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东汉末年以来,这天下似乎便一直处于战火硝烟中,不断冒出的世家大族掌握住权势,很快又被新起的其他贵胄打压,夺权。相对于北朝的胡族政权更迭,南朝这边也未显得平稳,一个又一个朝代的更迭,而朝中那些风起云涌的势力也从未停止争斗。
如今梁国的都城,金陵,依旧是那般繁华景象,商市林立,趁着江南的美景,倒是看似一片乐土。
在金陵的皇城之外,有着不少可以堪比皇城富丽堂皇的庄园,而这些庄园的主人,是连当朝天子也不敢轻易得罪的世家。
在金陵城郊,有着一处占地面积十分大的庄园,庄园大门口处的石狮子,揭示次户人家必定是非富即贵。
园内假山水渠,宛如皇族行宫。
春已将至,南国已是百花争艳,可是这百花之中也掩不住那无尽的惆怅。
“少夫人,六王爷来了。”一个婢女模样的人对着亭台中的人道。
亭中人端坐,挽起发髻,一身孝服,发间还佩戴者朵白花。已是已婚夫人模样,只是,那张清秀的脸庞却是过于年轻,与这深闺大院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请他进来罢。”收回北望的目光,淡淡地道。
“是。”
未过多久,侍女便带着一翩翩公子来到厅中,即便是身着便装,可是身上那上好的衣饰还是暴露了他的身份,尤其是腰间那一块翠玉上的麒麟纹。
“不知六王爷来此,未远迎,还望见谅。”美人端坐,倒一盏茶。
箫俊翔皱眉,对着侍女道:“下去。”
侍女连忙领命离去。
“你大可不必与我这般客套,毕竟,你也是我妹妹。”箫俊翔看着眼前的女子,身处北国多年,倒是也有了几分倔脾气。
“六王爷说笑了,我如今只是钟家的三少夫人,岂敢与王爷放肆。”袼其看了眼自己一身的白衣素服,苦笑,“且还是没有了丈夫的未亡人。”
提及此,箫俊翔的脸色也不好,六郡一战钟家七万大军全军赴灭,不仅如此,钟家三少爷钟凡之还战死沙场。钟家本之前与王家为钟凡之与袼其公主定下婚约,钟凡之一死,本是婚约也是应该解除,可是钟家与王家却是坚持这份婚约,不在乎人是否还在。
于是,以王家孙女的身份,她还是被迫出嫁,嫁给了,死人,一出嫁,就成为了寡妇。从此之后,她便住在钟家在金陵城的这处院落内,不得随意外出,全府上下,都在监视着这个身份及其特殊的三少夫人。
箫家的人即便是知晓此事,无论是谁,也不敢站出来为她说句话,谁也不敢得罪那手握重兵的钟家,况且,王家也是极力撮合此事。箫俊翔即便是心疼袼其公主,却也是无可奈何。
“蓁儿,放心,我会想办法救你出来。”少年握紧了拳头,作出承诺。
听到这个名字,袼其公主一阵恍惚,‘蓁儿’是她的乳名,是她那美丽的母亲愿她一世安康幸福,愿嫁得如意郎君而起得名字。在她逃到北国之前,倒是时常与自己这个六哥一起嬉戏,那时他一边泡在前面,一边回头喊着:“蓁儿,跑快些,父皇正等着我们呢。”
她在后面一路追逐,待跑到母亲怀中时,还不忘抱怨,“翔哥哥跑得太快了,蓁蓁都快追不上了。”
那温柔的美人笑着为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转头看着箫俊翔道:“翔儿,在这宫中,你们兄妹年纪最是相仿,日后还多帮帮蓁儿。”
箫俊翔的生母本是宫中的宫女,身份及其低微,常常受其他宫嫔的欺辱,都是蕾夫人明处暗处帮衬着他们母子,他们在宫中的日子才好过些。
袼其苦笑一下,自从自己离开洛阳来到金陵,便已是不再奢求任何事,就算是自己日后一直被钟家困于此处,也是无妨了。只是,那时不时出现在脑海中的那张愤怒的面孔,以及那一句句承诺,却使得原本就是淡如死水的心出现了动摇,而那一瞬间的动摇后,又要面对这深宫豪门内的无限煎熬。
“坐吧。”
箫俊翔端起茶杯,轻轻放在鼻前一嗅,“这茶倒是不错!我那倒是也有些今年百越进贡的新茶,改日也带来些给你尝尝。”
“那倒是不必了,其实我并不是十分喜欢喝茶,倒是之前认识一人,她之前曾在金陵待过数年,倒是较于喜爱饮茶。”不知那人,如今可是……。此生怕是难以再遇到身世境遇那般相像的人。
“哦?那她是南国人?可是哪家的小姐?”箫俊翔对于此人倒是有几分兴趣,袼其冷清,能够被她记住、提起的人倒是难得。
“她是魏国曾经的护国公——尔朱荣唯一的女儿,后来尔朱家全家被害,她便四处飘零,后来被宇文桧带回宇文府上,后来……。,罢了,也是命苦之人,不提了。”
箫俊翔一惊,尔朱家的人!想来那女孩也是同袼其一般,一心为家报仇,两人原来是同病相怜。
“宫中的情况如何?”袼其打断了箫俊翔的深思。
“之前你给的药粉已是到了二哥的手里,想来皇位上那人近日身体每况愈下,怕是二哥已是动手了。宫中的御医诊断不出结果,那老女人便寻宫外的江湖术士,他们也未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更是有些术,竟是给那人丹药,服过之后,怕是那身体更是不行。
“她倒是也不必忧心,那毒不会这么快致死。”一张小脸波澜不惊,似乎说着再平常不过的话,“若是她与她的儿子这般快便死了,还真是便宜了她。”
箫俊翔看着袼其,他早便知晓,她若是归来,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这趟浑水,怕是会被越搅越浑。况且她的心思深沉,就连他也猜不出她的立场,如今的皇上死后的皇位争夺战,不知晓她会站在哪边。
“确是如此,只要那人一死,无论是二王爷党还是三王爷党势必对着皇位争个你死我活。倒时我们怕也是难以再过着这闲散的日子咯。”
听到箫俊翔的话后,袼其微微一笑,“六哥倒是看得明白。”顿了顿,袼其眼睛一转,“六哥可是有何意向?”
“我?”箫俊翔一笑,“我能如何?他们去争他们的,我就是个闲散王爷,无权无势的,还能兴起怎样的风浪?”
袼其只是一笑,不言语。此刻的南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看不透,倒还真是不如在北国时,起码一家人的心思倒是在一起的。
“对了,今日入宫听说那老太婆近日要去寺庙烧香拜佛,乞求佛祖保佑她的儿子逢凶化吉。”箫俊翔嘲讽地一笑。
“罪孽那般深重,竟是还敢跑去佛祖面前叨扰。”袼其冷冷地道,眼神一暗,“不过在这乱世之中,谁又真的是那般无辜?”
看着袼其的目光飘忽,箫俊翔也识趣地站起身,“朝堂之事按部就班,你且莫要太过忧心。你好生歇息,有何情况我会再来通知你。”
袼其依旧是沉着双眸,眉头紧锁,不语。
直到箫俊翔走后,那张清秀的脸才慢慢抬起,眼神一片冰冷,“祈福吗?”
北国,应该已是早春了罢。若是那日留下,你可否会守住承诺,让我永远是宇文家的七小姐?
这么多年,我在你的心中,是否真的还有那么几分位置?
“少夫人,大公子来了。”刚刚的侍女又来禀报。
“大公子?”袼其皱眉,“他又来此处作何?”
侍女垂着头,“奴婢也是不知。”
面上露出不耐,冷冷地道:“这是你们钟家的府邸,他是钟家人自是想来就来,不必告知我。”
“大公子说想来看看少夫人,又怕冒昧叨扰,便叫我来知会。”侍女怯怯地垂着头,不敢去看袼其,知晓眼前的三少夫人来自王家,不可轻易得罪。
虽是觉得有些厌烦,但是转念一想,不得不顾全大局,叹口气,“请他进啦罢。”
未过多久,便有一高大男子朝这边走来,虽是身着便服,但是却是掩不住身上的武将英武之气。袼其看着来人,此人是钟家的大公子——钟盛之,年纪轻轻便已是将军,早几年前便已被封侯进爵,只是钟家上下还习惯与称呼他为大公子。
“定安侯来此处可是有何要事?”袼其先发制人,如今她对整个钟家已是毫无好印象可言。
钟盛之挥手屏退侍女,对着袼其一揖,“叨扰公主殿下实属冒昧,还望殿下见谅。”
袼其终是抬起头看向钟盛之,冷冷一笑,“大公子说笑了,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何来得公主殿下!”
钟盛之脸色一暗,半晌皆未言语。
“公主受委屈了。”
袼其转过头,不愿被钟盛之看到自己眼中的忧伤。袼其不知晓的是,在她婚前,钟家唯一反对这门亲事的人便是钟盛之,原因无他,自己的弟弟已是不在,何必再将一女子锁在这深闺庭院之中。对于袼其公主,他有着几分愧疚,刚巧自己也在金陵,于是便时不时地来看看她,同时也是好奇,这个身处北国多年的公主,是否有着何过人之处。
“大公子来此有何贵干?”虽是袼其并未多想,但是此处是梁朝,民风还是较于保守,钟盛之常常往自己这跑,若是被人知晓,怕是会传出不大好听的闲话,再加上对于钟家的人并无好感,袼其着实不愿与此人有过多的接触。
钟盛之心中苦笑,自顾地坐下。
“公主可是知晓为何王家与钟家就这般坚持地联手?”
袼其心里生出几分警惕,“还能为何,不过是要巩固自己的势力罢。”
钟盛之看了看桌上的空茶盏,“公主说的倒是没错,世家大族联姻不过是因为此原因。只是当下王家与钟家两家联姻却是有几分无奈之举。”
袼其转过头,困惑的看着钟盛之,不知他想要说些什么。
“公主刚刚回来,可能对于如今朝廷之事不甚了解,即使会有人告诉公主朝堂之上的情况,却未必是全部。”
钟盛之站起身,绕过袼其,看着亭子外的月季。
“如今朝堂之上虽是还是由世家大族与皇族的势力控制,但是势力却不似之前那般均匀。如今这南国的世家大族不过是东海的王家,我们钟氏,除此之外,还有颍川的荀氏以及陈郡谢氏。陈氏与荀氏早便开始了联姻,两家有着不少共同的产业。如今的太后又是谢氏家的一个庶女,近年来便在朝堂内外以及军中不断安插陈氏与谢氏的人,我们王家与钟家的被不断排挤。”
“你们钟家手握重兵,他们也敢?”自古以来王家出名士,而他们钟家则手握兵权。
“哈,兵权?”钟盛之自嘲地一笑,“钟家的兵权也是有限,这些年来,为了制衡钟家,皇族便默许谢家暗中养兵。南郡一战,我们钟家更是损失惨重。”
“还有便是二王爷与三王爷,两人背后也是有着一定数量自己的势力,并不属于这四大家族。”钟盛之顿了顿,转身看着桌上的茶盏道:“六皇子如今年轻,并未尝到权势的滋味,难免日后不会有其他的心思……。”
袼其并不在意钟家知晓她与箫俊翔接触的事,只是笑他们也太过于谨慎了。
袼其叹口气,轻抿一口凉茶,“安定侯为何要与我一女子说这些?”
钟盛之并不理会袼其故作不耐烦的口气,“世家的争斗公主可以不在意,但是公主须知晓,如今陛下龙体有恙,又无子。这日后你们皇室的斗争……。”
“与我无关!”不知晓钟盛之的目的,袼其心里早作提防,“这么多年,我早就已经习惯了寄人篱下的日子,无论身处何处,对于我来说,都没有任何的区别。若不是当初宇文家怕给自己惹上麻烦,从而舍弃了我,我便终身不会再踏入这南国半步,所以这朝堂上的纷纷扰扰,着实不是我所关心得来的。”
“话已至此,以公主的冰雪聪明自是知晓谢、荀二家与皇室之间的利害关系,故而这日后的皇位之争,这两家定是会插手。这日后若是我们王、钟两家势力衰微,太后又知晓公主身在梁国境内,公主的处境怕是会有些艰难。”
“早就是个死过几次的人,当真不在意了。”袼其起身离开。
袼其自是知晓钟暮之口中的话定然也不是全局,梁国内的局势远远没有那般简单,各大世家内部里也是矛盾重重,谁都想在这乱世多分一杯羹。
魏国自迁都之后,洛阳城内便早就繁华不复,无论是世家大族,商铺酒肆,庙宇高堂,皆是迁往邺城,洛阳几乎变成一座空城,而就在这空城之内,却是见不得光之物最好的栖息之地。
曾经香火繁盛的庙堂前如今却是草木遍布,佛像上落满灰尘,角落内结满了蛛网。
平等寺前的汗佛,还似当初那那般愁容满面,不忍看这苍生人世,有着太多的悲悯与哀伤。
佛像前的菩提树下站着一红衣男子,戴着鬼面具出现在这寺前,即使是这般的怪异模样,在这深夜的无人的洛阳街上,也不会引起半分的怀疑。
红衣男子推着木制轮椅,轮椅上坐着一白衣谪仙,只见那谪仙身形瘦削,面上未同那红衣男子那般戴着骇人的面具,而是遮着一片白色的面纱,更是平添几分不食人间烟火气。两人就彷如一个来自天界谪仙,一个来自地狱罗刹,如此的不相容,但是却是莫名的搭配。
“听说迁都的前几日,这汗佛的佛首微微向西偏移,当时百姓皆是不知为何,直到那逆贼迁都,才知晓缘由。”
鬼面具下传来森冷的声音,那轮椅上的白衣谪仙无言语,只是慢慢伸出手,握住那紧握的拳头。夜色下,那一白一红,美煞了这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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