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女儿回忆谭东
肖坤友
她，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女人。
她，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女儿。
她们，都失去了心中的脊梁……
有多少个朝夕，他们一路走过；又有多少个雪雨风霜，他们离多聚少。但血浓于水的亲情，使这个普普通通的三口之家曾经是那样的其乐融融，平淡而充满着希望！突然，他走了！撇下了相濡以沫的女人和心疼的女儿。而她们没有埋怨他。她们知道，自己深爱的人呀，他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一个安稳觉！
她们都失去了心中的脊梁。没有留下一句遗言，他静静地走了……留给她们的，是苦苦的思念和无尽的牵挂。这使接触过这对母女的笔者都一直不能释怀。新年的钟声响起，回荡的却是两个女人的喃喃细语……于是，笔者用心聆听，整理出这些只言片语。
以慰逝者；以宽生人。
来生再续缘，与你共缠绵，生生死死相依，岁岁年年共渡……虽是一曲影视情歌，但此时品来却是那样的荡气回肠……
妻子汤静
老公，来世我还做你的女人
那晚9点多钟，杨杰和几个小伙子拥着瑟瑟发抖的谭东回来，黑暗中杨杰和我开玩笑说：“嫂子，今晚你要把哥哥好好地‘温暧温暖’哦。他下渠救人冷倒了”。
兄弟呀，那晚我没能暧热你们的谭哥啊。你们出了门，我刚把他的湿衣服换下来，值班电话又响了：西岭镇到花水湾的公路上又发生一起小车自撞事故……谭东出去后，深夜12点多才处理完。这时他又放心不下被救起的那个名叫祝林的人，赶到医院去看他……回到家已是第二天凌晨。谭东感冒了，不停地咳嗽。
我是12月28日那天和他一块上山的。他长年在山上，我又下岗在家，女儿上了大学，我就经常上山去给他拆洗一下被子，作作饭，夜里陪陪他。
2008年的最后一天，我随值班三天的谭东下山了。
2009年1月2日晚，我们两口子在家里吃了最后的晚餐。我为他做了一盘他最爱吃的回锅肉。3日一大早，谭东就开车上山了。他这一走，竟成永别。
1月5日晚，是我一生中最寒冷的夜晚。我心头牵挂谭东的感冒。几年了，我俩有个约定：只要他在山上值班，晚上九点，他总要打电话给我报平安。可今晚早过了约定时间，那个熟悉的电话还没有打来。我不停地拨打他的电话，一连拨打了十次都没人接听。我心慌了，努力回忆并拨打他的搭档杨杰的电话。杨杰告诉我，谭哥今天睡得早。我几乎哭着命令他马上去叫谭哥接听我的电话！
杨杰说他就在谭哥的门口，叫他不答应。我叫杨杰踹开房门！电话中，我分明听见了杨杰踹门的声音，之后，杨杰却再也没和我说一句话……一种不祥之兆向我袭来！我的心提到嗓眼，我说杨杰我要马上赶上山来，谭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快点告诉我啊？！
我马上叫弟弟汤鹤开来他的面包车，载着我直奔山里。
夜幕中，弟弟把车开得飞快。我们刚跑到几公里外的收费站，交警大队王挺大队长的电话就打来了，我突然预感到什么，不敢接听！我把手机交给弟弟。我双手合十在胸前默默祈祷……弟弟接通电话脸色煞白，一脚急刹把车停在公路中间！他跳下汽车，围着车子转了好几圈，才告诉我说，谭哥得了急病，马上送下山，王大队叫我们先到县医院等……下山路上，一辆拉着警笛的救护车呼啸而过，飞奔进山……
在县医院门口，一拨拨谭东的领导和同事，陆续赶来了。他们神色凝重，气氛骤然紧张。不知捱了多久，救护车直冲过来，刹在我面前。我不顾人们的阻拦冲了过去，我看到了我的丈夫……医生们一阵徒劳的忙碌，我那警服沾满泥土的丈夫，始终没有睁开眼睛看一眼他的老婆……
人们把我送回家取来一套谭东的新衣裳，给他穿上。我想，穿得干净点，我的男人就会醒来……
谭东很爱惜自己的身子，平日里坚持每天长跑五公里，心态很好，毫无征兆啊，怎么会说走就走了呢？
谭东是个“工作狂”。那年我做阑尾手术，他请了半天假，守着我从手术室出来后安顿在病床上就走了。晚上下了班他又跑来医院，叫我的弟弟赶快回家休息由他来守我。可他把我弟弟赶走后，自己却靠在床边呼呼睡着了……我的伤口痛得不得了，咬牙强忍着，该换液体了也是我叫喊医生。工作起来他太累太玩命了。5.12地震那天谭东刚好在家轮休，天摇地晃间，他把六神无主的我丢在院子里，换上警服就跑了。当警察十个年头了，有多少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有多少个突然而来的电话，把谭东从我们温暖的被窝里叫走，我记不清了；真的，我们的女儿也记不清了。谭东的工作环境很不好，经常风里来雨里去，我还专门给他泡了一壶祛风湿的药酒。当交警时间长了，谭东的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职业习惯：闲暇时，我们一家子逛大街，他总会面对着车流方向走，用职业的眼光扫视着一辆辆来车。
谭东心好。2004年夏天的一个周末，我们一家邀上弟弟去山里漂流。在西岭中队吃了午饭刚准备走，这时他接到报警：天宫庙附近发生一起交通事故。谭东赶去勘察现场，一辆机动三轮车把他撞倒在事故大货车的底部，造成全身多处擦伤，肺挤压伤。那肇事司机不但不认错，反而跟谭东“雄起”。谭东就给还在附近等着他的我们打来电话，叫赶快开车送他去医院。在医院里，那鲁莽司机被谭东的伤情和高度忍让震动了，自知理亏的他掏出500元钱压在谭东病床的枕头下，说谭警官我错了，医药费保险公司该咋算就咋算，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当时谭东正输着液，他严肃地批评了司机，并要他以后汲取教训，说完叫我把枕头下的500元钱摸出来退还给了他。2008年一月下旬，西岭雪山普降大雪，谭东和他的队友们从26日到28日连续三天吃住在山上，体力已严重透支。29日，景区电力中断，600多名游客被困滑雪场。一直忙碌的谭东还不能下山，实在冻饿得不行了，他给西岭派出所牟大宏所长打电话求援，请他来增援时带两盒方便面上山。下午5时，牟大宏带几名民警赶到山门口，风雪中，冻饿交加劳累至极的谭东已经不成人样。牟大宏立即拉他坐下，让保安将那盒方便面泡好端给他。这时一个被困游客怀里的小娃娃，望着谭东手里的方便面突然大哭起来，谭东立即将方便面递给了小孩的母亲，转身又走进了雪山深处。
谭东揣着一腔至诚至真的爱，就是用这一点点一滴滴的小细节，感动着旅客和一方老百姓，他就这样走进了老百姓的心里。谭东为他所钟爱和献身的成都公安这个优秀团队，默默地工作着，奋斗着，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
谭东是个孝子。谭东对父母的孝心，对兄弟姊妹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感天动地。
我婆婆偏瘫卧床，经常便秘。老人的女儿们都做不到的事，他这当儿子的去做了：老母亲解不出大便，谭东用棉签去掏、用手指头去抠……谭东的老家在遂宁市安居区黄桶坡村。家门前有条通往山外的土路坑洼不平，一遇下雨车陷其中，赶场的父老乡亲经常摔跤子。2008年夏天我们顺道回老家时，谭东向村支书表示：一旦动工修路，他要捐款10000元。现在，路未修，谭东却走了。我这当妻子的要替他了却这个遗愿，不管家里经济再紧张，也要带着女儿，亲自回到黄桶坡村，兑现谭东生前向家乡父老许下的承诺。
谭东生前，我经常上山去陪他。山上风大，冬天特别寒冷。我们睡的房子建在电站的暗渠上，屋里寒气逼人。我患有低血糖病，夜里，谭东就用他灼热的手掌，按压在我后背心，给我暧背，一直到天亮。我的爱人他走了，没有人给我按压背心了。我留下了他的两套常穿的内衣，放在我们的床头，让它永远永远陪伴在我的身边。谭东走了，这些天我继续在织那件原本是给他织的毛衣。织好了，我要穿着它，就当穿在谭东的身上。
我的男人爱家人，爱百姓，爱他的警察职业。作为他的女人，我为他的品格所折服。姐妹们说，我这个小女人碰上这样的男人，该是一生的福气了。那天有个记者问我，还找警察么？我说如果生命有轮回，来生我还当谭东的女人。不管他干什么职业，我都要嫁给他。
女儿谭琳玲
最疼爱我的人走了
2009年1月7日中午，刚刚考完试，我突然被老师带出教室，送上了一辆停在门口的警车。警车开回大邑县交警大队我家的楼下时，车上的舅妈才对我说出真相：爸爸走了！并把一块青纱，往我的手臂上戴……
那一刻，可怕的预感，最终成为现实，我懵了！一头哭晕在妈妈的怀里……
我哭爸爸走得太突然，走得太早了。
在我的心里，爸爸多半是累死的。
爸爸是个“工作狂”。
1999年，爸爸从部队转业进了大邑县公安局交警大队。从那时起，近十岁的我不再是懵懂的小孩子，我的世界开始清淅起来。在我的记忆里，当交警的爸爸整天好忙啊。
记得我读初中的时候，妈妈跟我筹办过一次生日宴。事前，爸爸答应陪我一起过生日。那是我最开心的一天。中午，大姑和舅妈她们都到齐了，就差爸爸。望着满满一大桌香喷喷的饭菜，我好嘴馋。妈妈说，你爸爸是个大忙人，等他“大驾光临”就开席。突然，一身警服的爸爸急冲冲赶来，他说玲儿生日快乐！爸爸很抱歉啊，刚刚忙完又接到紧急任务，马上要走。匆匆跟人们打过招呼，爸爸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就是我记忆中的13岁生日。
的确，爸爸太忙了。我记不清有多少个寒风瑟瑟的雨夜，我们睡得正香，被窝里的爸爸，会被一个个突然响起的电话叫走；记不清有多少次，我们一家子相约外出郊游，备好行囊刚要出发，爸爸突然被召回单位，有时一连几天都看不到他的人影。
爸爸是2004年7月调到西岭中队工作的。
去年一月下旬，西岭地区下了一场大雪。进山好几天了的爸爸，那天晚上回到了家里。妈妈抱着已经不成人样的爸爸，嘤嘤地哭了。听爸爸说，山上的电力中断了，几千名游客被困山中。他和交警队的叔叔们在风雪中干了三天三夜，疏散车辆，保护游客。爸爸还同西岭派出所的李忠毅叔叔一起，进入到雪山深处，把200名被困游客，徒步带出11公里外的打索场，再用警车分批运到山下的安全地段登车。
说起这几天的经历，爸爸如此轻描淡写。然而我的心却不平静起来：虽然我没有身临其境，但眼前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在风雪弥漫的雪山深处，爸爸和李叔叔两个山区警察，犹如两个古战场顶天立地的武士，引领一队人马，一步步行走在雪山之巅。
那该是一幅怎样撼人心魄的画面啊！
因为爸爸大年三十或初一要在山上值班，去年和前年，我们一家三口就是到山上过的新年。山上的除夕，其实别有一番味道：虽然吃的住的都简简单单，虽然少了几大家人在城里一块吃团年饭的热闹劲儿，但我们围坐在火炉旁，以别样的方式庆祝自己的新年，却也其乐融融。
爸爸的原则性很强。我的舅舅在县城开面包车。一天早上，舅舅拿了一张罚款单到家里来，说他驾车违章被爸爸的师兄们开了张200元的罚单。妈妈跟爸爸说，这是亲兄弟的事，你去跟领导说说，就不要罚款了嘛。爸爸接过单子，没有说话。晚上回到家，妈妈问起罚款单的事，爸爸说他自己掏200元交了罚款，不好意思找领导的麻烦。从那以后，舅舅再也没有拿罚款单来找过爸爸。
我从小学开始，读书的成绩就一直名列前茅。中考成绩居全校第一名。那天晚上，爸爸喝酒庆贺。他高兴地摸着我的头，说：“玲儿，等你考上大学了，我要给你‘特殊奖励’。要求你随便提”。去年8月，我以616分的成绩考上了西南石油大学。我对爸爸说：“我不要你的‘特殊奖励’，我的唯一要求就是：开学时，你开个警车送我去报到。”
爸爸没有答应我的“警车”要求。他说，警车是执行警务用的，不是拿来送子女上学的。他不能坏了队上的规矩。9月4日，爸爸向单位领导请了假，借了朋友的旧奥拓车，载着我和妈妈，去位于南充市的西南石油大学报到。
爸爸是个孝子。他对爷爷奶奶的孝心，让我看在眼里，感动在心中。在老家的奶奶突发疾病，右半身偏瘫，肢体和语言功能丧失。爸爸因工作忙走不开，就寄钱回去，让亲人们把奶奶抬到遂宁市住院一个月，病情仍然没有好转。
爸爸和妈妈商量，把奶奶接来大邑，在县中医院进行康复治疗。那些日子里，爸爸除了上班，几乎把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在了去医院照顾奶奶上。20天后，爸爸将她接到我们家里休养。早上，爸爸把奶奶背下四楼，在院子里锻炼半小时，他扶着奶奶，帮她一点一点地挪动着僵硬的双腿，艰难迈步，练习走路……下班回家，爸爸又忙开了，仔细地帮奶奶按摩全身，擦洗身子，不停地和奶奶说话。一遍遍地教她用左手拿勺子舀饭吃，锻炼自理能力。奶奶经常便秘，拉不出大便，他这当儿子的，就用棉签去掏、用手指头去抠……
孝心创造了奇迹。到当年的年底，奶奶离开大邑返回老家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一定程度的语言和肢体功能，能说简单的短语，能拐着拄杖行走了。
爸爸在送我上大学的途中，顺道领我回了一趟遂宁老家，看望爷爷奶奶。
在老家的土坯房里，我听到了爸爸和爷爷讲过去的故事。其中一段对话，我的印象特别深刻。爸爸问爷爷：“你还记得我读书那时侯，你给我量米用的那个竹结芭儿不？”爷爷说：“我哪母（怎么）记不得啊？那时候家里贫穷，莫得法嘛，我搬着指头掐算，你在学校一个星期吃几顿饭，就量几竹结芭儿米给你。你一个星期打一回牙祭，自己舍不得吃那几片肉啊，就用作业本的纸包好，到星期天了就揣回来给你公（爷爷）吃。东娃子，你从小心就好。”
听了爷爷的话，我为爸爸的纯朴孝心和人格魅力，感到欣慰和动容。
爸爸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他坚持每天早上长跑五公里，他拥有一副强健的体魄。曾几何时，我们的三口之家，充满了温馨和欢乐。星期天节假日，爸爸就拴着围裙，为我们做他最拿手的酸菜鱼；我们还开展“家庭厨艺比赛”：每个人做一样菜，比色、香、味，看谁的手艺最好。结果我们三个人都是赢家。那些彩色的日子，那些充满天伦之乐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我和爸爸的最后一面，是去年的9月6日下午2：30分，他送我去上大学分别的时侯。爸爸发动汽车，临出校门的那一刻，他转过头来，用那双注满父爱的眼睛，深情地望着我。没曾想到，这竟成了爸爸19年来，看我的最后一眼……
那天夜里，我梦见了爸爸。他还是身穿警服，奔跑在西岭雪山的盘山公路上，指挥着来来往往的车子。我急忙跑过去追他，去喊他，爸爸没有和我说话。他的身影愈加模糊，渐行渐远，消失在雪山深处……我醒了，咬着枕头不敢哭出声。
再也睡不着了。我拿起笔，给远在天国的爸爸，诉说女儿的委屈与无奈：爸爸啊，你不是答应过我和妈妈，你要活到100岁么？你不是答应过我和妈妈，退休后要带我们去香港旅游么？难道你不爱我们的家不爱你的玲儿了么？如果爱，爸爸，你为什么要匆匆离开我们呢？
爸爸，如果您还在，我会拍着您的肩膀，没大没小地与您称兄道弟，喊您一声“东哥”。每每这时，您总是笑着说：“哥俩好啊！”现在，我还想拍着您的肩膀，喊您一声“东哥”。可是，爸爸，我只能看着您凝固的笑容，久久地发呆。
2009年1月11日，是爸爸下葬的日子。
在大邑县金土坡公墓的葬礼上，来了好多我不认识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他们哭数着爸爸生前对他们的好。五名警察叔叔朝天鸣枪后，我踏着一级级石梯，亲手把承载着爸爸短暂一生的盒子，放入冰冷的石穴中。看着石板慢慢盖下，我的心，被撕扯得好疼好疼……
爸爸走了。短暂的悲伤过后，我选择了坚强。我要象爸爸那样做事，我要象爸爸那样，做一个活在老百姓心里的人。
2009年1月
注：肖坤友，男，现任成都市公安局政治部宣传处《公安与法制》编辑部责任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