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着当时他孩子气的诡谲神情,紫曈满怀憧憬,呆呆望着桌边烛火,痴然说着:“当时我笑他异想天开,问他:‘你在那里杀了好几十人,难道不怕闹鬼?’他不屑地撇了嘴回答:‘你觉得那里倘若真有鬼魂盘踞,是该我去怕他们,还是该他们来怕我?他就是总那么胆大妄为,若非如此,后来也不会……’”
往事历历在目,斯人话语犹在耳边,却永远成为了过去。
紫曈目中泪珠反着烛光,嘴唇微颤,“能与他去隐居,确是我一直所期待的事。旁人总觉得善清宫宫主与夫人风光的很,事实上,他不喜欢做宫主,我也不想做什么夫人。我们都觉得,若是可以抛开一切,去到一个没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隐居,过上平常人的小日子,即便日日粗茶淡饭,总要为柴米油盐发愁,那也是……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可惜……一切都没有了。纵然是想要与他一起挨饿受冻,都已经成了奢望。”
雨纷扬静静听着也不插话,这时将桌角上的一只三脚银尊端来放在了她面前。紫曈正自口渴,见银尊里似盛了清水,便道了声谢,端过来猛喝了一大口。
那清亮液体一入口,竟是满口辛辣,她才察觉到那竟是一杯白酒,当即便要吐出,而转头见到那讲究的织锦地毯,又觉不忍吐上去,捂住嘴挣扎了一下,竟“咕咚”一声将这一大口酒咽了下去,直呛得连连咳嗽。
她好不容易才缓过这口气,却见雨纷扬正在对面笑个不停,简直眼泪都笑出来了。雨纷扬笑道:“原来铺上一张好地毯便可以迫人喝酒,我当真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关联。”
紫曈见自己伤心倾诉,非但得不来他的劝解,还被其戏弄,也深深察觉到了与他的思路不对路,便疑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要来戏弄我?”
雨纷扬抱起手臂,淡去笑意:“因为我不高兴,所以想要寻你个开心,聊以遣怀。怎么,你不服气?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不服气你大可以来戏弄我试试。”
紫曈又问:“那你……又为什么不高兴?”
雨纷扬道:“你对他如何情深意重,难以割舍,我早都知道了。可我也是个对你有情的人啊,你又不是不知,难道说话时不该对我的心情稍有顾忌?怎不想想,我见到心上人遭遇不幸,想要为她支招,要帮她衣食无忧,她却对我直言宁愿去与另一个人挨饿受冻。我听了这话,难道还该高兴的?”
他说的如此毫不遮掩,又有条有理,紫曈听得既尴尬又歉然,忙道:“我是惯了向你倾诉,竟未想到……这样会令你不快,还请你别见怪。”
“倾诉……”雨纷扬冷淡道,“你当我还像在隐月居那样爱听你倾诉对他的衷肠呢?那样的话光是听了一次,还嫌害我不够么?”
这话说得怨气斐然,而实际上,他清楚那根本怪不到她头上。隐月居那一晚的经历就是一场凄美的错误,自己若没有出于探究秦皓白消息的缘故去引她说出那些经历,也就不会因此对她动心。那样的话,他依旧可以安安心心做他的幕后主使,无需如眼下这般纠结乱心。
今天看到那场剑舞更是大错一桩,她绝不希望看到剑舞的人是他,他也绝不希望被她迷得如此五迷三道,一个错给,一个错拿,正是错上加错。雨纷扬托腮坐着,暗问了自己一句:我这是在做些什么?什么先礼后兵,怎地越来越像是自取其辱?
而紫曈却在真心歉疚,觉得无论今日,还是隐月居那晚,都是自己的无心之失害了雨纷扬,令他受了折磨,念及至此便站起身道:“是我不懂事,害你不高兴了,我这就告辞离开,以后再不来惹你烦恼了。”
却听雨纷扬叹道:“唉,想不到我这心上人除了对我无情之外,竟还如此不懂事,惹了我不高兴后,草草赔个礼就要走了,我只好更加不高兴了。”
紫曈为难至极,又讪讪坐下,当真无所适从,只能盼着尽快敷衍得他不再生气,自己好不失礼数地告辞离开。回想起隐月居凉亭下那个仙风道骨的琴师,想起那震颤心弦的琴乐,不自觉有些心驰神往,这一次告辞走了,以后再不相见,那么好的曲子怕是今生再无法听见了。
雨纷扬又端着银剪剪着烛心,说道:“你静默良久,总该想好如何向我赔罪了吧?不如说来听听。”
紫曈这回又没留意他的话,只依着自己的心念失神道:“不如你再弹一支曲子给我听吧。”
雨纷扬动作一顿,转过眼睛来看她,“你向我赔罪,却要我为你弹琴?你莫不是喝多了?”
紫曈也转过了这个荒诞的逻辑,大窘摆手道:“抱歉,我光顾想着那天所听的曲子。纷扬,我是不能接受你的好意,让你帮我安置住处的,这次走了,我打算的便是与过往一刀两断,请你体谅。只是,将来怕是再听不到那么好的曲子了,这才想请你再弹一次。你要是不愿意,也就算了。”
说到后两句,她低了头,声音越来越小,全然一副小女孩求人做事又不好意思启齿的可怜模样。
弹琴,总算自己还有一件令她真心留恋的事。只可惜……雨纷扬望着自己放在桌面上的右手,食中二指上的那两枚戒指光芒闪耀,那下面掩盖着她尚不知晓的秘密——登临阁上,蒙面白衣剑客将手中的剑指在她咽喉逼迫秦皓白停手时,食中二指根部被划了一道剑伤。
从那以后,两根手指肌腱受损,再不能恢复如初。即使他愿意,也已经无法再为她弹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