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语气有些苦涩,“林家他本没有什么近支族人,这时却跑来许多不认识的人自称叔伯,要带走他,要抚养他,冯家也不甘落后,至少有七八人自称是他的舅舅,娘亲舅大,小孩子还是应该归舅舅。这个也来拉,那个也来扯,那六岁小儿的手臂险些被拉的脱了臼。当此之时,那六岁孩童没了父母双亲,又遭到这般哄抢,真是茫然失措,害怕极了。”
他风度出众,容色端庄,只到此时才流露出凄怆之意,令人心生同情。
皇帝温和问道:“那么,最后是叔伯赢了,还是舅舅赢了?”
这么小的孩子,这么大的产业,他想一个人带着仆人过日子是不可能的,最终总有一方会占得上风,赢得抚养这小孩子的权利——抚养这孩子,当然也要替他照管产业,这么多的产业莫说侵吞强占了,便是只替他管管,也会获利良多。
林枫苦笑,“叔伯也不肯让步,舅舅也要争抢,林家人和冯家人吵吵闹闹了足足有大半个月,令得死者都不能按时下葬。最后,经过一轮又一轮的争抢、协商,林家和冯家公议,那六岁小儿被江阴侯爷林怀信收养,他名下所有的家产一一登记在册,族中耆老都在上面签了字、画了押,之后才交给了江阴侯,讲明这小儿若到长成十八岁、娶妻生子,江阴侯府便要将产业奉还。”
大家都想占便宜的结果,就是到最后谁也占不成。
把孩子交给江阴侯抚养,一则江阴侯林怀信是位侯爷,自有俸禄和家业,二则林家和冯家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林怀信就是想从中做些手脚,也颇为不易。
听到这里,任是谁也能想得到这父母双亡的六岁小儿便是林枫,想到林枫的巨额家产是母亲冯氏的嫁妆,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贪污枉法才积下了可观家产的无稽之谈了。
康王预感到自己的一番心血要付诸流水了,脸上青筋直跳,暴怒不已。
户部尚书赵万程五十多岁、中等身材,面相仁善,他出列奏道:“陛下,想必林知州接下来定会说他在江阴侯府安安稳稳长到了十八岁,娶妻生子,江阴侯府交家产发还,他便坐拥了一份平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产业。这个故事确实很动听,可是陛下,口说无凭啊。”
康王精神一振,也出列朗声道:“林知州文采过人,编的故事真是很能打动人心,臣听过之后,都对林知州的身世生出同情之心。可是,若因此便判定林知州家产是合法的,并没贪污,臣不服。”
林枫微晒,“林枫做官多年,审过不知多少起案子,难道不知一桩案件最重要的是证据么?赵大人,康王殿下,请稍安勿燥,林枫并非口说无凭,是有物证的。”
什么物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林枫这句话吸引过去了。
林枫从容道:“若陛下恩准,请命内官取出孝宗皇帝在位最后一年,也就是兴光十年七月初九的起居注,上面自有详细记录。”
啊?啊?啊?康王等诸皇子,沈相,两位尚书,脸上都现出痴傻的神色。
你是挺有钱的,不过,你一份产业而已,孝宗皇帝的起居注上竟然也有记录?
如果不是有曹王那倒霉蛋的例子在前面,恐怕已经有人要出言讽刺了。
康王冷笑出声,“孝宗皇帝起居注上居然记录过你的家产,林枫,你好大的面子啊。”一直沉默不语的怀远王忽然发了声,“起居注记录帝王言行,礼仪大事、圣旨、各部奏折题本、地方大官奏折等均会加以记载,林知州是孝宗皇帝钦点的状元郎,当年入值翰林院,任孝宗皇帝近侍,宠遇甚隆,起居注中有他的记载,又有什么稀奇的?康王你未免少见多怪。”康王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且是一幅长兄教训小弟的口吻,气得白了脸。
他最恨怀远王摆大哥的派头。
他虽然不是皇后嫡子,却也是副皇后冯贵妃所出,和嫡子相差无几。如果不是前面有怀远王这个皇长子挡道,储君之位早就该是他的了。
他痛恨长子,痛恨要摆长子架势的人。
“听大哥这口气,仿佛这起居注你曾经见过似的。”康王面带挑衅。
怀远王说话很气人,“没见过不等于没有。你老实等着,若是找到了,若是记载的和林知州所说的一模一样,你开开眼界,知道自己从前是什么样的井底之蛙,也便是了。”
“若是找不到这一年的起居注呢?或是找到了,但起居注上没有记载这件事呢?”康王怒而追问。
怀远王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若是找不到,或是找到了但起居注上没有记载这件事,本王输给你城东一处宅子,并在宅前大书特书今日之事,让你美名远扬。”
也就是说,他会公开认输。
康王亢奋起来。
他要的就是怀远王公开认输,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历代帝王的起居注册数众多,查找起来颇为不易,如果说皇帝现在要一本某年某月某日的起居注,内侍能在第二天送来就已经很不错了——浩如烟海,哪是那么容易便找到的?更何况起居注若由不同的官员来记录,风格便有所不同,有的是按日期记载,有的却是按事件记载,那便更不好查到了。
“有一晚的时间已是足够,什么手脚都能做了!我母妃把持后宫,这点小事对她来说算什么!”康王信心满满。
他信心既足,便慨然道:“大哥若输了,自然这般办理。我若输了也是一样的,输给大哥一处宅子,宅前大书特书,以明今日的功过是非!”
他俩居然当着皇帝和沈相、两位尚书的面打起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