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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魔王的加冕

北雁南飞,已是深秋,原本这是易水河一年中最美的时节,漫山遍野皆是红叶,只可惜此时人们早已无心欣赏这壮美地景色,在霸邪的压力下,北方的领主们空前团结了起来,恩佐与绍明,这两个为了皇位曾经斗的头破血流的仇敌居然走到了一起,成立了所谓的"讨逆军"共同对抗霸邪,虽然恩佐实力较强,可毕竟绍明辈分较长,声望也高,所以迫于形势,恩佐将监国的头衔让给了他,而绍明的兵力在之前的历次战争中早已损失殆尽,如今的他无疑于孤家寡人,所以他也知趣的推举恩佐为讨逆大都督,实际掌控军政大权.恩佐素来轻视霸邪,加之由于之前的"末日宣言",如今他已经成为几乎所有领主的敌人,孤立无援,所以恩佐觉得自己也许能趁此夺回京都,到时凭借着"复国"之名重登皇位,于是其倾全部兵力南下,主动进攻霸邪.

而新皇帝也清楚自己的处境,迫切需要为自己的政权打开一道生命之门,于是也倾巢出动,双方在易水河边摆开战场,一场龙争虎斗似乎已无法避免.

恩佐今天身穿一套金色盔甲,胯下骑着他那批心爱的白马,威风凛凛,颇有指点江山之势,看着山角下密布如蚂蚁般的军队,不禁颇为得意.

"文典,军队的部署情况如何?"

文典今天穿着平日常用的那套银色盔甲,一对镰刀在阳光下闪烁着诡异的蓝光:"回禀都督,一切按计划进行,监国大人与各领主的联军在左翼,中路则由瑾大人率领,右路...则是整雅彦大人."说到雅彦的名字时,文典略有停顿.

恩佐一笑:"文典,孤知道你不太喜欢雅彦这个雇佣兵,可如今大战当前,正值用人之际,他经验丰富,应该不至于误事."

"都督的安排,末将不敢有违.对于雅彦大人的能力末将并不怀疑,只是其节操末将实在不敢恭维."

"这点不用你说,孤也心知肚明.这种为钱卖命的打手自然不能和你这种真正的武士相提并论,孤也只是迫不得已,才暂时利用,事到临头真正能依仗的还是文典你们啊.对了,敌人的情况如何?"

"霸邪主力大约三千人位居中路,右路约一千人,由其从弟孝仁指挥,左路约一千人,由霸邪的爱将矢野指挥."

"矢野?是那个与雪月并称为霸邪左膀右臂的"赤鬼"矢野?"

"不错,此人骁勇善战,每阵争先,因为其喜欢身穿红色盔甲故而得名"赤鬼"."

"其勇武比你如何?"

"有过之而无不及."

"哦,孤可不信这世上有几个人能与你这"万人敌"相比,过度的谦虚等于骄傲哦,你今后最好改改这毛病,不过能让你这么说,足见其亦当是个勇将,可惜所事非事,五千对三万,这一战孤赢定了.哼哼."恩佐看着战场满怀自信,丝毫没有留意到身旁文典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忧色.

战役开始的进程似乎与其预想的一样,讨伐军主力迅速渡过易水河,凭借兵力的优势逼得霸邪节节后退,而矢野的左路军也被雅彦逼入了困境,胜负似乎早早就失去了悬念.

"看见了吗?文典,胜利女神又一次向孤微笑了."

"都督,战场局势瞬息万变,现在高兴未免太早了."

"嗯,你说得也有理,传令下去,所有预备队投入战斗,集中兵力击垮霸邪的主力."

文典闻言大惊:"都督,这么做未免太冒险了,万一战局出现反复,我们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中土人不是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吗?"霸邪那厮素来能兵,假如不能尽快分出胜负,一单我方士气下降,难保其不会玩出什么花样,所以必须速战速决,用兵力优势把他押垮."

文典犹豫了,理智告诉他恩佐急功近利的毛病又开始犯了,可另一方面作为武士理应服从主人的命令.

"怎么了,文典你在犹豫什么?难道你要贻误军机吗?"恩佐催促道,自从被赶出京都后这位王子就陷入了长期的困境,如今他太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

最终在理智与情感之间,文典作为忠诚的武士选择了后者:"属下遵命."

号角吹响,讨伐军如同山呼海啸一样涌向了前线,尽管霸邪统率的中路军皆是跟随他南征北战多年的精锐,可此时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也不禁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海生."霸邪呼唤起了自己的中护军.

"陛下有何命令?"

"通知部队后退."

"什么?"海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聋了吗?朕说通知部队后退."

"可是陛下,末将自从跟随您起兵以来一向只知冲锋向前,从没有马尾向敌.如今假如后退,只怕弟兄们难免歇气,三军可能解体啊."

"那你会不会弃朕而去呢?"霸邪问道.

"这...当然不会,末将誓死追随陛下."

"那你们呢?"霸邪扭头问周围其他将士.

"不会,我等为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众人齐声答道.

"很好,朕相信不止你们,在这里的数千将士不惜抛家舍业,承受世人的非议与唾沫也要追随朕,就是因为相信朕一定会带领大家赢得胜利,所以朕也相信这样的军队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被打垮的.如今敌强我弱,非出其不意难以取胜,故而朕希望大家再相信朕一次,你们愿意吗?"霸邪高声说道,在场所有人此时只感到热血上涌.

"誓死追随皇帝陛下!"

霸邪笑了:"放心,朕要带你们去的是天国不是地狱."

看着从各方涌向霸邪中路军的部队,恩佐只感觉热血沸腾,浑身发抖,他感觉自己似乎都能够摸到胜利的果实,可是忽然几面军旗插入了他的视线.

"文典,你看那是不是雅彦的队伍?"

"回禀都督,正是右路军没错."

"混帐,谁让他们擅自行动的?矢野的左路军怎么办?你赶紧给孤去调查一下."

"遵命."文典离开不久就摸清了情况,原来右路军主将雅彦本是佣兵出身,一见中路霸邪主力节节后退,只道其败局已成,生怕头功被别人抢去,眼见正面的矢野所部几乎已被冲散,自以为已经不足为惧,故而擅自调转马头投入了对于霸邪主力的围攻.

"可恶,这个雅彦坏孤大事.文典你立刻带孤的手谕命令右路军立刻回归原位,绝不能让矢野所部死灰复燃!"恩佐急道.

"遵命."文典闻言刚欲离开,此时战场上却已发生了变化,原来矢野所部虽然被雅彦冲散,可这些人俱是跟随霸邪征战多年的职业军人,并未歇泄气.雅彦一转攻中路军,他们这里的压力顿减,矢野趁机将被打散的部队重新组织起来,横冲讨伐军中路的侧翼,讨伐军此时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正面的霸邪,忽然从后方出现一支敌军,其惊讶可想而知,阵形顿时大乱,而左路军原本就是绍明以及其他北方领主组成的联军,原本只是迫于霸邪的压力才不得已同仇敌忾,其实内部互不信任,许多部队甚至都是临时招募的雇佣兵,此时见中路军一乱,顿时大哗,原本这一侧的战局就是势均力敌,此时右路军总指挥孝仁见有机可趁,顿时发动反击,讨伐军的左路瞬间崩溃.

"可恶,传孤命令,诸军不要乱."可惜此时恩佐的命令已经无济于事,随着左右两翼的崩溃,中路的讨伐军也陷入了混乱,前后军互相拥挤踩踏,原本人数上的优势此时却成为了最大的负担,而霸邪等待的正是这一刻.

只见他催动黑色的战马,冲在队伍的最前端,挥舞着长剑,收割着挡在自己面前的生灵,人们避让着,哀嚎着,鲜血飞溅,越发映衬出那副黑色盔甲的冰冷与可怕.

"都督,这里危险,还是速速撤退吧."文典规劝道.

"不,孤还没有输,孤还要与他们血战到底!"恩佐歇斯底里地叫嚣着,他无法接受眼前的失败,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太不可思议了.

此时的文典实在无法再纵容自己主人的任意妄为了,他一把夺过缰绳,调转马头,往后方赶去.

"文典,你这是做什么?"恩佐惊讶道.

文典没有回答,只是扭头吩咐道:"掩护都督撤退,我来断后."

"停下,孤还没有失败,你们这些家伙都要违抗我的命令吗?"恩佐的叫骂声越来越远,无论其愿与不愿,手下人还是掩护其逃离了战场,而其他人则没有那么顺利了,讨伐军此役被斩首五千余级,被俘万余人,其余败退途中自相践踏而死者更是难以统计.中路军主将瑾也不幸受伤被俘,而那位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雅彦大人则早已逃之夭夭,不知所踪.就这样易水河之战以霸邪方的压倒性胜利而告终.

"万岁,万岁!"夕阳斜照,霸邪纵马行进在易水河边,士兵们齐声欢呼,声震天地.

"跪下."很快一队俘虏被押到了霸邪的马前,为首的是一位年轻将领,尽管衣着破败,形容狼狈,可却依旧不失为是一位美男子.

"这不是瑾大人吗?别来无恙否?"霸邪看着眼前的男人,冷笑言道.

瑾白了一眼马上的霸邪,默不作声,声色傲然.

霸邪见状脸色微变,但很快就又摆出了一幅笑脸:"故人相逢,阁下又何必如此冷淡呢?您不是一向自负为智计过人,恩佐引为谋主吗?怎么今天落到这般田地?"

瑾心知霸邪有意奚落,当即冷笑答道:"可惜都督不听良言,任用非人,以至于此,否则你我此时的处境恐怕就要互换了."

昔日霸邪与瑾曾一殿为臣,瑾素以恩佐心腹自诩,看不起霸邪,为此后者一直耿耿于怀,此番本欲当众奚落一番,没想到对方居然丝毫不肯屈服,不禁心中暗怒,可微一转念又不禁动了爱才之心,于是决定给对方一个台阶:"那事到如今阁下自认为该当如何?"

"败军之将,除死无他."

"那你就不顾自己的父母妻儿了吗?"

"那些大都督自然帮我料理,不用阁下担心,何况那些阵亡将士谁没有父母儿女?因为我指挥无能,而累得他们家破人亡,我又有什么资格要求置身事外?"

"阁下就一心求死吗?"霸邪此时语气中竟已带威胁.

"霸邪你不必多言,我是北人贵族,生平只效忠于大都督,要我向你一个中土人摇尾乞怜,简直是白日作梦!"

"来人,把这厮带下去就地正法,以明军纪!"霸邪怒吼道.

两旁士兵得令立刻上前相拉,瑾一晃胳膊:"不用拉,我自己会走."说着其站起身,随着士兵大踏步走向刑场,神色自若.

直到此时霸邪依旧没有决心要杀他,只希望瑾能够回心转意,哪怕只是一句讨饶的话也好.然而由始至终瑾一言不发,甚至连头都没有回过一次.瑾知道霸邪想要什么,可他却宁死也不肯给,霸邪感到了羞辱,一种居高临下发自灵魂深处的蔑视,一瞬间眼前的大胜变得似乎毫无价值...

"吃吗?"少年递来一个苹果,色泽红润而有光泽,很诱人,但玉颜无动于衷.

"那我可不客气了."少年说着做势欲咬,同时偷偷观察着玉颜的反应,结果对方依旧一动不动.

"嗯,好甜的苹果,不愧是关东的名产."少年咬了一大口,一边咀嚼一边表情夸张地赞美.

"关东."听到这两个字玉颜神色一变.

"怎么想要吗?我这里还有哦?"少年以为自己的举动起效了,又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苹果晃了晃,本以为玉颜会立刻抢过去,结果...对方依旧没有理睬.

少年很尴尬,他观察了玉颜好几天,她和周围其他的孩子不同,既没有哭闹,也没有惊慌失措,总是静静地坐在一边,一言不发,那张精致如人偶般的脸上似乎始终挂着一丝超越年龄的冷漠.

'我叫次郎,你叫什么?"少年最终采取最直接的方式.

玉颜白了他一眼,依旧不理不睬.

次郎脸涨得通红,不过他并不打算放弃,而是静静坐到了玉颜的身旁,对方居然并没有表示,次郎心中一喜.

"你是哪里人?怎么不和别的孩子在一起?"次郎没话找话,结果...对方毫无反应,此时次郎窘迫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可此时虎千代的话又回荡在了耳畔:"追女孩子最要紧地就是脸皮厚,无论对方拒绝你多少次也别轻易放弃,假如你觉得害羞而放弃,只能说明你爱自己的虚荣胜过爱她,这样是无法成功的..."

"这样能行吗?"次郎心中依旧感到将信将疑,他可做不到像虎千代那样肆无忌惮,可是扭头看了眼身边的玉颜,清新脱俗的仿佛天使,次郎只感觉心脏激动地几乎要从嗓子口蹦出来.

"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和她说上话."次郎握紧拳头,暗下决心.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笛声,悠扬动听,玉颜顿时神色大变,似乎在仔细聆听着,很可惜笛声不旧便停了,玉颜顿时满脸失望.

次郎见状感觉机会来了,忙不懂装懂道:"这曲子真好听,好像是我们家乡的旋律."

"你是哪的人?"第一次,玉颜居然第一次主动和自己说话,次郎总感觉头脑里一片空白.

"河西..."

玉颜一声冷笑,面露不屑:"哼,那是我们关东的曲子,名叫>,"

次郎有一次满脸通红,不过他安慰自己:"稳住,次郎,稳住,至少已经知道她是哪里人了.记住虎千代的话,要脸皮厚,要脸皮厚."

"哦,原来你是关东人啊,不过那首曲子和我们家乡的风格很像。“次郎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脸上强作笑颜。

玉颜依旧没有搭理,气氛再次陷入了尴尬。

“说起来关东可是好地方啊,我虽然没去过,可常听别人说过,那里土地肥沃,牛马成群,物产丰富,景色也好。。。”次郎极力讨好着对方,可玉颜对此似乎根本不屑一顾。

“抱歉,其实我对于关东了解真的不多,都是听别人讲的,还有就是《关东八国记》(注一)之类的诗歌。。。”次郎挠了挠头,显得颇为惭愧。

“你知道《关东八国记》?"又一次玉颜开口了。

“当然,那是我最喜欢的故事了,我甚至可以把每一个章节的题目都被背出来,其实我从小最大的心愿就是长大能成为像夕雾大人,或者道三大人那样的大英雄。”提到了英雄史诗,次郎顿时来了精神,开始滔滔不绝道,等他反应过来却意外地发现玉颜居然在哭。

“对不起,我从小最喜欢听这些故事,所以一说起来就没完,惹你不高兴吗?”

“没有,我只是听到这些有些想家了而已,道三大人其实就是我的高祖。”玉颜擦了擦眼泪,笑着说道。

那一刻次郎感觉时间似乎彻底凝固了,这个女孩居然在对自己笑。。。

“你怎么了?”过了不知多久,玉颜的声音才把次郎拉回现实之中。

“哦,抱歉,我只是听说你竟然是道三大人的后代有些吃惊而已,他可是我最崇拜的武士之一,智擒犬妖,醉斩猛鬼,三箭定上原,这些事迹我从小就背得滚瓜烂熟。”

“哼,那些都是民间杜撰,除了三箭定上原之外许多都不是真的。”玉颜话虽如此,可脸上还是流露出骄傲的表情。

“哦,原来如此,可即便这样也很了不起啊,你既然是他老人家的后代,应该知道许多关于他的事吧,告诉我好吗?”次郎此言一箭双雕,一方面是希望借此与玉颜拉近距离,另一方面自己也确实想知道更多关于心中偶像的事迹。

“我知道的不多。。。也许帮不了你。”玉颜害羞似地低下头,当时的她不会想到自己的侧影就此长久刻在了一个少年内心的深处。

“无论多少都行啊,拜托请一定告诉我。”次郎并没有说谎,此时他只希望尽可能地待在玉颜身旁,为此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好吧,哪从那里开始呢。。。”玉颜思索了一会儿,开始向次郎介绍起了自己的家史,一个说得仔细,一个听得认真,不知不觉夕阳斜照。

“次郎,你不好好站岗,在那里偷什么懒?”远处传来了乐平的声音。

“抱歉,我同事催我,必须先走了。明天你能继续给我讲吗?”犹豫了许久,次郎终于还是鼓足勇气问出了最后一句。

“好啊,只要你不嫌闷。”玉颜笑着答道,夕阳中的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今后彼此之间将会上演怎样的悲欢离合。

“二哥,这样做真的好吗?”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以往稍早,风雪中大军前行缓慢,正则与正成并骑而行。

“为国讨贼,义不容辞,何必多问。”正成冷冷答道。

“可是如今二嫂和玉颜都被霸邪扣为人质,我们这么做岂非陷她们于危险之中?”正则追问道。

“正则,你也算是个武士,怎么总在这事上婆婆妈妈,为大义性命尚可不顾,何况家族!”正成厉声训斥道。

父母去世时正则年纪尚幼,完全是由几个哥哥一手带大,所以正成在他心目中即是兄长,又如严父,别看正则骁勇好斗,在关东有“蛮牛”之名,可在正成面前从来不敢顶撞半句,然而事关嫂子以及自己侄女的安危,正则感觉自己必须作些什么。

“话虽如此,可总该有别的办法吧。你看力宏他们几家,不都故意消极观望吗?”

“正则,你还算不算是个武士?力宏他们那些人自私自利,摇摆不定,根本不配称为武士,你难道要我们上原城也像他们一样不忠不义?那今后还有脸面面对天国的列祖列宗?”

见二哥动了真怒,正则这才低头不语,其实就他内心而言这个帝国如今早已分崩离析,霸邪针对的是北人,而自己家族则是“归化族”,根本不在霸邪的打击目标之中,何必非要加入什么“讨逆军”,趟这番混水。然而这些话他不敢当着正成的面说。整个年末霸邪一直忙于镇压北方,谁也没有想到不可一世的恩佐在其面前居然不堪一击,不到数月地盘竟已损失殆尽,只好躲在自己的大本营天狼堡里坚守不出,己方这支部队虽然集结了东部的所有精锐,可又能否胜过易水河之战中的北方联军呢?

黄昏时分军队行进到了落云山脚下,过了谷口就进入了河南平原,那里如今已是交战区,出于养精蓄锐的考虑,联军准备今晚就在这里扎营.

"伯父您看什么呢?"扎营做饭时,正成忽然发现了紫龙,老人正抬头看着两边的群山,似乎正观察着什么.

"噢,是正成啊,老夫只是在观察地形而已,你觉不觉得这里的地形过于险要了."

"嗯,确实,两边是群山,只有中间一条大路可以通行,前面又是个峡谷,道路越来越窄,确实是易守难攻啊.伯父不愧是百战余生,对于这些细节如此在意."正成抬眼观察了一下周围点头说道.

"细节往往会决定成败,等你们这些人活到我这把年纪就会明白了."紫龙笑道,可眼神中依旧流露出一丝忧虑.

"伯父,您似乎是在担心什么,莫非是怕敌人偷袭?"

"当然不是,霸邪的主力还在金河以北与南岸的诸侯对峙,离这里少说也有将近百里,总不能从天而降吧?伯父也是年纪大了,所以容易担心而已."紫龙笑道,通常年纪大的人大多不愿意服老,从这点来说正成一直很佩服这位伯父的气度.

"不会啊,先父在日也常教育我们行军需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不能有丝毫懈怠.我们这些后生晚辈才要多多向你们学习呢.外面风雪大,咱们还是回营吧,我那里还有两瓶从家里带来的好酒,今晚你我小酌几杯,明天进入了战区就没机会了."

"哦,你们上原城的酒一向最好,老朽就奇怪了,同在关东怎么五鹿城就酿不出如此美酒,今晚你我一定要多饮几杯."二人说着便挽着手往营帐走去.

一想到明天就将进入前线,将下来迎接自己的不知将是怎样的凶杀恶斗,市松就辗转反则,难以入眠,不知不觉感觉有些内急,于是便出来解手.

夜已深,风雪渐停,远处的落云山安静肃穆,一切显得如此美好.忽然市松感觉山坡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可这个时间山坡上应该没有人啊?莫非是自己看错了?市松揉了揉眼睛,仔细观瞧,由于没有月光,看不真切,所以他花了很久才确信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

"敌...敌袭,有敌袭!"凄厉的喊声打破了夜幕的宁静,市松发了疯般地奔跑着,想把消息尽快通知所有人,可为时已晚,喊杀声宛若雪崩般由远而近,裹挟着山呼海啸之势,当惊恐的人民不顾严寒,赤身裸体地跑出营帐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比夜幕更黑的战马,以及比雪更冷的刀锋.

直到浑身浴血正成依旧无法确信自己究竟是清醒还是做梦,眼前这支敌军究竟是从何而来?明明方圆百里之内没有任何敌军,直到在火光中他看到那面令人闻风丧胆的旗帜,一只浑身宛若焦炭的黑色凤凰,头冠与羽毛却是鲜艳的红金相间,那金色是如此耀目,而红色却已如此刺眼,正成听说过关于这面旗帜的来历,曾经这是武士励志的佳话,而如今却成为令人闻之丧胆的梦魇,因为这面旗帜属于霸邪,那个此时明明应该还在百里以外的男人.

"二哥,你没事吧."正则提着一根长枪冲了过来,只见他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裤子,满身是血,根本无法分辨究竟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我没事,你怎么样?"

"没事,这群家伙...小心!"正则说着忽然一把推开正成,原来敌军此时竟已杀至了他俩近前,正则的枪法名震关东,即便是在浑身几乎没有保护的情况依旧接连刺倒了数名敌人.

"这群家伙究竟是从哪来的?"好不容易杀退了敌人,正则这才又回到二哥身边吐槽道.

"谁知道呢,如今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队伍已经被打散了,还是先去与大都督他们会合才行!"兄弟俩商议已定这才要杀出一条血路.

且说二人正往大本营方向杀去,迎面居然遇上了紫龙,只见老城主正在几位亲兵的护卫下向外冲突.

"伯父休要担惊,我等到了!"兄弟二人见状不敢怠慢,赶忙上前助阵,总算杀退了眼前的敌军.

"正成,正则,你二人不要紧吧?"

"我们没事,老伯父您怎么样?"

"并无大碍,只是队伍完全被冲垮了."

"大本营情况如何?"

"不清楚,我刚才也想去看看大都督他们的情况,可那里全是敌军,我们试了几次根本冲不进去."

"可恶,不是说霸邪主力还在金河以北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是真是飞来的不成?"正则跺脚怒道.

"这点老朽也不清楚,可能是他带领小股部队从下流偷渡金河,然后冒雪翻过了落云山."

"可这太冒险了,万一他的部队被南岸守军发现怎么办?落云山北面山势陡峭,又是这种风雪天,如果强行翻越不知要减员几何,万一被我们发现,奇袭失败,那这点兵力根本不堪一击,除非是疯子否则绝没有人敢想出这种作战计划."

"霸邪可不是疯子,他清醒地很,凭我们双方的实力对比假如正面较量,他胜算太小,所以只有出奇制胜,既然冒不冒险都有可能失败,何不孤注一掷呢?"

虽然紫龙分析地入情入理,可众人始终觉得有些难以相信,毕竟这世上有多少人能有这样的魄力,这样的胆识,更重要的是要让一整支军队陪着自己一同冒险,这没有绝对的威信与手腕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可此时局面已由不得众人在此开检讨会,敌人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正成兄弟即便再勇猛,也毕竟寡不敌众.

"正则,你掩护伯父他们先走."

"那二哥你怎么办?"

"我来断后."

"不行,你是领主,万一有个闪失,上原城今后怎么办?你掩护伯父他们,我来断后."

"正则你不要冲动,伯父年纪大了,需要人照应,你武艺比我好,带领大家冲出去的把握更大,而我只有一个人,目标小,自然有办法脱身.这是我身为城主的命令,你难道想抗命吗?"

"可是..."

"没有可是,再这么拖下去大家就都走不成了,大哥已经不在了,老三体弱多病,假如我们俩死在这里,那上原城就真的要完了!"

局势紧迫,根本没有多少时间留给自己做选择,最终正则下定了决心:"也罢,那二哥你好自珍重!"

"放心."众人说罢这才无奈分别,正则掩护着紫龙等人九死一生这才侥幸杀出重围,而正成则就此消失在了战场上,再无消息.

"这么说,关东军完败?"

"嗯,斩首三千余级,混乱中自相践踏而死者难以统计,至少确认了三名领主阵亡,八名被俘,此外还有不少下落不明,总之这一仗过后关东军元气大伤,短期内是无法对我们构成威胁了."

"说来你好像也是关东人,心情想必会很复杂吧."

"不会啊,那些人的死活与我何干?"又四郎冷冷答道,虎千代明显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怨毒.说来他从来没听又四郎说过自己的身世,除了知道他曾在关东当过兵以外,其余一切都一无所知,虎千代相信这背后一定有个悲伤的故事.

"那些南岸诸侯怎么样了?"

"肝胆俱丧,全都主动改弦更张,向我们的陛下宣誓效忠."

"还真是一群高尚的贵族们啊."虎千代不无嘲讽地说道.

"如今关东群雄丧胆,北方攻克天狼堡也只是时间问题,南方自由军残部与达也的势力互不相让,如今只剩下西部一路,只要能征服那里,霸邪一统全国就只是时间问题,不过真能有那么顺利?"

"别看我,我又不是预言家."

又四郎一笑,将邸报放在了桌上:"总之我们这些人都是当初被你带出来的,你要是敢抛下大伙不管,我第一个要你的命."

"放心吧,我虎千代这人生平什么都敢做,就是不会背叛自己的弟兄.说来最近弟兄们怎么样?"

"都不错,只是总待在后方有些无聊而已,倒是次郎最近有点反常..."

"哦,是吗?"虎千代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乐平反映那孩子最近举止有些古怪,当班的时候也只是心不在焉,甚至有几次被发现擅离职守,大家若不是看他可怜,早就按军法关他紧闭了."

"哦,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总难免有些心事,很正常,不必担心."

"嗯,听口气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这怎么可能,我也只是推测而已,咱们当年不是都这么过来的,话说我像次郎这么大的时候第一次去妓寨,当时..."

"打住,谁要听你的风流史?次郎是个好孩子,跟某个腿伤刚好就成天找女人的色鬼可不一样.总之我找机会和他谈谈."二人正在屋里交谈,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喝彩之声.

"外面怎么回事,这么热闹?'虎千代好奇道.

"哦,今天有集市,我看这段时间任务太多,所以想让弟兄们放松一下,就放了不当班的弟兄们半天假,让他们出去玩玩."

"嗯,有这好事?反正我们俩眼下也没事,不如一块出去逛逛."

"不行,如今京都情况复杂,你我都离开了,万一有变谁来负责?"

"你这人怎么这么死板啊,只是出去一小会儿,能出什么事?这段时间你比谁都忙,就当让自己喘口气,再好的马也要休息不是?"

"不了,你自己出去逛吧,我留下来值勤."

"你这人怎么总喜欢扫别人兴,来吧,我今天非带你领略一下这京都的繁华不可."说着虎千代就连拉带拽,将又四郎带出了房间.

京都城始建于神武皇帝初年,主体是按照北陆文明的风格建设,但在某些方面又收到了中土文明的影响,所以可说是集两大文明建筑精华于一体的城市,只可惜城中的大部分建筑都在恩佐北逃时被毁,虽然重建工作一直在进行,可由于种种原因进展甚微,人们只有通过那些残垣断壁来体会这座城市昔日的繁华了.

由于对于北人的大屠杀依旧在进行,所以如今的京都市面萧条,不过人们的生活总要继续,故而集市的规模虽然不能与昔日相比,却也颇为热闹,虎千代素好享乐,对于哪里好玩自然是驾轻就熟,领着又四郎东游西逛,这不刚刚看完了马戏,二人又来到西市,京都最大的拍卖市场,鼎盛时这里汇聚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商人,据说只要你有钱,就可以在这里买到所知的任何奇珍异宝,当然如今的规模要小得多.

"哦,是奴隶交易,来,我们坐下看看."眼见这里聚集了不少人,虎千代忙拉着又四郎找了个位置.

"算了,虎千代,我们都是军人,要奴隶又用不上,何况凭咱们这点军饷根本又买不起."

"谁说要买了?看个热闹而已嘛."

见虎千代一幅兴冲冲地样子,又四郎长叹一声,也只好无可奈何.在中土大陆奴隶交易是合法的,尤其是在边疆地区,领主和武士们常会将战场上得来的俘虏专买,虎千代出身佣兵,对于这一套自然是屡见不鲜.由于京都附近最近并无战事,所以所拍卖的奴隶多为无家可归的穷苦百姓以及受迫害的北人,其中还有不少美貌的女子,看到虎千代是心痒难耐.

"好,接下来是今天的第十四号拍品."随着拍卖师的介绍,两个打手押着一个美貌女子走上了台,在场多数人顿时只觉眼前一亮.只见她身材窈窕,一头紫色地长发光泽夺人,面容姣好,尤其是那双眼睛惊恐而无辜,让人顿生怜爱之感.普通人处于这样的场合难免而惊慌失措,而她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被拍卖,故而似乎显出了一种对于命运的妥协与绝望,然而这种气质反而更让人心生怜惜.

"各位都看见了,这简直是人间绝色,上天的奇迹.这位女奴原本是前朝亲王护府中的舞姬,众所皆知护因为违抗天命,早已伏诛,故而其所有的财产皆被没收,允许官卖.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错过了将后悔终身,现在我宣布这位女奴的起拍价为一百个金币,现在开始竞买!"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一片惊呼,要知道按行情,一个年轻壮劳力的市价不过四十个金币,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市价也只在八十个金币上下,无疑这价位远远超出了行情,许多原本动心的人顿时陷入了观望.

"一百个金币!"沉默片刻之后,一个嘹亮的声音响起,众人扭头看去,叫价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军官.

"虎千代,你疯了."又四郎惊讶地拉了拉对方的衣袖,原以为虎千代只是来看个热闹,万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参与竞买.

"你才疯了,如此美人只卖一百个金币,这机会上哪儿找去?"

"这只是起价,肯定很快就会被抬高的,这里有的是达官富豪,就凭咱们的军饷能与人家竞争吗?"

"这不试试怎么知道?放心,我自有分寸."又四郎与虎千代相处已久,一看他兴奋地样子就知道整件事已经难以挽回.

不出又四郎所料,很快价位就被抬高到了四百个金币,这几乎是京都一个五口之家几年的生活费,许多人此时都不禁忘而却步,最后只剩下虎千代和一个希路人还在竟价.

"虎千代够了,你家底总共才多少?别再胡闹了."又四郎觉得自己再不阻止就不行了,赶忙拉住虎千代.

"可是这..."虎千代虽然好色,可毕竟不傻,此时听又四郎一说头脑顿时冷静下来,可一看台上女子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禁又感到心有不甘,而就在他一犹豫的功夫,拍卖师的锤早已落下.

"八百个金币成交,恭喜这位先生."现场一片惊叹欢呼之声,商人起立接受众人的鼓掌,映衬着虎千代叹息悔恨的身影.

"唉,真是扫兴,咱们回去吧."虎千代说着就准备打道回府,又四郎见状赶忙安慰了几句,二人2才刚走出市场,忽然两个黑大汉迎面挡住了去路.

"二位留步."

"何事?"虎千代警觉地问道,经验告诉他这两个男人并非善类.又四郎得手此时也下意识地停在了剑柄上.

对方似乎看出了二人的疑虑,微微一笑:"二位不必紧张,只是我们老板想见二位,并无他意."

"你们老板是谁?找我们又为何事?"

"这个恕我们不便透露,二位见到了自然会明白.请吧."对方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虎千代与又四郎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他俩艺高人胆大,决定先去看个究竟,于是便随着二人来到了一旁的小酒馆,在二楼找了个雅间坐下,不久门帘一挑,从外面走进一人,虎千代二人挑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是你."

"难得二位大人居然认得在下,实在是荣幸之至."进来的这位非是旁人,居然就是刚才在市场上和虎千代竞争的希路商人,他请我们来干么?虎千代二人不禁陷入了疑惑.

"二位是不是想问在下为何把你们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不过是想结交二位."

"结交?"虎千代二人又是一愣.

"不错,如果我没有认错,这位就是新任武卫将军虎千代大人,而这位则是又四郎大人,二位都是当今陛下面前的红人,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啊.像我们这种生意人平时想结交二位还结交不上呢,没想到今天在此相逢,这简直是真神的旨意啊."

虎千代二人见商人说得热情,只得含糊答应,其实他们俩如今不过都是中层军官,京都里比他们地位高的人车载斗量,至于说霸邪面前的红人就更谈不上了,虎千代性直,酒过三巡,不禁开口问道:"阁下过奖了,我们只是替人为爪牙鹰犬而已,并非什么权贵,恐怕给不了您什么帮助,阁下此举恐怕是大错特错了."

商人闻言一笑:"大人过谦了,在下是商人,无利可图的事是绝对不会做的.没错,二位眼下还算不上飞黄腾达,可以后呢?在下对自己看人的眼光一向很自信,方今乱世,正英雄用武之际,凭二位的才能将来必定能够出任人头低,尤其是虎千代大人更是前途不可限量,实话实说,在下这也是未雨绸缪,长线投资."

虎千代闻言点了点头,觉得对方这番话倒也不无道理,如今这样的年代,商人假如不依托于贵族军阀根本是举步维艰,而希路商人又一贯以善于钻营著称,做出这种事就显得并不奇怪了.二人对于对方的戒备之心顿时便放松了不少,桌上的气氛也渐渐轻松了起来,很快他们就得知这位商人名叫信介,其实希路人与中土人在文化上虽是一脉同源,可姓名习惯并不相同,不过这些希路商人为了在中土便于活动,故而通常都会起一个中土名字.

此时虎千代借着酒劲笑着说道:"信介君,你话虽如此,可仅仅凭一顿酒就说结交我们俩,未免也太小气了吧."

"大人所言极是,在下怎么可能这么做,为了表示诚意,小人早已备下了一份厚礼,请虎千代大人笑纳."

"厚礼?"

"不错,进来吧."信介说着冲外面拍了两下手,门帘一挑,虎千代二人又吃一惊.

"这...这不就是刚才..."

"不错,这就是刚才拍卖的那个女奴,小人见虎千代大人有意,所以特地拍下来送给大人,算是一个小小的见面礼,只要二位不嫌弃,今后在下绝短不了孝敬二位."

虎千代二人此时不禁乍舌不下,万没料到这个商人居然用心如此之深,凭他这等手腕今后在商场上恐怕也是前途无量.虎千代的酒顿时醒了大半,犹豫片刻,把酒杯一放说道:"信介君,难得你用心良苦,对此虎千代我感激不禁,你这个朋友我算交定了,只是这份礼物实在太贵重了,我说什么也不能收.今天多蒙款待,就此告辞,咱们后会有期."说罢,起身便走.

信介见状赶紧阻拦,可虎千代说什么也不肯接受,正此时门口的那位女奴忽然翻身跪倒,这一下到让众位措手不及.

"姑娘你这是何意?"虎千代惊问道.

"回大人,小女子名叫秀舞,只因自幼家贫,故而失身为奴,长久以来颠沛流离,受尽苦楚,后侥幸为五皇子赏识,

收为妾媵,只道脱离苦海,没想到竟又落到这般境地,如今信介大人将奴婢转赠于大人,而大人不收,岂非是嫌弃奴婢的出身,试问奴婢今后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若大人必定不肯收留,请赐秀舞一死."说罢秀舞当即磕头如捣蒜,片刻之间额头竟已有血痕.

虎千代见状顿时大惊,连忙以手相搀:"姑娘切莫如此,非是我虎千代嫌弃你的过往经历,只因我现在官卑职小,哪里用的上侍姬?刚才在拍卖会上不过是一时兴起,如今信介君花四百金方才把你买下,如此重礼我是万万不敢接受,如果信介君不介意,我看就把这位姑娘给放了吧."

"这...既然这位姑娘我已经送给了虎千代大人,那她就是属于您的,杀剐存留悉听尊便."

"如此就好,姑娘请起,从今以后你就自由了,我这还有点钱你拿去,今后好自为之吧."

'这..."秀舞看着手里的金币,茫然不知所措.

"好了,今天有劳信介君款待,今后如有需要帮忙之处只管开口,告辞."虎千代说罢,挑门帘便离开了酒馆.

"你觉得那个信介是何居心?"路上又四郎问道.

"不好说."

"京都里这么多达官显贵他不结交,偏偏盯上你,还送了份这么厚的礼,这里面定有蹊跷."

"这至少说明我们现在已经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了,不过这样也好,凡事总是相对的,他们想利用我们也意味着我们同样有机会利用他们."

"所以你刚才没有回绝他."

"嗯,我也想看看这小子究竟有什么目的."

"不过话说回来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放那个姑娘离开,联系到上次搭救郡主,我越来越不明白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要让你这容易摸透,那我也就别在官场混了,在如今这个时代想要生存,就必须学会保护自己,有时连最亲近的人也不能轻易相信."

"也包括我?"

"当然."虎千代回答地斩钉截铁,这倒让又四郎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他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平静.

"怎么,受打击了?"

"不会,反而安心了."

"为何?"

"看来我没有跟错人,就如信介刚才所说,如今乱世,正是你这种人才会有出头之日."

"那你不担心有朝一日我会连你们都牺牲?"

"首先你不是轻易会抛下战友的人,这点在白马渡的时候我就已经坚信不疑,更重要的是假如你准备这么做,我一定会比你先下手."

虎千代笑了,也许在旁人看来这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是如此冷酷而疯狂,可问题在于这本身就是个疯狂的时代,一个疯子才能得以生存下去的时代.

回到驻地时已是黄昏,远远就能看见营门口聚集了一堆人,似乎正在争吵什么,虎千代二人赶忙迎了上去.

"怎么回事?"

"报告大人,这个女子从刚才就一直在门口徘徊,说是要等您,我们见她形迹可疑,所以正在盘查."

"等我?"虎千代闻言一愣,扭头一看不禁大感意外.

"这不是秀舞姑娘吗?你怎么到这来了?"

秀舞一见虎千代顿时笑逐颜开:"主人你终于回来了,害奴婢等您好久."

"等等,先别叫主人,我不是给你自由了吗?你怎么又跑来了?"

秀舞闻言顿时眉头紧锁:"难得主人大恩,可是我与家人早已失散多年,如今京都之内一个熟人都没有,根本无处可去.秀舞这几年颠沛流离,尝尽人情冷暖,我确信主人是个难得的好人,与其再去寄人篱下,倒不如跟随主人,即便当牛做马秀舞也心甘情愿,求主人收留."

"这..."虎千代面露为难之色.

秀舞见状当即跪倒,虎千代见状大惊赶忙相搀.

"姑娘这是何必."

"主人若不肯收留,秀舞只能在这里长跪不起."二人一个要跪一个要拉,争执不下,不久周围就围了不少路人,又四郎见状不雅,权衡再三终于上前说道:"既然这姑娘如此至诚,我看就不如把他们收下吧."

"不是,你怎么改主意了,我们这里哪有她的位置?"对于又四郎态度的转变,虎千代颇感惊讶.

"可总让她在这里跪着也不是办法,反正我们这里正好也缺人洗衣做饭,不如暂时让她留下,干点杂活,等以后找到更合适地机会再把她送走."

"这..."虎千代闻听不禁也有些动心,扭头看了眼地上的秀舞.

刚才又四郎的话秀舞听得清清楚楚,此时当即叩头说道:"只要能让秀舞留下,什么活我都愿意做."

虎千代眼珠一转,终于下定决心:"好吧,既然如此你就暂且留下."

"多谢主人."秀舞闻言大喜叩拜.

"我只是答应收留你,我们之间并无主仆之分,今后不许再叫主人了."

"一切全凭主...全凭大人吩咐."

虎千代闻言不禁摇头苦笑,可也懒得再去纠正,就此秀舞就留在了军营之内.

"咳咳."戈登在马背上剧烈地咳嗽着,达也之死使他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卧病在床多日,原本所有人都不同意他顶着这样的身体来到初春的北方,可这倔犟地老头始终不肯听从别人的劝告.

"陛下已死,我说什么也不能看着帝国最后的一点血脉就此断绝."就这样带着对于帝国近乎偏执的忠诚,这位老者拖着病体踏上了北征之路.

"父亲,今天风雪太大了,我们还是扎营休息一下吧."鲁菲关心地说道.

"不用,救援如救火,岂能耽搁,何况这点风雪我还顶得住."戈登大声说道,似乎是想强调自己还能健康,可结果刚说完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看着他几近苍白的脸色,所有人都明白他的身体已经接近极限.

鲁菲见状还想规劝,可却把一旁的二哥香格斯给拦住,见对方冲自己连连摇头,鲁菲明白,三哥的意思是父亲生性固执,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规劝,你就不要白费力气,徒惹他生气了.理性告诉鲁菲,二哥的看法无疑是正确的,可问题是眼前那个高大宽厚的背影是自己的父亲啊,自己怎么忍心看着他走上一条不归路呢?

与父兄不同,鲁菲对于人生没有太大的抱负,对他而言能够在草原上骑马打猎,纵情欢歌这就够了,可偏偏命运让他出生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家族,战争让父亲从一个小部落的头领成为了中土大陆举足轻重的人物,可付出的代价呢?鲁菲有十八个兄弟,有四个死在了战场上了,最小的那个当时才刚满十四岁.还有两个兄弟落下了终身的残疾,连饮食起居都要靠别人帮助,而有一个兄弟幼年被敌人绑为人质,至今下落不明,鲁菲的嫡母因为受不了这样地打击早早去世,剩下的众多庶母也是愁眉不展的时候多,笑逐颜开的时候少,鲁菲常想以这些换来的荣华富贵值得吗?只是这些话他从来不敢与别人说,他是庶出,母子俩都不太得宠,因此全家上下,甚至是族人都不大看得起他.自幼鲁菲就学会了如何在别人的白眼中逆来顺受的过日子,唯一对他另眼相看的只有二哥香格斯,尽管他俩并非同母所出,可感情极好,兵法骑射,读书认字,这些几乎都是香格斯教给他的,在鲁菲心目中香格斯几乎是同时扮演着父亲与兄长两个角色,与自己不同,香格斯自幼就志存高远.

"那些北人和中土人总爱称呼我们为杂胡,哼,多么蔑视的称谓啊,可我们真的就如此卑贱吗?不,他们能做的事我们同样可以做到,甚至可以做得更好.在京都的那几年让我彻底认清楚了这个帝国,上层社会勾心斗角,腐化堕落,平民百姓自私自利,麻木不仁.相信我,鲁菲,不出十年天下必将大乱,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机会,我们杂胡翻身做主人的机会,总有一天我要让那些北人和中土人看看他们当初的想法有多么无知."

香格斯从京都回到家乡的那天晚上,在璀璨的星空和鲁菲说了这么一段话,看着香格斯眼神中的兴奋,鲁菲只感到一阵恐惧,为何人们非要互相争斗,分出谁是主人,谁是奴仆呢?大家就不能平等互助地生活在这世上吗?可二哥的梦想就是自己的梦想,为了能帮他达成所愿,这几年鲁菲一直在努力着,他比任何兄弟都更勤奋,最后甚至连戈登也对他刮目相看,带在身边屡从征伐,然而鲁菲心中的目标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守护住自己的亲人,守护住自己的家,至于这个帝国的前途命运,他其实并不在意.

"轰!"一声剧烈地爆炸打破了鲁菲的思绪,整个队伍顿时一阵忙乱.

"报告安可(注一),前方发现敌军."探马回报道.

"大约有多少人?"戈登问道.

"具体还不清楚,看样子大约只有数百人,应该是敌人的伏击部队."

"哼,是知道我们要来而准备好的见面礼吗?老夫正想看看孝仁和桃矢这些兔崽子有多大斤两,传令,全军迎战!"敌人的出现令戈登精神一震,他拔出马刀,高声呼喊着,此时此刻他依旧是那个战无不胜的"东疆之虎",战士们齐声欢呼,对于这些杂胡而言没有什么比战斗更令他们感到兴奋的了,长年的征战已经将杀戮深深融入了他们的血液之中,人们高呼着向前冲锋,应该说孝仁的战术很高明,利用路障堵赛道路,然后借用山地让杂胡引以为傲的骑兵失去优势,再从两侧发动伏击.只是他们低估了杂胡的步战能力,与从出生就活在马背上的斯米塔人不同,长期生活在内陆与草原交集中的杂胡早已练就出了高超地山地作战技巧,由于身着轻便的皮甲,使得他们可以如狸猫般在山林间轻松窜行,匕首,吹箭,让他们可以在近战中无往不利,伏击军明显没料到这一点,加之人数上的巨大劣势,这场伏击战比预想中要更早结束.

"说,天狼堡战局如何?"战后戈登审问着一名俘虏.

对方犹豫了一下,结果脖子上立刻感受到了一阵凉意.

"说!"一旁的士兵厉声喝道,手中的弯刀同时往上一顶.

"恩佐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城中军民人自相食,而我方则是兵精粮足,陛下大破关东联军,不日就将率援军赶到,我劝你们这些杂胡若是识相不如早早归顺为好."

戈登听罢,不禁一阵冷笑:"天狼堡尚未攻破,里面的情况你们如何得知?霸邪远在河南,山高路远,仓促之间如何能够赶来?你们要真要是兵精粮足,大可围城打援,诱使我军与尔等决战,何苦在此伏击,拖延时间,依老朽看霸邪南征带走了大部主力,后勤粮草只怕也已捉襟见肘,老朽行军半生,岂能被你大言唬住,念在你一番赤胆忠心,就赐你一个痛快."戈登说罢冲一旁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对方当即心领神会,一刀便割断了那位俘虏的咽喉.

"传令弟兄们全速搬离路障,星夜前进,争取在明天黎明之前赶到天狼堡外围."

"父亲,如今情况未明,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鲁菲问道.

"没办法,敌人既然已经知道我们的行踪,势必会加紧攻城,以求尽快分出胜负,刚才那小子说的话虽然不能全信,但天狼堡被围困已久,情况危急想必不错.我们必须速战速决,迟则生变."

"可是您的身体...要不让我和二哥带人先行,您率领主力在后缓缓而行,如何?"

"唉,现在顾不得这些了,只要天狼堡之围能解,我的病自然会好.长生天保佑,帝国最后的血脉千万别就此断绝啊."戈登望着天狼堡的方向喃喃自语.

恩佐疲倦地躺在床上,沉浸在极度欢愉的余味之中,一只手不住抚摸着身旁的芷兰.

"我说军务..."芷兰刚刚准备说些什么,话到一半就被恩佐的热吻给生生堵回了嘴里.这几天战事越来紧张,城中守军伤亡惨重,士气低落,粮草储备也已所剩不多,情况岌岌可危,然而恩佐却一反常态,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耽迷酒色,为此将士们议论纷纷.芷兰几次想和他谈谈,结果总是话说到一半就被恩佐推倒……

"恩佐,我们不能这样..."芷兰抗拒着,可恩佐根本不管不顾。

其实她内心很清楚恩佐这不过是在自暴自弃,易水河之战彻底击碎了这个男人脆弱的自信,如今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未来,既然结局已经无法改变,不如抓紧时间享受最后的快乐时光,而芷兰的心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她从没有太大的野心,与恩佐的私通不过是她对于任人摆布命运的一次小小报复,同时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俊彦,原本她应该在家乡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享受着父母的宠爱,与兄弟姐妹们肆意地追逐打闹,然后嫁给秀忠,那个她一生中见过最英武俊雅的武士,那时他每晚都会到自己的窗下纵情高歌,他的声音是那么温柔,词句是那么优美,那时她总是害羞地故意避开他,然后为他的一颦一笑激动不已,是啊,一切都本该是那么美好,直到那个夏天,父亲由于不肯执行教会的高压政策而被送上了宗教裁判所,最后被处于火刑,当着千万人的面被活活烧死,而她们家族也从此陷入了痛苦的深渊,母亲的离世,手足的失散,在宫中为奴的羞辱与痛苦,原本她以为这已是全部,直到某一天先皇无意间见到了她,人们通常总以为皇族是高贵的,可芷兰在第一个晚上就已经明白这想法有多荒谬……

"命运啊,既然你对我如此不公,那我就彻底堕落给你看?地域?真能比人世可怕吗?"想到这里芷兰不再抗拒。

注一安可斯米塔语,意为君主,首领,为东部草原各游牧民族所广泛使用,神武皇帝一度被称为"天安可",意为天地之主,万王之王.

"殿下,殿下."此时门外响起了文典的声音.

"怎么了?"恩佐一开始并没有搭理,此时的他早已自暴自弃,对于自己乃至全城的生死存亡都不再放在心上,倒是芷兰还保留着一丝清醒,在她的一再催促之下,恩佐终于没好气地问道.

"回禀殿下,城外敌军忽然大坏,似乎是我方的援军到了."

"什么?!"恩佐闻言顿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援军",此时此刻的自己哪里还会有什么援军?他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召唤文典进屋禀报详情.

芷兰惊慌地赶忙拉过毛毯遮掩住自己的身体,不过事实证明她这一举动有些多余,文典自从进屋由始至终没有抬头多看一眼,他是个真正的武士,懂得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这也正是恩佐一直将其视为心腹的原因.

"来的究竟是哪路人马?"恩佐问道.

"看旗号应该是戈登父子."

"呃,这群杂胡怎么会来,他们不是与霸邪私交甚好吗?"

"这点属下也不清楚,不过据说与霸邪交好的是戈登次子香格斯,戈登本人对于帝国一向忠心耿耿,更何况达也昔日乃其一手拥立,霸邪胆敢公然弑君,戈登与其翻脸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话虽如此,可戈登父子与孤无亲,当初就是他们一手把孤逼出京都,如今真肯相助于我?莫非是敌人的诡计?不行,孤要亲自一看究竟."眼看出现了一线生机恩佐似乎顿时又恢复了精力,赶忙起身,快步走出屋外.

"殿下,外面天冷,您加件衣服."见恩佐赤身裸体往外便走,芷兰赶忙抓起床边一件睡袍呼唤道,可此时的恩佐似乎根本顾不得这些.

"请您交给属下便是."此时还是一旁的文典接口道,只见他躬身上前双手接过睡袍,始终没有抬头.

"文典."眼看对方正要退下,芷兰忽然叫住了他.

"您有何吩咐?"

"恩佐已经失去理智了,凡事就全拜托你了."

文典闻言先是一愣,默然片刻才淡淡答道:"属下明白."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了芷兰一个,尽管壁炉里的火依旧烧得很旺,可芷兰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寒意.

城外战斗正在继续,东胡骑兵宛若一支长矛刺入了攻城方的阵营,霸邪军一片混乱,双方的人马互相交融,根本分不清彼此,所能看到的只有冰冷的铁和鲜红的血.不久包围圈被冲开了一个缺口,一队弓骑兵快速冲到了城下.

"弓箭手准备!"收城方此时不明状况,根本不敢大意,立刻进入了临战状态.

"城上不要惊慌,大将军戈登麾下骁骑将军(注一)康恩斯坦奉命求见大都督殿下."城下为首一员将官打扮得人高声说道.

"此人乃戈登第七子,河北之战属下曾与其交过手."文典在恩佐耳旁小声说道.

"你问问他究竟来意如何?"恩佐闻言点了点头,小声吩咐道.

文典领命,上前扶住城垛高声喊道:"骁骑别来无恙,还认得在下否?"

"河北之战把我们弟兄赶得慌不择路的文典将军焉能不识?在下做梦都希望生擒阁下,以雪前耻."

"往事休提,阁下此来究竟何意?"

"奉我父帅将令,前来支援,别无他意,敌军已被我方冲散,望守军开城与我方里应外合共破强敌."

文典闻言扭头看向恩佐,盼其示下.

"戈登本人为何不来?"

文典闻言顿时眉头一皱,如今战事紧急,依他之意就应该立刻出城支援戈登,则城下之围立时可解,可恩佐却还在问这些细枝末节,戈登身为主帅焉能亲犯险地,更何况中间隔着上万人马,岂容得他作主?文典心知恩佐这是对戈登父子心存芥蒂,可身为臣下又不好公然违抗,只好依言转述.

康恩斯坦闻言心中不禁大怒,暗想自己父子长途远来,好不容易才拼杀至此,你恩佐不说几句慰劳的话也就罢了,如今战况激烈,不趁此时里应外合共破敌军,反而纠结如此细节,分明是信不过自己父子.可生气归生气,毕竟大敌当前,战事要紧,康恩斯坦赶忙作了解释,意思与文典刚才所想相差无己.

"殿下,康恩斯坦所说有理,切不可错失良机啊."文典赶忙劝说道,其余诸将业大多附和,然而恩佐由始至终面带狐疑,拳头不住敲打着墙壁,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不行,决不能开城."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恩佐终于做出了决断.

"可是殿下这样下去。。。”

“文典你不用着急,你们的意思孤王当然明白,可是戈登父子与我怨多恩少,何况霸邪眼下并没有进攻东疆,他们凭什么不惜长途跋涉来趟这混水?更何况天狼堡与东疆相距遥远,一路上霸邪怎么可能没有设防?他们又怎能如此顺利抵达这里?依孤看来这八成是霸邪的阴谋,想引孤开城,他们好趁虚而入。”

“疯了,简直是疯了。”听完恩佐这番话,文典只觉毛骨悚然,他发现自己的这位主人似乎已经陷入了一种病态的思维之中,此时他才真正体会到之前芷兰关照自己那番话的用意,原来对方早已经察觉到恩佐已经失去正常思考的能力了,芷兰是想暗示自己,必要时越过恩佐,由自己来直接指挥全军,那己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此时理智与情感在文典的心中激烈地斗争着,一方面是身为武士的忠诚,另一方面是自己乃至全城人的安危。此时文典不由回忆起了自己与恩佐相处的点点滴滴,他出身了一个普通的希路商人之间,父亲在京都作珠宝生意,客户基本都是些王公贵族,所以他自小家境优越,只是在这片土地商人地位低下,即便你拥有足以媲美王公贵族的生活条件,可人们并不会因此高看你一眼,尤其在武士阶层看来,仅仅靠以货易货就获得财富的商人无疑是狡诈卑鄙的存在,受尽白眼。为此父母从小就不惜重金让文典接受系统的武士教育,而他也不复重望,各方面的成就都无可挑剔,但在这个国家个人的命运从一出生似乎就已注定,武士的孩子无论再如何失败依旧是武士,而平民的孩子无论你再怎么优秀依旧只能是个平民,一次次的挫折打击一度让文典失去了前行的方向,直到他遇上恩佐,那时的他年轻英武,自信果决,浑身上下洋溢着野心与激情。他是第一个认识到文典价值的人,他不惜破例侧封文典为武士,并收为自己的家臣,外人根本无法体会这一切对于文典乃至他的家族意味着什么,自那时起文典就暗暗发誓自己的一生都将奉献给这个男人,为他自己不惜做任何事,所以当恩佐发动兵变,逼死父皇,与芷兰通奸,这一系列有违武士之道的行为发生时,文典没有选择阻止,反而为恩佐竭尽全力,他是在报恩,为此他一次次地纵容着恩佐的任性,甚至不惜为此牺牲自己的良知。然而此时此刻这份羁绊第一次发生了动摇。

“大都督,还望速速开城,我父子前来并无他意啊。”此时战场上的局面已发生了微妙地变化,在度过了最初的惊慌之后,霸邪军终于做出的反应,戈登的人马长途奔袭,早已疲惫,人数又处于劣势,此时渐渐被霸邪军打得节节后退,康斯坦恩见状不住着急,不断催促道。

“文典传我命令不准开城,无论哪路人马一旦靠近城下立刻放箭。“恩佐此时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可没想到一直对自己俯首帖耳的文典这次却没有反应。

”文典,你听到没有,我叫你传令下去。“恩佐催促道。

文典神色默然,毫无反应。

“文典你怎么回事?莫非想抗命不成?”恩佐此时也察觉到情况有异,厉声喝道。

文典冷冷看着眼前的恩佐,自己的主人早已没有了昔日的意气风发,他头发蓬松,身上只套了件睡袍,长期的沉溺酒色让他眼窝深陷,那双瞳孔中早已没有了昔日的锐利,有的只是癫狂。自己能有今天全是拜其所赐,为其殉葬理所应当,可这些将士呢?全城的百姓?他们又凭什么要陪这个疯子一起去死呢?更何况自己要做的不正是为救他吗?文典自信只要他开口,凭自己的威望完全有可能控制住恩佐,并让全军听从自己的指挥,现在所需要的只是一句话,简单动动嘴就行了,然而文典感觉自己的喉咙似乎堵了块大石头,明明到嘴边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文典,难道连你也想背叛我吗?”此时恩佐终于察觉到了文典的变化,他没想到自己最为信任的心腹居然也敢违抗自己,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只见他一把夺过了身旁卫兵的长矛居然当胸刺向文典.周围众人顿时大惊,赶忙上前阻拦,现场一片混乱,文典叹息着,这个在无数场凶杀恶斗中从来没有退缩过半步的男人,此时的眼角居然淌下热泪,他既替恩佐感到悲哀,同时也为自己,由始至终自己还是突破彼此间的那份羁绊,真的是自己太过愚忠了吗?可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够在所有问题前保持绝对的理性呢?

康斯坦恩见城上久无答复,心知有疑,没想到自己父子千里来援,最后居然如此功败垂成.眼见缺口越来越小,他心知再不走,自己这些人非战死城下不可,不得已一声长叹,率众离开.当他们消失在人流中的那一刻,城头上的所有人几乎都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命运...

注一骁骑将军帝国军衔属于第五等将军,多为领主兼职,不常设.

"你说什么?"听到儿子的回报,戈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下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一时间愤怒,失落,悔恨种种情绪同时涌上了戈登的心头,忽然他只觉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堂堂的"草原之狼"居然当场落马.

"父亲,大帅."在场其余人见状莫不大惊也顾不得这里还是战场,纷纷上前搀扶抢救,忙活了好一阵戈登这才悠悠醒转.

"长生天啊,你难道真的已经抛弃这个帝国了吗?"戈登仰天长叹,语气间再也没有昔日的意气风发,有的只是无奈.

"父帅,事已至此,你看我们下一步怎么办?"一旁的康恩斯坦问道.

戈登闭上双眼,咬着牙从嘴里挤出一句:"撤兵!"

时间已是初春,可北国的天气已经奇寒无比,戈登军缓缓行进在银白色的世界中,个个垂头丧气,整个画面透出万般的落寞,虽然最后顺利撤出战场,可戈登军为此付出伤亡数百人的高昂代价,而最让众人无法接受的是自己千里迢迢从东僵赶来,不畏辛劳,可最终还得不到援助对象的认可,整个战斗似乎就是他们自己的一厢情愿,而那些战死的将士许多至死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而牺牲.

巨大的挫败彻底击垮了戈登的精神以及身体,如今的他连马都不能骑,众人只好把他安置在一辆改装过的粮车上,由于顶棚都是临时搭建的,所以根本起不到保暖的作用,戈登的病情因此每况愈下,所有人都有一种预感,也许...他无法活着到家了.

"来人,来人."戈登有气无力地呼唤道,声音虚弱已极.

"安可有何吩咐?"

"命令全军停止前进,然后把我所有的儿子以及都尉以上的将领全找来,我有话说."

不久,马车周围就跪满了人,大家都清楚这可能就是戈登的遗嘱.

"香格斯."

"在."

"你从一开始就猜到会有今天,对吗?"

"呃...父帅,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用和我装糊涂,你从一开始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而你也清楚根本劝阻不了我,所以出兵前你故意不发一语,对吗?"

面对父亲的质问,香格斯默然无语.

"很好,果然在我这些儿子中你的心机最重,这样我也可以放心把部落交托给你了."

"父亲..."

"你们不必多言,我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反正我该享受的都享受了,该经历的都经历,这把年纪才死也值了.只是还放心不下部落,所以接下来的话你们必须给我认真记下."

"悉听尊命."

"我本东疆杂胡,得帝国宠信,方有今日,故而为其尽忠竭力,理所应当.可如今帝国大势已去,料难再振,霸邪雄略过人,非尔等所能匹敌,所以我死之后,尔等当善事之,如其问责前日之事,统统推托在老夫身上便是,不必顾忌.如今乱世方兴,以东疆之众大有可为,只望尔等上下一心,则我在地下亦可瞑目了."

"安可,父亲..."此时周围早已是一片哭泣之声.

"我死之后,香格斯就是尔等之主,见他如见我,有敢犯上二心者,凡我族人则可得而诛之.听见没有?"

"遵命,我等誓死效忠新安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很好."刚才的一番话似乎用尽了戈登最后的精力,此时他长出一口气,缓缓躺下,脸色灰白.

"没想到我居然死在这么一个鬼地方."望着周围的冰山雪地,戈登小声骂了一句,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而这也成了他留给世人最后的遗言,当天晚上他就以如此4有些落魄的方式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而就在他去世后的第二天,天狼堡正式陷落,讽刺地是最终打开城门的并非是外敌,而恰恰是守军自己,已近癫狂的恩佐将违抗自己命令的文典下狱,本欲杀鸡儆猴,可没想到却使自己彻底陷入了众叛亲离.

"忠诚如文典尚且如此,我们又为何要替他卖命?"最终在这句话的煽动下,守军抓捕了恩佐,开城投降,而当霸邪军进城时,恩佐居然依旧酒醉未醒,城内的所有皇室成员集体被俘,北人帝国在经历了二百二十五年的历史之后,终于走到了尽头.

不知是出于炫耀,还是对于北人的羞辱,霸邪特意以一场满是北人风格的凯旋式,欢迎一众俘虏回到他们曾经的首都,曾经记载了他们无数荣耀的地方.

囚车按惯例经由一条大道直奔皇宫,这里是横贯整个京都南北的中轴线,道路两旁挤满了人,以往此时此刻应该有欢呼,有掌声,然而此时人群中发出最多的却是唏嘘之声,谁也没有想到这群帝国昔日的主人们会以这种方式回来.

恩佐坐在第一辆囚车里,早已没有了昔日意气风发的模样,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由于其是导致帝国覆灭的间接推手,撤离京师时又曾下令大肆劫掠,所以无论北人还是中土人莫不对其恨之入骨,迎接他的是石头,鸡蛋,菜叶,以及各种咒骂,然而恩佐对此则始终神色漠然,无动于衷,似乎在天狼堡陷落的那一刻他的灵魂就已经消亡了,如今留下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绍明肥大的身躯在囚车里不住瑟瑟发抖,他不停咬着指甲,宛若惊弓之鸟,不知道接下来迎接自己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没有武器,没有盔甲,甚至连自由都被没收,可文典此时依旧表现地像个骄傲的武士,对于如今的这一切他坦然接受,没有懊悔,没有恐惧,因为这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身为一个武士他必须为此负责.

妇女和小孩被按排在最后,尽管身着一身囚服,可这丝毫无法掩饰芷兰的美貌,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以如此方式回到这座曾带给自己无数欢笑与屈辱的城市,街道两旁早已物是人非,唯一不变的或许只有头顶那片湛蓝的天空,仿佛触手可及,就如同当年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一样.

"母妃,我们这是要回家了吗?"俊彦天真地问道,此时的他还无法理解周遭正在发生着什么.

"对啊."芷兰理了理儿子略显凌乱的头发,温柔地回答道.

"可大家看起来都好凶啊,我有点害怕."俊彦看着道路两旁愤怒地人们,怯生生地说道.

"俊彦莫怕,只要母妃在,没人能伤害你,我保证."芷兰一把将儿子揽入怀中,柔声安慰道,她抱的很紧,似乎担心怀中的孩子会随时飞走一样.

凯旋式之后霸邪在皇宫接见了一众俘虏,他头戴皇冠,身披皇袍,然而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却依旧是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邪气.

"跪下."第一个被带上来的是恩佐.

"皇兄大人,别来无恙否?"霸邪的语气中满是嘲讽.

恩佐跪在地上默然无语.

"怎么,这才多久没见,就不认识故人了?"

恩佐依旧没有反应.

霸邪的脸上杀意渐浓,不过当着群臣的面他还是努力克制着自己,继续说道:"皇兄你昔日不是以雄才自负吗?今天怎么落到如此田地了?"

恩佐默然,现场的气氛几乎凝固了起来.

"来人,把他带下去就地正法!"霸邪的忍耐终于到达了极限.

"遵命."卫士上前将恩佐拖了下去,多数人都觉得如此草率处死一个先朝皇子未免不妥,可由于事发太快,人们根本而来不及.而恩佐呢?既没有说话,更没有抵抗,宛若一具木偶任人摆布,其实生与死此时对他似乎已经没什么区别.

当卫士将恩佐的人头献上时,霸邪微微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有失君主的风度,不过这种感觉

转瞬即逝,毕竟此时的他已不需要再证明什么了.

第二个被带来上的是绍明,看证了恩佐的下场,此时这位昔日监国早已磕头如捣蒜:"罪臣拜见来迟,罪该万死."

"哦,这位不是绍明伯伯吗?您可是我的长辈,如何行此大礼?"

"不敢当,不敢当,绍虎妄自尊大,居然敢收陛下为义子,当真不知天高地厚,故而苍天降罪,今已服诛,陛下得以君临万民,实乃苍生之幸啊."绍虎是原皇帝陛下的名讳,按理来说绍明一则是他的堂兄,二则曾在其手下为臣,万没有直呼名讳的道理,然而此生他为了求生,连这些都已不顾了,满口奉承之言,满脸谄媚之色,哪里还有昔日宗室贤者的风范,在场不少人都暗自齿冷.

"人生百年,难免一死,何必如此自甘下贱,惹人嘲笑!"此时殿下忽然有声高声喝道,众人扭头一看,说话的正是文典.

绍明很尴尬...:"事到如今,你我皆为阶下之囚,还逞什么英雄?"

"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断头不低头,你身为神武皇帝子孙,难道连一点自尊都没有了吗?"

"命在顷刻,讲自尊还有什么用?"

文典闻言一阵狂笑,说道:"霸邪,文典我所事非人,理应就戮.杀剐存留,悉听尊便,但念在大家俱为武士,希望你无论如何别将我与这个懦夫摆在一起.若蒙成全,在下死而无怨!"

"你当真不怕死?"霸邪问道.

"天地之间岂有永生不灭之人?何怕之有?"文典傲然答道.

"确实是条硬汉,跟着恩佐实在是屈才了,怎么样,有兴趣效忠朕吗?"

"您的盛情在下心领了,不过忠臣不二主,在下跟随恩佐获罪天下,实在没有脸面再苟活于世,如今但求速死."

霸邪闻言不禁一阵冷笑.

"您笑什么?"文典问道.

"朕笑你拘泥不化,你既然知道自己昔日所为获罪天下,如今不思赎罪,反而要为如此庸主殉葬岂非轻重不分?朕听闻当日你劝谏恩佐接纳戈登,他却不用,反将你下狱,分明是他绝情在先,你如今反而和他讲什么忠义,岂非是非不明?身为武士理当尊天道,护百姓,岂能拘泥于效忠个人,尤其还是恩佐这等庸主.文典你自问如此还称得起是武士吗?"

文典为人正直,威逼利诱对他都没有作用,可霸邪这番话以武士大义责之,倒令他不觉心中一动.

"要在下投降也可以,但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犹豫了片刻,文典终于有所让步.

"说."

"恩佐违抗天命,死有余辜,但皇族宗室无罪,只要陛下能够保证他们的安全,文典情愿归降."

"可以,只要这些人愿意效忠朕,朕可以保证他们的安全."

"多谢陛下,如您不食言,文典情愿归降."

"很好,只要你们肯效忠朕,以前的事统统一笔勾消.都松绑吧."霸邪一声令下,卫士忙替文典与绍明打开了身上的镣铐,二人谢恩之后退到一旁,文典由始至终面无表情,而绍明则是沾沾自喜.

"原来是皇妃殿下,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乎?"轮到芷兰母子时,霸邪的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不复对于旁人的骄态.

"亡国罪妇,苟活为羞,有劳陛下挂怀."芷兰从容答道,丝毫不失风度.

"今日之事您以为该当如何?"

"孤儿寡母,生死系于人手,何敢多言,一切全凭陛下发落."

"这..."芷兰与恩佐通奸,天下皆知,按霸邪原意本想将此明正典刑,以谢天下.可如今一见芷兰楚楚可怜,华色未衰,也不禁有些犹豫了起来.

正在此时忽然一旁站出一人,高声说道:"陛下,芷兰私通恩佐,发动兵变,囚禁大臣在前,逼死皇帝之后,虽然这些都乃前朝之事,可毕竟罪大恶极,此等妇人不杀实不足平民愤."此言一出,包括霸邪在内无不惊讶,扭头一看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霸邪的心腹之一,现已出任尚书令的雪月.

霸邪没料到第一个提出此言的居然是自己最信任的手下,一时间也有些措手不及,可此时雪月忽然话锋一转:"然而她有权调动军队吗?她下令发掘皇陵了吗?焚毁京师又是否是她带得头呢?很明显恩佐才是这一切的主谋,虽然事情终究是由芷兰身上而起,可因此而去责备一个无职无权的女人这未免太残酷了些吧?当然继母与继子通奸实在骇人听闻,理当重罚,可念在其子无辜,而且年纪尚幼,依为臣之见不如网开一面,叛其母子终身幽禁,以赎前罪,以展现我新朝之宽宏大量."

霸邪听到此处才明白,原来雪月早已看出了自己的心意,故而主动出面求情,以便自己有个台阶可下,又故意以退为进,以堵人口实.霸邪新中不禁颇为感动.

此时朝臣中有几个乖觉的也看出了端倪,纷纷出言附和,如此正中霸邪的下怀,当即言道:"大家所言亦不无道理,那朕就免他们母子一死,终身囚禁于镜湖,永不释放."

"陛下英明."大殿上顿时一片赞颂之声,芷兰对此当然更不会有异议,当即俯首领命,其实从霸邪看自己的眼神,她就已经意识到判决一定会对自己有利,那样的眼神她在绍虎,恩佐,以及其他太多男人眼中都见到过...

受降仪式结束后的第二天,霸邪将包括恩佐在内历代北人帝国皇帝的遗骸在城东集体焚毁,他以一种最为直接的方式表达着自己与旧朝的决裂,同时也展现着自己作为新王者的权威,此时此刻这个被世人称为"魔王"的男人无可争议地走上了历史的前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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