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仲坐在受伤的狰狞兽旁边,根本不理来人。
那人钻入栏内,细细审视起方仲来。柔声道:“小兄弟,有什么委屈不妨说出来,我可以为你作主。”
方仲冷眼一瞥,淡淡道:“没事。”
巴文吉道:“怎会没事?你这些伤必是被人打了。”
方仲恨恨道:“早知如此,我就随着普玄道长一起走了,断不会听姜伯伯之言留在昆仑。”
那人忽地记起近日传言,愕然道:“你便是姜师兄引荐而来,随同两位道长见过掌教真人的刚入门弟子?”
方仲想不到此人居然知道此事,当时玉虚宫内人数众多,自己也不记得此人在不在八卦台两旁,点头道:“正是晚辈。”
那人笑道:“原来如此,这样说来,我还是你师叔了。”
方仲见他并未对姜文冼有何微词,便也改了冷淡之情,说道:“你不说我姜伯伯坏话,我便叫你一声巴师叔。”
巴文吉慨然一笑道:“好,你叫我一句巴师叔,以后师叔一定帮着你。”
方仲觉得这位师叔倒也十分豪爽,不似陆文甫般清高难处,拒人于千里之外,便问道:“巴师叔,你这姓氏有些怪,不知道的,以为还有七师叔九师叔呢。”
巴文吉笑道:“我不是中原人。本名叫做巴丹吉,入昆仑之后,才把‘丹’字换做了‘文’字,却非原来就是巴文吉。”
方仲道:“那巴师叔是哪里人?”
巴文吉道:“我只记得,故乡的天特蓝,地特广,山特高,水特清,要说来自何处,我也不知。用你们的话来说,那是遥远的幽都,连接天地的雪域。”
方仲奇道:“幽都雪域?”
巴文吉沉浸于记忆之中,思索道:“我和我的族人世代都生活在那片地方,无数的飞禽走兽,没有哪一片天空有它那么无暇,没有哪一处尘世有它这般纯洁,真是一块好地方。”
方仲道:“这样一个好地方,巴师叔怎会离开它到昆仑山来?”
巴文吉苦笑道:“我离开那里也是身不由己,又不是自己想要来,这一上昆仑多年,都快把故乡给忘了。”
方仲终究还是对姜文冼之事有些好奇,忍不住道:“巴师叔既认得姜伯伯,可知他是什么样的人?”
巴文吉道:“姜师兄之名在这昆仑山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可是昆仑近百年难得一见的修炼天才,自踏上山门之后,三年时间过了炼精化气成为内门弟子,然后又花了二十年时间,到了炼气化神的顶峰,只差一步就可以到达炼神还虚的境界,只要给他五十年,就一定可以修炼到和那些师叔祖差不多境界了。如此年轻就有这等修为,就是突破炼神还虚到达那传闻之中的丹道大成,也并非一点指望也没有的事。”
方仲愕然道:“原来姜伯伯是如此了不起的人,那为何人人说他不好?”
巴文吉道:“说他不好是因为他下山之后,竟然和魔教的妖女厮混在一起,不但维护那些奸邪之辈,甚至外传了玄门心法,助魔教凝练一种极其伤天害理的血婴之术。”
方仲道:“血婴?”
巴文吉道:“这件事在十年前可是沸沸扬扬的,魔教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一种邪恶之法,把数十万人的精魄练成十颗血灵珠,此珠灌注在人体之内,可代替人的三魂七魄,成就血魔之体。为了此事,我昆仑曾连同正道和魔教之人狠狠打了一通,连魔教之人都亲口承认,在姜师兄帮助之下,已练成了血婴。”
方仲吃惊道:“竟有此事?”
巴文吉叹道:“一场大战下来,我昆仑损失惨重,只是公字辈高贤就死了二十多位,其中一多半都是死在了血婴的手上。此事人证物证俱在,而姜师兄又去而不归,还如何能够分辨得清,故此谁都以为姜师兄定是畏罪潜逃,和魔教妖女躲在哪里享清福去了。”
方仲连忙道:“不,不,根本没有的事,姜伯伯一直和我们在一起,自晚辈记事起,他便留在山上了……”方仲把认识姜文冼的经过说了一遍,直至姜文冼杀敌之后失踪而去。
巴文吉皱眉道:“若论这样说,还真有蹊跷之处,要不然也不会准备带你上山了。可惜师兄终究未回,不能亲自听他讲述一切。”
巴文吉静静的看着远处青山。他既不说话,方仲也无话可说,便拿手揉着身上的疼痛处,躺在兽栏旁的稻草上歇息。过了半晌,忽听远处轻轻一声咳嗽,咳声轻柔,似乎是女子声音。
巴文吉听得咳音,脸露激动之色,转头见方仲眯眼养神,似乎一无所觉,也不打扰他,站起身来迅疾往发声处觅去。
方仲看远处白影一闪,巴文吉跟着去了。发出咳声的似乎是个白衣女子。离的太远看不清面目,但依稀觉得,便是钱文义心思神往的那个白衣女子。大人的事本来就很复杂,如果还要加上男女,就不是用复杂二字可以表述的了,这决不是方仲如今的年纪所能想得清弄得明白的事情。
睡梦之中忽然闻到一股香味飘来,方仲早已饥肠辘辘,被这股香味一熏引得食指大动,睁眼一看,见巴文吉手中提了个酒葫芦,笑呵呵站在身旁。
巴文吉拉住方仲,看左右无人,低声道:“随我来。”
方仲被他大手拉着,往兽栏后面的树丛中跑去。到了跟前,只见一条马腿正架在点燃的柴火上烘烤。这马腿不问可知,乃是陆文甫的马身上砍下来的,已经被烤得焦黄,点点油脂从金黄色的肉身上滴下,落到下面的火里,散发出一股混合着焦味的肉香。
巴文吉笑道:“平时在山上闷出鸟来,难得陆师兄慷慨,岂能不大吃一顿。”
这马既然是陆文甫的,方仲自然乐得吃个痛快。二人围坐在火堆旁边,巴文吉拔出随身长剑,就在马腿上撇下来一大块熟肉。
方仲吃吃道:“巴师叔,你的剑……”以巴文吉的身份,随身佩剑绝无可能是一柄普通长剑,故此见到他把这样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当作割肉的菜刀,自然有些惊讶。
巴文吉笑道:“这样一柄破剑,我随便便就能打造它数十把,没什么好珍惜的。”巴文吉又找了两根干枝,拿剑一削,做成两根木锥,给方仲一根,把马肉扎在木锥之上。方仲口水直流,低头就要去吃,巴文吉道:“慢着,还有调料未放。”从身边取出一个小竹筒,拔去盖子,往烤肉上细细倾倒。一股子辛辣之味顿时冲入方仲鼻腔。巴文吉道:“这加了胡椒盐巴的肉才有味道。”收了竹筒,吹了几口凉气,张嘴撕咬马腿肉。
“好吃,好吃。不知多久没吃上这股子味道了。”方仲赞叹不已,二人一顿狼吞虎咽,很快把肉洗劫一空。巴文吉又从马腿上砍下来一块,二人分了,边吃边道:“只记得吃肉,都忘了喝酒,来来来,你也尝一口,这是我偷偷以一把好剑和膳房迎宾楼的厨子换来的,虽是素酒,也还将就。”把酒葫芦递给方仲。
方仲摆手道:“我不喝酒。”
巴文吉道:“男儿汉大丈夫,如何酒也不喝,像个娘们,你姜伯伯也不喝酒的么?昔日在这山上,他的酒量也就比我差那么一点点。人生一世,当要活得有男儿气概,有权有酒有女……有……呃,反正是了,我像你这般年纪,几碗烈酒灌不倒我。”巴文吉伸着酒葫芦,非要方仲喝一口。方仲无奈,只得接过喝了一口,咂嘴道:“好辣,好辣。”
巴文吉慨然一笑道:“好,这才爽快。”长剑一挑,轻轻盈盈,把手中的葫芦挑至空中,伸手一弹,葫芦口倒转,飞出酒来,不洒不溅落在口里。
方仲赞道:“师叔好本事。”
巴文吉又弹一指,真气封住葫芦口,平端铁剑,正好接住酒葫芦,笑道:“些小把戏,称得什么本事?真本事当是吐气扬眉,傲立于天地之间!”借着酒兴,一手持葫芦,一手展开一套剑法。
“美酒不多兮,当细品尝。琼汁玉浆兮,莫想分藏。”身形展动,带起一股旋风。
“好景不久兮,当思欣赏。琼楼玉宇兮,莫盖华堂。”舞动之中,数股酒水飞出。
“佳人不在兮,叨念芳名。久之不来兮,乱我心房。”风旋水转,在巴文吉身旁化作千万点闪亮水滴,看的方仲目驰神怡。
“期待不遥兮,共赴远乡。吾之寄望兮,何日得偿?”
巴文吉铁剑一阵急划,连拍数掌,顺势后退收招,再看身前,酒雾缓缓落下,似天工自然,酒气幻出一个窈窕女子形状,脚踩云雾,栩栩如生,片刻之后复又模糊,溶入酒雾后缓缓落地。
这一手把真气运用的如火纯青的本事令方仲佩服的五体投地,不会剑气化形的根本不可能做到。方仲虽然看不出巴文吉到底是什么境界,但能施展剑气化形的,至少也是炼气还神的修为。
方仲道:“晚辈不知何年何月方能有师叔这般造诣?”
巴文吉摇头道:“天下之大,能人异士层出不穷,如我这般的不知有多少,便是你姜伯伯早在十年前就胜过了现在的我,你早晚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方仲想起陆文甫临走之时所说的话,如今自己困守兽栏,连三清殿听讲的机会都没有,又如何有机会学道法精进修为,有些泄气的道:“只怕晚辈没这个机会了。”方仲把初见陆文甫时他的冷漠态度和如今咬死他坐骑的事说了一遍。
巴文吉想起陆文甫确实不是什么胸襟开阔之人,愤然道:“若非卢师叔祖一力举荐,以陆师兄才干有何本事做这三清殿主事?你既然是姜师兄举荐而来的弟子,师叔便不能置之不理。”此言一出,方仲喜出望外。巴文吉又道:“不过我有言在先,昆仑规矩不能废,我只是看不惯陆师兄所为,传你一些微末功夫,真正本事,还待你正式入门后自己钻研。”
方仲道:“弟子晓得。”
巴文吉道:“此事只你知晓,切莫给他人知道了。师叔看你根基不错,不知你姜伯伯传你些什么本事?”
方仲道:“姜伯伯传过一些运气的法门,其他的就没有了。”
“运气法门?你试给我看。”
方仲凝神运气,摊出掌心,火花一闪,火焰出现在掌心。火焰越烧越旺,转眼成为一个火球,浮在方仲掌心。巴文吉看方仲镇定自若,毫无疲态出现,哪里是一个刚进门的学艺弟子,分明已是修炼多年的炼气之人所为。
巴文吉喜道:“根基不错,能把黄庭练到如此深厚,不出十年定能突破炼精化气。”
方仲心道自己早已舍弃黄庭不用,但姜伯伯曾经叮嘱过,除非成为正式弟子,否则不能让外人知道自己另有法诀在身,虽然这位巴师叔待人和蔼,但既然是姜伯伯叮嘱过的事,为免麻烦,还是不要说的好。
巴文吉道:“既然心法之上不需多费唇舌,那师叔便只传你剑法招式,我昆仑剑法炼精化气时以剑为主,炼气化神时以气为主,炼神还虚时,以神为主。剑是长剑,气是剑气,神是剑意,等你修为日高自然知晓师叔所说何意。现在我便传你一套以剑为主的招式,若你有神兵利刃在手,使用娴熟了也不比炼气化神的人差。”说罢,走动空地之上,就用那沾满油腻的长剑舞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