旁的江珊说:“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事情要处理。不用在送我了。”
听到陆远声音的文措这才反应过来这会儿除了陆远,还有第三个人。她赶忙在陆远衣服上擦了一把脸。红肿着眼睛从他怀里出来,一直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她对陆远和陆远旁边的江珊说:“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说完看了陆远一眼,又看了江珊一眼,眼神意味深长。她握紧了手上的文件袋,头也不回地往病房去了。
陆远大概也没想到她翻脸翻得这么快,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臂:“怎么了这是?莫名其妙生什么气呢?”
文措不管不顾,只想着离开眼前这两个人,什么都不说,只是用力甩开他的钳制。
文措倔起来牛一样,陆远怕弄伤了她不敢太用力,只能跟着她走。
谁知他刚走出两步,就被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江珊拉住了。
陆远和文措都没想到秀秀气气看起来没什么战斗力的江珊会站出来阻拦。
她倔强地拉着陆远的袖子,用一脸很认真的表情问陆远:“就算她有病,你也不该用这种方式帮她。”江珊顿了顿,有些严肃地说:“陆远,没有一个心理学家会这么救人,你是打算把自己搭进去吗?”
医院人来人往,大家都步履匆匆,没有人因为他们三个人而驻足。
百年历史的江北第一医院改建了几次,设备楼房都重建了,唯有那百年老树没有移动也没有伐掉。
冬意越来越浓,冷啸的北风吹掉了树上所剩不多的枯黄叶子。此情此景看上去十足萧索。
本来埋头要走的文措最终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她全身颤抖地站在那里,好像树上瑟瑟发抖的枯黄叶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听觉似乎出了点问题。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江珊,再机械地转过头来,看着紧蹙着眉头的陆远。
永远温柔呵护着她的陆远,被她折腾也还是不屈不挠的陆远。
她在心里,一直傻傻以为是来替代万里的陆远。
原来从头到尾,都不是她想象的那个陆远。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明知道答案会让人难过,她却还是问了出来:“你是因为我有病才接近我的吗?”问完她自己都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对,你本来就是因为我有病才接近我的。”
她眼眶中瞬间就积满了眼泪,文措倔強地抬起了头,心里一抽一抽的,她固执地问着陆远:“后来呢?后来也是吗?陆博士?”
文措从小到大一直是个非常坚强的女孩,小时候别人怎么嘲笑她没爸爸,欺负她妈妈忙总是最晚来接她……可她从来不会哭。直到妈妈忙得焦头烂额,最后一个出现在学校,接走安静等候的文措,她才忍不住抱着妈妈的腿流眼泪;长大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挫折遇到不能解决的事,哪怕是很大的打击,她也不会哭,可万里只要抱一抱她,她就会忍不住流眼泪,哪怕只是身上有一个很小的伤口。
文措只在最疼爱自己的人面前哭,因为她知道,只有他们才会心疼。
自从认识了陆远,文措总是在他面前哭,明明他们没什么关系。
事情到了今天都是文措的错,是文措自以为是的觉得陆远和别人都不一样,是她自作主张决定依赖这个男人。
她抬起头,伸手抹掉了还挤在眼眶里的泪水,低声说:“对不起,我的问题有点无聊,你可以不必回答。”
说完,她转身准备离开,不想在此时被陆远抓住了手腕,文措回过头来盯着他,问:“还有什么事吗?”
陆远紧抿着嘴唇,眉间的沟壑有如山川岳麓。他明明是抓着文措,却回过头来对身后的江珊说:“江珊,这都与你无关,对吗?”
一句不卑不亢的回答就将江珊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现在我有点事情需要处理,请你先回去,可以吗?”
江珊被陆远当着文措的面驳了面子,脸上瞬间就红了,一双秀气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半晌没有说话。最后带着几分赌气地说:“随便你。”
看着江珊越走越远的背影,虽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可刚才的心酸崩溃还没有消散,文措撇过头去,站在原地没动。
陆远放开了文措的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果你没病,我能认识你吗?”陆远双手怀着胸,极有调理地与文措说着话。
“我有病你和她说做什么?”文措瞪着陆远:“你是怕她误会了还是怎么的?”
陆远沉默了一会儿,坦诚地说:“这事是我不对。”
文措听他这么说,更是冷冷嗤了一声。
“她说你有病的时候我不该沉默,不鼓掌是我的错。”
文措终于忍不住,三字经飚了出来:“你说谁有病呢?陆远,我算是看透你了。”
见文措渐渐恢复平时的样子,陆远收起了笑意和吊儿郎当的态度,他眯着眼睛,探究性地看着文措,郑重其事地问文措:“文措,你想听什么样的回答?我为什么接近你?你确定我说的答案是现在的你可以承受的吗?”
“你他妈混蛋!”文措脑子里轰地一下像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仿佛心底最深的秘密已经被陆远了如指掌,一下子恼羞成怒,两只粉拳毫不客气地就上了陆远的身。
她用了吃奶的力气砸着陆远,她想那力道打下去一定是很疼的。可陆远却一声都不吭,也不拦着她,就让她发泄。
就在她要停手的那一刻。陆远突然长臂一伸,将她紧紧地收进了怀里。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他的胸怀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在被他收进怀里的那一刻,文措突然就放弃了挣扎,只是安静地任由他抱着。
文措的头顶便是他的下巴,这种亲昵的距离让文措的心跳砰砰砰跳得很快。
只听头顶的陆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接近你的原因,和你接近我是一样的。”
所有不由自主的靠近,都始于心动。
文措突然推开了陆远,撇过头低声说:“我和你才不一样。”
她摸了摸脸,一脸嫌弃的表情:“你身上脏死了。”
陆远无奈皱眉:“都是你自己的鼻涕你还嫌弃?”
文措抿着唇,她能感觉到霞光似乎在她脸上灼烧,她安静地看着陆远,说不清那一刻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到底想听什么样的答案?她自己都不敢确定。
抱紧了手上的文件夹,文措讷讷地说:“我走了。”
“去哪儿?”
“给别人送救命钱。”
陆远问:“谁啊?”
文措思索了一会儿回答:“万里的一个朋友。”
路远皱眉,良久才问:“你去了,回来还是刚才的文措吗?”
文措知道他说什么。却还是要假装不懂。明明觉得心旌神摇,却还强作镇定:“你神经病。”
“……”
陆远看着文措越走越远,最终也没有跟上去。
真是个狠心又果断的女人,他站在那一直以为她会回头看一眼,可她却始终没有回头。
万里的朋友真的很多,多到即使去世三年仍然渗透着她的生活。
陆远这么想着,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一个大活人和一个去世的人计较什么呢?
双手插着兜往回家的路上走。刚一走出医院,就发现江珊竟然一直没有走。
她就那么文艺而忧伤地坐在医院门口的围栏上,一看陆远出来,立刻站了起来。陆远自然是能看清她脸上努力抹去的泪痕。
陆远看着她,叹了一口气。
江珊有些忸怩地跟着陆远的脚步,低声说:“对不起,我为我的不专业道歉。”
陆远顿了顿说:“十年都在这个专业里,你我都应该很明白,有些话太过刺激,真的不该说。”
江珊咬着嘴唇,双眼红肿,“我没办法用一个心理学研究者的角度去看待她。”
陆远看着江珊,温和地说:“我可以理解你。”他顿了几秒说:“因为我也没办法用一个心理学研究者的角度看待她。”
“你什么意思?”
陆远直面江珊,诚实地回答:“江珊,我正在喜欢上她。”
陆远突然感激江珊的出现,不是她,他不会理清这么久以来的疑惑。
“正在?”
陆远笑,“我不知道喜欢上她要用多久,”他用双手先比了个很近的距离,“也许很短,”随后又比了个很远的距离,“也许很长,我不知道,因为我也是第一次经历。她心里住着别人,也许要很久很久也许根本没有我的机会,但我并不觉得难过。江珊,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一定要得到。”
江珊眼睛又红了,她紧咬着嘴唇忍着眼泪:“陆远,你这样对我真的不公平。”
“感情的事情不是考试,你做对了答案我也没办法给你满分,她交了白卷我也不会判她出局。我没有公平可以给任何人,我只会跟着我的心做决定。”
七年的时间,江珊怎么也没想到会等来这样的结局。她抓着陆远,还是那么执拗的表情,“是因为她有病,因为她自杀,所以你才关注到她的,是吗?”
陆远叹了一口气,突然有些理解很久以前文措对他说的那句,感情的事,最先进的科学也无法解释。江珊读了那么多书,说起理论比谁都行,可是真的到了她头上,她的反应却只和每个普通的女人一样。感情这种东西原本就是没有章法可循的。
陆远沉默了片刻,“江珊,如果是这样,那我要喜欢多少人呢?”
“……”
陆远对江珊说出的那一番对文措的深情表白,作为女主角的文措一个字都没有听到。她在那一天后就不曾见过陆远,因为她在忙另一件事,忙雷雷的事。
她把她的钱从股票里套了现,当年十万进去,如今五十万出来。她也没地方用钱了,能帮雷雷比什么都重要。
但雷雷却拒绝了文措的钱。深究原因,雷雷只是玩笑着说:“配合葛明义做了那么多戏,领那边的‘片酬’就够了。”
不管文措怎么努力,雷雷就是不收。文措没办法,又把卡拿了回去。
雷雷知道自己的病已经回天乏术,拿钱续命能撑几时,谁说也不算数,他不忍心再拖垮更多身边亲近的人。爸妈和前女友的辛苦已经让他愧疚到睡不着觉了。
文措想了好几天才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找葛明义把善款吐出来。
可葛明义这样伪善的人,哪是那么容易对付?文措在家制定了好几天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