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纷扬来到客房时,见紫曈坐在梢间的圆桌旁,右手轻松地搭在桌边,神色依旧平淡若水。
雨纷扬来到靠窗的椅子前坐下,没有出言,屋中没有余人,她自会听出来的是他。
紫曈果然开口道:“我想问你,那天你那样对我,是因为被我的言辞激怒,一时气急的失控之举,并非出于你的本意,对不对?你这些天来也在一直后悔自责,对不对?”
雨纷扬为这个开场白很是意外,蹙了眉道:“你叫我来,莫不是竟为了替我分辩?难道我回答你对,我当时确实是一时气急失控,说了狠话,做了狠事,其实从没想去侵犯你,伤害你,你便可一笔勾销,揭过不计?难道你想说,你如今被我害得永久失明,还情愿原谅我,与我和好如初?”
紫曈面色淡漠道:“我叫你来,是想告诉你,自从隐月居那一晚听了你弹琴,对你倾诉了心事,我便将你视作知己。你在我心里,一直都与旁人不同,颖慧哥哥他们都被我视作亲人,只有你,是个知己。我不便与他人说的心里话,都会不顾忌来与你说,不想麻烦别人的事,也不怕托付给你。所以才会那么口无遮拦地向你说起对小白的相思,才会在绝了生念之时,求你来杀我……”
她叹息了一声,柳眉微蹙,终于一改平淡神情,露出了凄然,“是我太过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是在以知己之义待你,却没去多想我的一言一行对你是何影响。是我伤了你的心,请你看在我是无心之失,别来计较……”
雨纷扬又是惊诧又是痛心,再听不下去,站起身来厉声打断她道:“你在说些什么!即使是你出言不当又怎样,难道我就该对你下那样的手?事到如今我都原谅不了自己,你反倒来向我致歉?难道你现在双目失明,也不是我的责任?”
无论再怎样渴望被她原谅,他也承受不来如此巨大的宽宏,紫曈这么轻易就不再恨他,反而令雨纷扬更加憎恨自己。
“的确算不得你的责任,你所致的伤已经好了,我之所以会难以自持地梦中流泪,不是你的缘故,而是……”紫曈想到这原因直说出来恐怕又是对他的刺激,就生硬地停了下来。
雨纷扬却很快明白,颔首道:“你是为了他,为他的绝然离去而难过。可若非我当日来硬生生地告知你真相,拿这事来刺你的心,又怎会令你伤心若此?”
紫曈缓缓摇头道:“本就是实情的事,何来怪你?我已将当日情形反复想了个明白,如果与你易地而处,我听到所爱之人那样说话,也难以心平气和,也不知会作出什么事。你那天说得对,若非你在,我已死在了绿芜山庄,连这些天的日子都不会有。纷扬,放我走吧。不要告诉谁,也别再跟踪我,放我出去自生自灭,再别来理我,这便是我对你提的最后一个要求了。”
雨纷扬骤然间满心恐慌,现在的她虽有本事下毒杀人,却恐怕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能力,所谓的自生自灭,说不定就是死路一条。他明白,这些天来支撑她配合医治、活下来的力量都是仇恨,这股力量一旦撤走,依她现在了无牵挂又双目失明的状态,就只会万念俱灰,生念全无,正如当日在竹丛边求他杀她的时候一样。
与其那样,还不如让她继续心怀仇恨。她能这么轻易想通,来谅解他,想来是因为在她心里,他还是那个救星和恩人,倘或知道了实情,仇恨定会复燃。
雨纷扬不自觉地攥紧手,为了能让她恢复活下去的动力,他情愿放弃这个与她和解的大好机会。
“你应该继续恨我,有个人来恨,总会好过一点。其实我从前……”
“我不想恨你。”紫曈却插口进来,没让他说下去,“恨一个人太辛苦,我曾恨过万山岳和姜梓,而见到他们死的时候,我并没感到预想中的快意。可见憎恨与复仇,都不是好事。这些天来我都在恨着你和傅雪薇,可我也深切感觉得到,心怀怨恨的自己是如何地面目可憎。我不想做个那样的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露出苦笑,“你不晓得,我竟然曾想过在水井中下毒,将这整个庄院的人都害死了事。这是何其可怕的念头?我是宁可死,也不想让自己堕落成那样的恶魔。”
雨纷扬终于恍然,原来她能放弃仇恨,主因不是什么想通,也不算是对他的真切体谅,而是恨得累了,不想自己继续堕落。
雨纷扬一时彷徨无措,她无心去打扰善清宫的人,也不想再被他照顾,又不愿再心怀憎恨,世上还有什么力量可以让她重燃希望?
“如果我告诉你,你的眼睛只要尽快就医,还有希望治好,我认识的一位高人有此能耐,你也不想去试一试?”
紫曈苦笑摇头:“你是想说,世上还另有高人的医术高过郁家父女么?你已是仁至义尽,不必麻烦了,放我走,就是对我最好的处置。”
她不想再接受他的半分好意,一心只想离开,这该如何是好?雨纷扬飞快思忖了一番,忽然眼睛一亮,想到了一个出路,“你先别忙,晚些时候我会送你走,到时……定会遂了你的心愿。”
距此时又过了十个时辰,到了第二天的凌晨时分,天光微亮,整个芙蓉别院仍在沉睡,悄无声息。朱芮晨已带着朱夫人、计翰一、邹凯等几名善清宫中武功最强的元老及陆颖慧赶到了庄院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