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皓白自从上一次的顿悟后,一直觉得对这些善清宫元老亏欠良多。这便如同一个叛逆的儿子终于醒悟到了父母亲的用心良苦,一旦有了回报他们的心意,便一发不可收拾。想到让他们担了这许多的心,劳了这许多的力,已然令他于心不安,更不用说还要面临这些人因为他曾经的胆大妄为,而被推上背水一战的境地,那是他绝对无法容许的事。本来这些天对讲和尚且抱着一线希望,如今看到这希望已然破灭,于他心中,便只剩下了牺牲自己这一条路可行。
一时双方相对默然。过了良久,胡昌兴说道:“少主竟能如此厚意相待,实令我等荣幸之至。胡昌兴在此谢过少主。”
余人齐声道:“多谢少主厚意!”
一见到他们这样的神色,听到这样的话语,紫曈与秦皓白便都明白又要见到他们齐齐跪拜的场景,秦皓白陡然喝道:“等着!你们又想被点穴了不成?”
众人确实正有意跪拜,哪知尚未成行便被他这样断然喝止,如成大泳和一些反应稍慢的人已然跪了下去,一听这话又慌忙站起,这场面便有几分滑稽,再加上众人想起上次数十人都被他点穴的情景,忽然都觉得有些好笑。别人尚且罢了,朱芮晨最无顾忌,率先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陆颖慧与紫曈坐得较近,这时看看她,低声道:“看起来,这些天着实发生了不少事。”他作为一个极了解秦皓白的人,自是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态已有了巨大变化。
紫曈点头道:“确实如此。”
秦皓白紧皱双眉道:“我知道了,我这么一说,反倒让你们更加下定了为我赴死决心!我真恨我父母当初为何要生了我这样一个儿子出来!我死便死了,害得曈儿陪我一起死已是造孽,还一定要拉上你们这一大群人陪葬么?”
朱芮晨无力叹道:“小白,你怎么又上来了轴脾气,想去寻死觅活了呢?上一次是谁口口声声说已然顿悟,知道我们不是盼着他出生入死,而是盼着他好好活着的?”
秦皓白也叹了口气:“可我也盼着你们好好活着!若是你们当中有人为我死了,我即便得以独活,又怎得心安?那简直生不如死。”
朱芮晨道:“所以你便要牺牲自己来换得我们平安了。那好,我来问你,你这样打算的时候,是怎么为曈儿打算的?”
秦皓白向紫曈望去,平淡道:“曈儿自会是与我同生共死。”
“好,好一个同生共死!”朱芮晨语气一转,变得激昂愤慨,又咄咄逼人,“你将曈儿视作自己人,为她安排好了与你同生共死的结局,那么我们呢?为什么我们这些人不能与你同生共死?你这分明是在心里将我们视作外人!你竟然如此厚此薄彼!这叫做什么?叫做有了媳妇忘了娘!”
秦皓白神色一凛,显然被他这话深深震撼。
紫曈观察着秦皓白的神色,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她方才见到秦皓白冲动难抑,一直盘算着劝解之词,却因为关心则乱,一时理不出头绪,听到朱芮晨三言两语便镇住了秦皓白,着实满心佩服。
朱芮晨肃然道:“你不怕死,可你觉得我们怕么?若是你想牺牲自己为我们而死,而我们也想牺牲自己为你而死,那凭什么我们该听你的安排?你一发觉无计可施,便轻松拿出‘以死谢罪’这个愚蠢透顶的办法来,那你又将我们这几十号人置于何地?将这些事事以你为重、真心关切你的人置于何地?你自以为有所顿悟想得通了,其实本性还不是那个任性妄为自作主张的怂孩子?”
秦皓白沉默良久,才道:“可是,若将你换做是我,难道忍心要这许多人陪你同死?”
朱芮晨点头道:“好啊,你想将心比心,那咱们就来将心比心。你倒想想,如果是我惹下了祸事,外面成百上千的仇家堵到善清宫门口,叫嚣着让你们将我交出去,我也自告奋勇情愿出去领死。你会如何?是否真会任由我出去?”
秦皓白一时默然无言,眸光流转,向堂下众人一个个地看过去。这些人无论是男是女,年长年少,个个都饱含关切地朝他望着,他们待他,也如朱芮晨这样,除了对主人的忠诚,也有真心的爱戴。秦皓白恍若失神,又想起了从前对待紫曈的那副心态。遇到危险,他一心想着拼了性命救她,而她也在想着牺牲自己来救他,他们就这样扯皮拉锯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在绿芜山庄上达成了一致,决定同生共死。对面前这些同样爱戴他的人,他又为何要区别对待呢?
秦皓白脸上神色变得平和,淡然笑着,回答了朱芮晨的那句问话:“我会冲出门去,替你将那些仇家杀个干净。”
朱芮晨笑了出来,继而众人都跟着释然笑了,连总是脸色阴森的胡昌兴都面露微笑。一时间双方心意已经全然明了,再无需多说什么。这一刻人人暂且抛开了君臣之别,主从之分,只余下了同生共死这同一个坚定心志。善清宫主部从未如此刻这般齐心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