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响亮的名儿,牦牛河!
在到处都有牦牛的康藏高原上,是不是只有这条河才以牦牛冠名?丹巴人却说,只是因为在这条山谷里有一个村寨名牦牛,这条山沟就称之为牦牛沟,这条河就叫了牦牛河。
在蒙蒙的细雨中,走进是牦牛沟,传说中的牦牛、鹿子已是无缘得见,连小兔、小松鼠一类的小把戏也没有发现。但是有鸟,有鸟在绿荫深处唱着歌,声音极其悦耳。想看一看那鸟究竟是个什么样,便顺着那声音去找,却始终不见鸟影子,只有一沟的苍翠在浓雾中欲隐还现。挺着胸脯的石壁上有细树孤独地傲然挺立。沟里也有人为的景点:依着山坡的起伏修建在梁上的房屋、立在峭壁上的经塔,有树木簇拥,显得别致、显得精神。好些屋顶上用来接收电视信号的“锅盖子”,居然也同这沟里的自然风光融洽一体,互为增辉。
在这沟里,一树即为一景,一岩也成为一画。景无穷,画无尽。走在牦牛沟里,有人行画中的幻觉。峰环路回,烟锁雾绕,又像是山景在围着人打转。山岩石壁,古树野花,上了镜头一定会格外动人。细雨绵绵,鸟鸣依然。在不经意间,尘土飞扬的烦躁远了,弥漫在牦牛沟里的湿漉漉的宁静直接浸润到了心田里去了。
猛然,水声大作。不知怎么就看见了牦牛河。只见它急急忙忙,后浪推着前浪,咆哮翻滚。这时才发现,在它走过后的地方,桥不见了,路不见了,甚至于没有了河道,只有一派的疯涛狂浪在谷底横冲直闯。在地名叫“陡水岩”的那一段,浑浊的水头在石壁上撞成了雪白的浪,吼叫着从狭窄的石缝中拼命冲出去,几百公尺的落差,声震云天。牦牛河正在向它沿岸的一切讲解什么叫做力量,什么叫做怒气冲天。泥泞的路,在此时只好知趣地躲开了牦牛河,扭捏着,弯曲着进入了一片树林里。
牦牛河在不远处咆哮,林里倍觉宁静。但不知为什么,这宁静让人感到意味深长。忽然想起过去有许多智者,他们要感悟一种真谛,想透一件什么事情的时候,就需要一种宁静的状态。居山洞,面石壁,只有在那种他们才知道的宁静中,与山川万物、大千世界沟通,融洽。于是才有了领会,才有了彻悟,才有了精密的高妙见解,他们才成为了后人仰慕的学者、智者。
在牦牛河边这充满生机的宁静里也很适宜翻飞的思绪,只是,能思什么?能明白什么吗?
许多人都很欣赏牦牛沟的风光。说这条沟是天然的“巨型盆景”。不过,在这“盆景”中一定没包括浑浊的牦牛河横扫一切的模样。凭心而论,牦牛河横行霸道、无视一切的凶狠也应当看作这沟里的一景。否则,牦牛沟里的风光就是欠缺的、不完整的。牦牛沟里的美就在于集阴柔之妩媚与阳刚之雄野于一沟,有了这对比强烈的美,沟里的美才耐看,才有了更多的让人寻思、玩味的余地。
其实,牦牛河的暴躁、粗野完全出于无奈。在这牦牛沟左右两侧还有许多小山沟。比如干尔隆柯沟、拉交沟、银厂沟、措日沟、神山沟、奎拥沟等等。每条沟里都有小溪,小溪两岸原来都是遮天蔽日的大森林,现在这些沟里剩下的树木都不多了,再加上挖洞采矿,到处都可以看见从地心深处翻出来的砂石、砾块。一下雨,小溪里的水就涨,原来可以供水歇息、流连的地方都成了无树少草的荒地,水留不住,泥沙也就停不下步,牦牛河也就只能发浑、发怒。
泥泞的路又小心翼翼靠近了牦牛河。
牦牛河怒目雨天,仿佛厉声喝问:怪谁?
无言可答,无法可答,只有思绪依然。
凡夫俗子的随想永远不可能有智者思想的深刻。然而,当这随想是认真的时候,就不怕零碎,就不怕说出口来连自己也有些难堪。有一点悲剧色彩,清清醒醒向往着发展,糊糊涂涂毁灭着根基;为了眼下的不渴,却饮下了有毒的酒,为了肚皮的不饿,却割食了自己大腿的肉。是危言耸听?
在如诗如画的牦牛沟里居然想到了如此沉重的话题,难道真是“宁静可以致远”?可真也太远了。
泥泞的路傍着牦牛河,终于断了,车已是无法再行。牦牛,平时总是那么温驯,而它发起怒来也是吓人的。牦牛河有了牦牛的名儿,是不是也就有了牦牛的脾性?
墨绿的山谷隐入了滂沱的雨帘后面。听着牦牛河的吼声,不由在心里颤颤兢兢地说了一声:善待牦牛,善待牦牛河。可怎么个善待法,却总也理不出个头绪。还是任那除了水声再无其它声响的宁静,把思绪又牵了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