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沼泽地,我们来到了猨翼山脚下。
康仪让我操纵横眉。对于山体结构,她认为我更了解。或许她错了。山和女人对男人都有莫大的吸引力。可真能透彻地洞悉这两者的男人几乎没有。因为有无数的诱惑与迷惘,总是遮蔽着视野和心灵,让人难以选择。
然而活着必须选择。纵使有的选择是错误的,也要去尝试。
经过选择,我操纵横眉沿着山体的中段缓缓上升。我选择这个位置,除了爬上山后能权衡左右,主要是我看到一股从上往下泻的瀑布里,夹杂着一块块一段段的白色水晶。由此我判断猨翼山的生成年代相当古老。简单地说,任何一座山体内形成的洞穴,没有数万年的地下水冲刷和来自地层深处的高温烘焙,凝结生长不了纯净的水晶。
上升过程中,水晶随水花在空中漫舞的景观格外迷人,但我和康仪同时也领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在青苔覆盖的岩壁中,蜷伏着一条条粗细不一暗褐色的蝮蛇。这些全身有白色圆形斑点的蛇有呈三角型头型的有毒标志。短尾体粗显示着这类蛇崇尚攻击。它们警觉地仰头不断向我和康仪吐剪刀式信子的举动充分说明这一点。
岩壁上生长的树光秃秃的树干和树枝上也缠绕着另一种蛇。这种蛇全身呈墨绿色,头似乌龟,却有诡异的紫色鸡冠。我倾身想仔细观察,一条蛇张嘴喷出了一股毒液,溅在防护罩上。
我收身靠在座位上,发现康仪的脸色显得异常苍白。
快接近山崖时,一丛盛开的红色杂黑斑的花再次吸引了我的注意。待横眉上升到花的跟前,我才看清所谓花原来是一条盘踞的有几十个泛着白沫的饭铲头的怪蛇。
过度的恐惧终于使康仪忍不住吐了我一身。
我将横眉降落在山崖上,眼前的景象使我们犹如置身地狱。
到处是褐色的与青色的奇峰怪石;到处是盘根错节的树,一节节光秃秃的张牙舞爪的树枝宛若恶魔从地下伸出的枯手。间或有几个不规则的水潭,蓄有酱黑色的水。各种颜色诡异的蛇在石头与树之间游动;各种造型恐怖的飞禽起起落落。
蛇与鸟的战争此起彼伏。不是鸟被蛇缠在树枝或石头上而死,就是蛇被鸟的尖锐啄子和利爪撕裂而亡。羽毛纷飞,残肢断体,鲜血四溅,嘶吼与哀啼并存于同一个残酷的世界。
康仪擦拭了吐在我身上的秽物,然后与我一起抽烟。过于残忍的场面反而使我们冷静下来。
我不知道互相杀戮可否也属于鸟与蛇彼此提供食物的生存方式。抑或残杀只是为了世代延续的仇恨。但禽兽与人类还是有所区别。禽兽多数时候是在攻击异类,人类多数时候是在构陷谋害同类。并且,在人类的眼中,世间一切生灵都可以成为精致菜谱上的菜。然后人类酒足饭饱之后,用餐巾文雅地拭着嘴和手,温文尔雅地谈论仁义道德。
我看着眼前原始的赤裸裸的杀戮场景,内心感慨系之。但我马上把人类世界自古以来以文明和正义之名到处烧杀抢掠的历史抛之脑后。因为文明是一座监狱,盖监狱的被禁锢的都一样可悲。
所谓文明的框框套套是一条条绳索,只有摆脱了,才有自由。
我把烟头扔进饮料瓶中,操纵横眉,进入血腥之地。
很快我们发现有一种怪鸟在刀光剑影中难以置信地傲慢和镇定。
这种怪鸟浑身雪白,类似丹顶鹤。但是比丹顶鹤体型大,而且自身体以上有两个头。每个头下点缀着黄色的肉冠,头顶则没有冠子。它们或单独,或成群在其它鸟和蛇混战的境地里优雅地徜徉,偶尔从石缝中或树洞里掏出鸟蛋和蛇蛋啄破吮吸。
我们看见一条缠在树上碗口粗的黑蛇试图偷袭一只双头鸟,被鸟轻轻一啄,立时从树上摔下来,皮肉似泼了硫酸般迅速腐化,眨眼之间化为了一滩浓稠的血水。
有一种有四只利爪,拖着长而有麟的蛇身,背上有一双大翅膀,却有鹰一般头颅的怪鸟最凶悍。这种鸟频繁把蛇掳到空中,之后用力甩下,让蛇摔得脑浆迸裂,死状凄惨。
有一种蛇,宛若大型蜥蜴,却会直立。这种蛇攻击鸟的方式是像人一样掷石子,百发百中。万分诡异的是,这种蛇投掷的石子,竟然是各种美玉。
有一种蚂蚁,大如蟑螂,身体有五节。这种蚂蚁成群结队,不吃死尸,专啃受伤坠地的蛇和鸟。只要一拥而上扑食猎物,散开后猎物就成一具不沾寸缕血肉的骷髅。着实让人触目惊心。
我操纵横眉经过一个水潭时,冷不防一条正与几只鸟酣战的大黄蛇被按倒,挣扎中巨尾甩过来,将横眉掀到空中连翻几个斤斗,掉入水潭。
下沉中,我托着康仪的腰,让她操纵摇臂长抓手,将横眉拖出臭水潭。
待上岸后,惊魂未定的我们发现防护罩上爬满巴掌大的草鞋虫。这些家伙用数不清的脚蹬踩防护罩。使人一阵阵反胃。
情急之下,康仪按了电子脉冲按键。电流在防护罩上一闪而过,瞬间成为焦炭的草鞋虫化为黑灰滑落。
权衡了一番处境后,我们决定离血肉战场返航。
离开猨翼山的心情是复杂的。我想有人日后有勇气攀上这座山,可能会有比我深刻的感受。而此时,我只发现生命很脆弱,若为了生存抗争,死得必然轰轰烈烈。
但很多人从生到死,皆以为懦弱是宿命。
飞越沼泽地看见航行器时,我和康仪竟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胡莉的身影再次在视频上出现。她通知我们为了给横眉全面消毒,从后舱返回航行器。
当胡莉原地调头,将航行器尾部对准我们时,沼泽中的湿地突然升高,接着一个头部象河马却长着獠牙的怪物从沼泽中探出头来,鼻孔中啧出两股污水,将航行器甩入沼泽中。
我和康仪还没反应过来,沼泽地中的污泥臭水一阵翻滚,胡莉操纵航行器冲出沼泽地,箭一般弹到空中。然而航行器周身爬满了大如筛子,小如脸盆的黏乎乎的鼻涕虫。
胡莉让我们打开电子脉冲,在扫除吸附在航行器尾部的几条鼻涕虫后,我们从空中操纵横眉即时进入了航行器后舱。
我们停稳横眉时,后舱门已经关闭。可是航行器在空中重心不稳地倾斜摇摆,随时可能再度堕入沼泽地。
康仪摘下头盔,转脸看着我,一会儿,抬了抬鼻梁上的墨镜,咧了一下嘴:“如果非死不可的话,抽支烟再死。”
附《山海经》原文:
又东三百八十里,曰猨翼之山,其中多怪兽,水多怪鱼,多白玉,多蝮虫,多怪蛇,多怪木,不可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