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渐弱,遮蔽天日的阴云散去了一些,微微露出些明月的光辉,榴芯关上门,抬起头看见一只宫燕匆匆飞过,怔忡一会儿,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纵然是金尊玉贵的主子,也要为半夜看书时能不能喝一口茶水思量半天,宫外那些不知道的人,哪个会猜到还有需要躲着人读书的王子呢?
明明不过是个和自己的弟弟一般年纪的小娃娃罢了,竟也被这深深的后宫磨出了深沉的心思。想起自己整天只知道撵鸡追狗的弟弟,榴芯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要不人家是皇子呢,自己知道偷偷上进,还练了那么一笔好字,可为什么抄的看的都是些琴谱呢?她都认得的,擘、抹、勾,吟、猱、绰、注、撞……还每天都抄的一本正经的。
晚上熬了夜,第二日榴芯起的稍晚了,急急忙忙跑到内院时郁霏已经用过早点,榴芯守在门边眼巴巴的看着没动几口的几道点心又重新被端了出去,捂了捂咕咕直叫的肚子,咽了一口口水。
撤了膳,掌殿赵嬷嬷进来给七殿下请安,她是郁霏的乳母,当年被太后亲自选来照料一出生就失了生母的七皇子,亲眼看着小王子从婴儿一点一点长大,期间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却始终牢牢把守着翠微殿,从未叫郁霏受到任何损伤。
榴芯心底里颇尊重这位看起来并不是很老的嬷嬷,殷勤的替她撩起门帘,羡慕的看着赵嬷嬷挺直的背影。
一盏茶的时间后赵嬷嬷从内室出来,见榴芯老实的侯在门边,微微抬了抬严肃的嘴角,“昨个儿是轮到你为主子值夜,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过来了。”
榴芯抬起头笑笑:“奴婢昨晚伺候的不好,主子换翠烟姐姐守了下半夜,所以早上才过来的。”
赵嬷嬷点了点头,“按说翠烟是你的师父,可你们才相处多久,哪有什么师徒情分,你要记得七殿下是你的主子,千万别走错了路。”
短短几句话说的又轻又快,可听在榴芯耳里无异于一声惊雷,她心里一沉,茫然的向左右看看,抬头睁大眼睛竭尽诚挚的看向赵嬷嬷:“奴婢不敢……”
“行了,”赵嬷嬷不在意的摆摆手,“不过是提点你两句,你年纪不小了,自己心里头需明白要如何行事。”她看着榴芯乖乖听话的模样,一时间也说不出更加严厉的话,只是心里团团烧着火,这火从她第一天照顾七殿下起就烧起来了,到现在唯有越烧越旺,闷得她有时需得通过念一念佛经才能找到片刻安宁。
她自己也明白,这是心火,只要七殿下一天没有长大,还受着宫里主子们的治辖,就不会灭下去。
“我看过你的记档,知道你家里的情形。”赵嬷嬷沉沉的目光一直看到榴芯心里,淡淡道:“这些天你替主子值夜都做的很好,若你能一直这么衷心,你家里的人也都能平平安安的活着,你的母亲……也不会一直受委屈。”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榴芯僵住的笑脸,轻轻叹了一口气:“过来的这么早肚子定是空着,如何能好好伺候主子?快去吃过了再来吧。”
榴芯嗫嚅着点了点头,“嬷嬷放心,奴婢明白了。”
赵嬷嬷没有说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离开了。
第二天,分管锅灶茶水的大宫女褚蓝给榴芯排了班,她正式成为了七殿下贴身伺候的宫女之一,专司倒茶布菜,倒把一直负责这些的王国安的徒弟给顶下去了。榴芯不管被自己顶了活的小太监在背后怎么骂自己,眼下第一要紧事,是她根本不知道怎么给主子布菜呀。
虽然说来翠微殿之前她在教坊里跟着嬷嬷狠狠学过了规矩,可她现在知道的也只是些概念,比如:
“干肉不齿决。”干肉不能直接用牙去咬断,须用刀匕帮忙。
“羹之有菜者用梜,无菜者不用梜。”羹中有菜,用筷子取食。如果无菜,直饮即可。
“毋抟饭。”吃饭时不可抟饭成大团,这样有争饱之嫌。
榴芯觉得宫里面主子们吃饭大有讲究,虽然褚蓝跟她细细说了如何操作,可是怎么看主子的眼神,怎么夹菜,真上了手做起来还是颇有些困难的。尤其让人烦恼的是,皇子们虽然不像皇上皇后那样必须严谨的一菜不许多食,但也不能随意地挑喜欢的吃。尤其如今虽然立了太子,可皇上春秋正盛,各位皇子们谁也说不好日后会如何,毕竟今日不起眼的皇子日后也可能成长为可以担负的起整个国家的人。所以皇子们每道菜吃后的模样都得差不多,让后厨收拾的人看不出主子到底喜欢吃哪道。
想到自己若真的拦住主子不能多吃,郁霏那冷茫茫的目光朝她一瞥,她就已经出了一头的汗。
不然还是先让主子开心就行?
榴芯想的简单,未料到真正摆膳的时候翠烟和赵嬷嬷一边一个守着,均是眼也不错的盯着她颤巍巍的给七殿下夹菜。
郁霏不耐烦的瞪了榴芯一眼,朝蜜治鹌子扬了扬下巴。
榴芯一筷子下去夹了条鹌子腿放到郁霏碗里。翠烟面色一变,躬身上前撤走了盘子,趁着转身瞪了她一眼。
郁霏大口咬着肉,舔了舔嘴角的蜜汁,心里忽然觉得这个小宫女倒真有些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