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鹏始鸣。
茂密的樱花树和槐树间，喜阴的伯劳鸟在枝头鸣叫。
乌云阴沉，天空晦暗。
风已荡起，贯满了楼宇间。
雁鸣秋客栈，内院，荷花池旁。
临水而建的房屋内，熏香冒起的淡烟，在屋内飘散，香淡香无。
七八本纸张发黄的书籍，翻开着，散落在案几上下。
一阵疾风从窗外拂进，扫过案几上的书，带起了翻开的书页，哗啦啦地发出了响声。
玉指扶额，几缕青丝低垂。
九珠，倚靠在案几旁的榻椅边，左手拿着书，眼眉轻凝，带着一丝的乏倦，仔细地看着书里的内容，那似雾水般的美丽眼睛，似乎要从那些字里行间找出她所要知晓的答案。
轻缓的脚步，一对纤细玉手将一个漆盘轻轻地放置在案几上。
漆盘内一个洁白的瓷碗内，盛着一碗晶莹灵透的稀稠之物，一些不知是何物的果实籽，星星点点的飘在上面，碗内散发出一股似有似无的药香。
“小姐，歇歇吧，该用药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轻柔地说道。
无声无应，身形未动，眼眉未移。
“小姐，该用药了！”声音又稍微地抬高了几许。
“啊！”一声轻应，九珠专注看书的心神被这声音给惊觉了，不由地应出了声。她的眼神离开了书，看到小娟端坐在案几前，带着埋怨的神情看着自己。
“嗬嗬...，娟，你进来一点声音都没有，我都没听见”，九珠边笑着说着话，右手离开了额头，左手放下了手中的书，身体缓缓地离开了榻椅的靠背，直起了身子。
“好累呀！”九珠伸了伸困乏的腰身，轻声地喊道。
“能不累吗？自天没亮，你就在这翻箱倒柜地找书、看书，现在都巳时了，你都看了快五个时辰的书啦！你也不歇歇，让英姐和那中院摇扇子的人知道，又该数落我了”小娟嘟着嘴，埋怨地说道。
“不会的，你不说，我不说，他们怎么能知道？小傻瓜！”九珠刮了一下小娟的鼻子，笑着说道。
九珠端起了漆盘中的瓷碗，拿起了勺子，轻轻地搅了几下，盛起了那粘稠送到嘴边，朱唇微张，慢慢地轻酌着吃了起来。一边吃着，不时地还点着头，像是对这药蛮是爱吃的神情。
小娟看着九珠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想收拾案几上的书，眼睛便扫到案几角落下的一张白纸。
“咦，这是什么？”小娟边纳闷地说道，边躬身拾了起来。
“小姐，你画的这是什么呀？”小娟看着纸上那图案，带着疑问问向九珠。
“你看像是什么？”九珠边吃着，边看着小娟说道。
小娟左看看，右看看，把纸一会拿到眼前，一会又拿到远端，仔细地端看了半天后，带着迟疑说道，”我怎么看小姐画的像是龙龟呀？”。
“嗯.嗯，不错呀，就是龙龟！娟，你眼力还行呀！”九珠嘟着嘴，边吃着东西边点着头，带着戏谑的笑脸，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给了一个赞许。
无语，无奈。
小娟瞪着眼睛，看着九珠，无奈地叹声说道，“唉.....，小姐，你好欺负人呀！我也是跟着道长几年的人了，耳濡目染自会知道龙龟是什么样？而这张纸上，只能说明你画的龙龟太不像龙龟了，还需要看半天，不知道的以为你画的是王八咬了一条蛇，你的技画法太差了！”
说完后，小娟笑咪咪地看着九珠，那副笑脸完全就是一个戏谑的模样。
又一个无语、无奈。
九珠也瞪着眼睛，看着小娟，嘴里吃着东西，她想说但无法说，只能带着沮丧地神情看着小娟，模样也是非常的尴尬，但还是不忘用假装嗔怒的眼神怒视小娟的戏谑。
只见小娟根本无视九珠的眼神，带着一副洋洋得意，又像似旁若无人的模样，端坐在案几上，侧身从纸匣中取出了一张白纸，平铺在案几上。
又卷起了袖子，露出了莲藕般的胳膊，一只玉手抄起了毛笔，在砚台上点蘸了些许墨汁，便挥笔泼墨地在纸上画了起来。
九珠，嘟着嘴，也不再咀嚼了，带着满脸的好奇和惊讶的神情，一双美目紧紧地盯着小娟，眼神随着小娟的举止而不由地移动。
渐渐地，九珠的眼神中变得异常吃惊，美目圆睁。
片刻间，小娟放下了笔，用两只手的玉指轻捏起了纸张，轻轻地吹干纸张上的墨汁。
随后将纸张倒换了一下方向，又重新铺在了案几上。
看着案几上的画，九珠的眼睛楞了，木然地放下了手中的碗，不由地靠近案几低下了脖颈，细细地看着这幅丹青。
案几上一个活灵活现、似真似假的“龙龟”图案呈现在眼前。不，应该准确的说，是四大神兽中的“玄武”。
小娟把它画的太好了，简直跟自己昨晚看到的一模一样，自己的跟她画的一比，简直就是胡乱涂鸦，歪歪扭扭，即难看又丑陋。唉.....，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要扔。庄子云：“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一个小姑娘，平时不吭不哈的，不引人注意，即没有天之大，地之宽博的那个气势，但内在却有着如此高超的丹青才能，真是太让自己开了眼！自己刚才还挖苦她，现在看来自己才是那大鹏眼中的蜩，九珠心里暗暗地嘀咕着。
九珠收回了目光，看着小娟，带着真诚地笑容说道，“好小娟，我自愧不如，真没有想到你的丹青技法真是高的让人仰止，我给你做楫赔礼啦！你又让我明白了山高人为峰的道理，谢谢你，”说着话间，九珠正经地做了俯首躬身的楫礼。
“哎呀，小姐，你莫要羞煞我了，你....，你这是干什么呀？咱们之间还需要这样吗？我们是患难之交，你这礼，我可不敢受，好姐姐，你饶了我吧！”小娟急忙摆着手，边说着，边赶紧躬身给九珠回礼。
一个做礼，一个回礼。
目光再次交碰，两人都不由地抿着嘴笑了起来。瞬间，一个笑的是笑不可仰，一个笑的是花枝乱颤。
再而俩人搂在一起，互相打掐，戏闹着。
片刻后，九珠喘着气，整理着发髻和衣服，轻声地问道，“娟，你个小妮子，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丹青技画的？”
小娟两只胳膊撑着榻席，后仰着身子，一条腿屈盘着，一条腿伸着，仰头眯眼地笑着说道，“小姐，你可真是好忘事，咱俩以前在“青裙苑”烧火做饭时，我就跟你说过，我家就是画匠，我父亲就是一个描青拓色，给达官贵人家里做壁画的。我从小就会画，自家破双亲去世后，再也没有画过。后来，咱俩到了无为观，我平时没事就琢磨这丹青之法。
但没曾想到，四师兄他丹青技法很是高超，于是，我闲的没事时就磨着四师哥教我，这不慢慢地就把他的技法学会了。”
“哦，原来如此！你个小妮子，半天还有小秘密瞒着我，要不是今天你画这个玄武，我真不知你丹青这么厉害！”九珠又开始带着坏笑，边说边俯了身子过来。
小娟一看，嗞溜一下，就慌忙爬了起来，嘴里喊着，“不来了，不来了，小姐，你太坏了，”
“这么热闹呀！门外就听到这屋里是黄鹂声鸣，能否进来呀？”一个声音从门口廊下飘来。
两人一听这说话声，互相对视了一眼，又相互莞尔一笑。
时间的沉淀，已让俩人的默契，已成自然的会意。
这一眼，一笑，已让小娟明白了九珠的心思。
小娟点了点头，轻走到门口，浅笑说道，“范公子，你进来吧！”，说完，随即娇身一侧，搭着手宛然站立在门边。
道济笑嘻嘻地出现在门口，摇着折扇，迈进了屋内。
道济微微地向小娟点了下头后，便径直走到案几旁坐了下来。
刚想跟九珠开口说话，道济的眼睛扫到了案几上那两幅画。
“咦，这什么？”说着话间，道济合起了扇子，顺手抄起了案几上的两张纸。
小娟见道济拿起那两张画，刚想说话让他放下，只见九珠笑眯眯地冲着小娟微微地摇了摇头。
这画的是王八？还是玄武呀？道济拧着眉，摇着头说着。
顺手放下了一张，又将眼睛看向另一张。
眉开、眼亮、笑起。
“不错，不错，这玄武画的好，这真是绝好的丹青之作！”道济点着头称赞道。
“妹子，你的丹青如此厉害，如此精湛，真是让哥哥刮目相看。这样，改天你给我再把其它三个神兽画一下，我叫人裱了，这要拿出去，至少是几百两的银子入手呀。”
九珠玉手撑着歪斜的头，伏在案几上，一双凤眼定定地看着道济，一声也不吭。
片刻，道济突然好像觉得有异样，自己的说话无人回应。于是，眼睛斜着看了一下九珠。
这一看，他看到的是没有任何表情的娇容和似那幽潭般的眼神。
道济努着嘴，转回了眼睛，轻轻地将手中的画放在了案几上。
又故作俯身咳嗽的模样，眼神瞟了一下站在门口的小娟。
娟，还是刚才他进门时的那个样，搭着手，看着他，只不过脸上没有了刚才的笑容，取代的是面沉似水的神情。
此时，屋内熏香升起的烟缈，似凝似沉，不散，不开。
道济轻声咳嗽完，直起了身子，眼珠子转了一下。
刷地一下打开了扇子，笑意又挂在了脸上。
扭头看向九珠，带着轻松的样子说道，“妹子，这两日可好？如此闲情雅致作起了丹青？”
“卖银子呀！妹妹缺银子哈”九珠似笑非笑的说道。
“呃..，”道济不自然地发出一声尴尬的声音，随后咧咧嘴，拿着折扇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这嘴，又说错话啦！二位姑娘见谅！”道济难为情地说道。
“嗬嗬..！看着道济那难堪样子，九珠和小娟掩着嘴笑了起来。
窗外一阵风急来，刹那间，那似凝似沉的烟缈，无形，开散。
一盏茶，一盘瓜子。
案几上除了这两样物件和那两张画以外，书籍已经被收起。
九珠还是那样，玉手撑着歪斜的头，伏在案几上，眼睛看着盘子中的瓜子，痴痴地发楞。
“妹子，有心事、怎么这样没精打采？”，道济看了一眼九珠，端起了案几上的茶水，轻抿着低声地说道。
许久，九珠收回那疲乏的眼神，叹声起身，拢了一下额际间的发丝，端坐后，拿起茶盏边递向嘴边，边说道，“我在想一个偶见的事，从早上到现在我找了好多书籍典藏，都没找出个所以然来。”
“噢？什么事？能把美丽聪慧的九珠给难住，说来听听，或许我能帮你呀！”道济说着话，拿着扇子指了指自己那微圆饱挺的肚子。
“噗”的一声，九珠看到道济的举止，欲笑难耐的无法控制，禁不住地喷出了嘴中的茶水，茶汁喷了道济一头。
道济，拧着眉，看着九珠，一脸的无奈。
“有这么好笑嘛？我这肚子可是满腹经纶呀！不是草包料噻！”道济强辩地喊道。
说完，道济就欲举起衣袖擦拭着脸上的茶水。
一块绣着花，色如天青色的锦帕，递到了眼前，带着那股沁人心扉的花香。
道济，眉开眼笑地接过了锦帕，轻轻地沾拭着脸上的茶水。
实际上，锦帕根本就没有沾拭到脸上的茶水，道济只是做了个样子。
“好，好、好，知道你学识渊博，一肚子坏墨水，那我就跟你说说，你给我解解”，九珠俯身放下了茶盏。
“你说玄武这种神兽，历来是招财避祸，主长寿的灵兽，位司命，一般在我们道教上多有运用，民间也就是用于房檐和瓦当上，除了勋贵皇室会制成玉佩以外，我真是从来没听过有人将玄武刺于身体上，将这种神兽刺于身体上究竟代表了什么？难道是印记？”九珠带着疑惑说道。
听完九珠的话，道济摇着扇子，点着头，思量着。
慢慢地、慢慢地将锦帕自然不自然地放进了袖子里。
道济站起了身子，踱到窗户边，看了看远处天空中的电闪，摇着折扇，站立了许久后，笑着转过身子，看着九珠。
轻轻低吟道，“玄帝，五帝之一，号高阳氏，黄帝之孙，昌意之子，名为颛顼。帝高阳颛顼在江汉统三苗氏族，以龟蛇缠绕的玄武为图腾，战共工，统华夏，始立九州。孔子三千弟子，有一个弟子字子张，陈国人，出身卑微，犯有罪行，但自称以玄帝高阳为始姓，故叫颛孙师，其族绵延至今，据陈国萧县为望郡，其子孙将玄武刺于身上，以证为高阳颛顼之后裔。天保二年，现今北齐朝文宣帝高洋追封子张为萧伯。”
一道闪电划过，雷声炸响。
狂风裹挟着暴雨，倾盆而下。
九珠楞了，美目呆愣，看着道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