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颖慧面有忧色:“有一件事尚无机会与姑娘说起,自从玉柳苑风波之后,不知为何,江湖中迅速流传开一个说法:‘诛杀善清剑仙者,可做武林盟主。’”
“怎会有……如此荒唐的传言?”紫曈大吃了一惊,“历来武林盟主都是德高望重者得之,哪有杀了某个人便可做成的道理?”
“话是如此说,”陆颖慧深深一叹,“这传言虽然荒唐,却定会鼓动得更多人仇视皓白。即便做不成武林盟主,亲手杀他也将是个扬名立万的良机。先是那五位掌门的事,如今又是这事,显然有人于背后算计着他,可惜我等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偏他自己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性子……”
紫曈呆呆坐着,手里托着最后一小块山药红枣糕,再也没了食欲。那人即便从此不再横冲直撞,也已然将自己混成了无数人想要诛杀的对象。而这一次他又在锦刀门杀了那么多弟子,驱走了掌门,更是为自己添了一条罪状。他以后必是步步荆棘,而自己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怕是帮不上他。
她将忧虑毫无掩饰地写在脸上,陆颖慧看在眼里,暗觉心间有些酸涩,又强自按捺下来,反去宽慰她道:“皓白是树大招风,也是艺高胆大。他狂傲不羁,也确实有他狂傲不羁的本钱。别人想要对他不利,可不那么容易。若有人真去听了那无稽传言便想来杀他做武林盟主,未免太过自不量力,一定得不了善终。”
紫曈面色稍和,点了点头。
陆公子又想了个转移视线的轻松话题:“姑娘可听说过,善清宫的人手臂上都刺了同样的一个刺青?”
“刺青?”紫曈果然甚感兴味。
陆颖慧挽起左手衣袖,将手臂放在桌上。只见他小臂内侧清晰地刺着一个靛蓝色的篆书“水”字,好似盖了一枚印章。
紫曈甚是新奇,凑近来仔细盯着看了看,迟疑了一下,总算没出手去摸摸试试。陆公子看出了她这心思,也暗中捏了把汗。
“善清宫的每个人都有这刺青?”
“正是,自上至下,主部分部,每人都有。”陆颖慧不善闪烁其词,忍不住还是补充了一句,“只有一人例外。”
“吴宫主?”
陆颖慧摇摇头:“吴宫主早在做上宫主之前,已然有这刺青了。”
紫曈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过来:“是他没有,为什么没有?”
近千人当中,仅有他一人是特例,这又是为什么?难不成是因为他脾气太坏,武功又太高,没人敢去为他刺字?
“这事……”陆公子又是满面为难,暗恨自己太过实在,连个瞎话都不会编。
“我明白了,又是‘说来话长’。”紫曈有些沮丧,不过还是知趣地一笑,“陆公子不便说,可以直言相告的,我自不会为难你,刨根问底。”面对这么一位老实人,将来慢慢套话,想必不难。紫曈又感叹了一下自己的腹黑倾向。
陆颖慧陪着笑了笑,生硬地转移话题:“皓白居然这会儿还没到来。”
紫曈望望门口,起身走了过去,轻轻开了门。
这一刻,她好似早有预感——那个墨色身影其实就站在几步之外,正侧身对着这边,闲适地倚在桂树树干上。
晨风微微拂过,丝丝桂花飘落,如同下着一场金丝细雨。漆黑如墨的身形就笼在那细雨之中,如同绘在扇面上的水墨丹青被洒了一层金粉。信手一挥,拈住几枚桂花,放在手里把玩着。初秋清晨的阳光最是鲜亮悦目,暖暖照着,为这幅如诗如画的场面又笼了一层柔暖可人的金色。
他其实已经来了一会儿了,听见屋中两位伤者的交谈,一时觉得不想去打扰。她醒了,听声音便知道已无大碍,这次风波总算过去,再没人需要他担忧。他乐不得先享受片刻悠闲的独处。
背靠桂树而立,他回思着当年自己比现在矮了两尺,同样靠在这株桂树上的情景,那感觉似乎没有多少不同。十年过去,他长高了许多,桂树同样长高了许多,所不同的是,再寻不到了当年守在身边的那个人。
他终究还是没有为亲人报仇,因为,他不能为了死去的亲人,让活着的亲人为难,即便眼下这位亲人与他并无血缘相连。
他失神地站着,一时没去留意,门口的少女正望了他发呆。
这样望过去,紫曈觉得心里说不出地熨帖快意,暗暗盼着时光就此停驻,一生一世便在这凝望着他的情景中度过,此生再无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