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皓白心中大骇,自己果然是中了毒,连忙闭住呼吸,暗运内力想要压制住体内毒质,却觉得越是调息,那灼热之感越是迅速蔓延,很快闭气已然不好控制,双腿也率先麻木,几乎要站立不稳,他连忙扶住身旁的门框,想到下毒之人很可能在一旁窥伺,便尽量让动作自然,不露狼狈之色,心里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带她脱身。
而当他朝紫曈看去,却见她闲步走在一排蜡烛边,凝望烛火,脚步轻盈如常,完全没有异状。
秦皓白一阵讶然迷惑:以他功力之深,中了毒烟都几乎无法站立,她一个不会武功之人,又怎会毫无症状?赤蝎曾说过,因为他的功力,下毒只能暗算的成紫曈,却伤不到他。那么,眼下他中了毒,她却丝毫无碍,又当如何解释?而且,她对用药使毒那么在行,对付赤蝎那样的使毒高手都游刃有余,曾多次及时发现下毒踪迹,这一次又为什么没有提醒他?是她没有察觉么?
一个猜测如毒蛇一般,诡异地缠上心头,几个回忆片段拼在了眼前:
梁县郊外,她说:“我想做武林盟主。这个理由还站得住脚么?”
镇外土岗上,她说:“我要你为我做的事,便是在分别之前,陪我逛一次这吉祥镇的中秋夜市。”
弥勒庙山门之外,她说:“不知那里是个什么所在,我们过去看看吧。”
就在片刻之前,正是她多燃了许多的香……
他来这里的一步步,都是由她引路。她究竟在隐瞒什么——答案似乎就这样水落石出。秦皓白怔怔地望着烛光中那茜草红的俏丽背影,仿佛见到她转过身来,现出阴冷妖娆的笑意,对他说着:“我一早便是想杀你的,你临到此时才明白么?”
秦皓白打了一个冷颤。这猜想太过荒诞,他怎能去怀疑她要害自己?她又有什么动机要害自己?他想要狠狠嘲笑自己一番,将这个荒诞猜测彻底否决,可又很快想到,她说不定自从了解到他这武林公敌的处境,便步步为营,谋划着杀他来博个名声,由此得到正派中人的支持,摆脱被养父追杀的厄难,从此一改从前的局势,不但于江湖中有了立足之地,能名声大噪也未可知。这自然是说得通的。
秦皓白几乎淌下冷汗,心里一遍遍问着: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可是,相识之初,他就发觉她是个天生有心机的人,绝不像她看起来那么清纯无邪。难道正如她骗走他的橘子时一样,她的一切无邪天真都是假的,都是装出来麻痹他的?
她怎可能是那样的人?秦皓白于心里为她辩解着。可是……当年的二叔陆齐声也不像个腹黑人物,乌金硕都像个老实厚道人,知人知面不知心本就是个真理,哪里容得他不信?
他曾以为,经历过亲生父母为了他相残致死那样的惨祸之后,他便已百毒不侵,今生再不会遇到什么令他畏惧和震动的事,此刻却觉得,眼前这个真相蕴着巨大的恐怖。他极力想要找到一个解释,让自己远离这个恐怖真相,而事实与回忆却都在将他一步步推入这个恐怖深渊。
一旦心里接受了这个事实,理智的屏障便一步步被蚕食瓦解,取而代之的是遭到背叛的愤恨与恼怒。外间有千千万万的人想要杀他,他都不放在心上。他一直将自己视作一个多余的人,所以即便天下间人人都欲杀他,他都满不在乎。可为什么……如今要来向他下手的竟会是她?为什么她也要做那些人中的一员?
他咬着下唇,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你是不是真的……那么想做武林盟主?”
“若有机会,自然是想了,你想要成全我么?只是恐怕,今晚过后,我也再没这样的机会了。”紫曈抽了短剑在手,悠然自得地用剑尖削着蜡烛心。寒光烁烁,夺人二目。
秦皓白心中散开一片冰凉,不错,今晚过后,她便再没这样的机会了!他又问道:“告诉我,你一直以来向我隐瞒的,究竟是什么事?”不听她亲口说出来,他永远难以相信。
“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么?我是想做武林盟主啊。”寒光一闪,她竟将手中短剑刺了过来,而且这一剑毫无迟疑对准了他的胸口,竟已毫不留情!
紫曈绝想不到,正是她的这个玩笑,将秦皓白的一切误解都合理化,也将他的怒意瞬间点燃。就是这一次阴差阳错,引发了他们之间一个无可挽回的巨大裂痕。
见她一剑刺来,秦皓白依着本能闪避在一旁,心中对她的最后一丝信任瞬间崩塌。眼里清清楚楚地看到这柄剑是握在她的手里,再也没了什么可为她分辩的余地。她居然亲来动手,好,她居然亲来动手!惊诧与苦懑霎时间都化作了满腔愤恨,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
“你知道有什么事,比知道我母亲是为了我,去杀害我亲生父亲,更令我痛心的么?”秦皓白说出这句话时,已对她充满了切齿痛恨,“那便是……被自己绝想不到的人出卖加害!”
她确是这个“绝想不到的人”,也正因绝想不到,才令他这一刻恨得入骨。
那一剑瞄准的本是她的心口,他已明明确确起了杀心。面前这个美丽聪慧的女子,已被他在不知不觉间放在了一个极不平凡的位置,这个人的背叛与辜负,令他绝难接受。却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不知是一股什么无形之力,引得他这一剑失了准头,只刺在了她右肩锁骨之下。
紫曈低头看去,那剑尖确确实实刺在自己身上,甚至在她这低头一看的功夫,剑身又递入了半寸,鲜血顺着剑刃汩汩冒出,浸湿了茜草红的衣衫,令这红绸更加鲜亮悦目。
脑中嗡嗡作响,完全想不通眼前究竟出了何事,再去看向秦皓白,这个片刻前还在与她说笑的人,此刻却是满眼的仇恨与杀意,一时间心口如同被撕裂一般,远比肩伤更痛上万倍。紫曈失神地喃喃说道:“原来,世上真的有……比离开你更令我痛心的事,那便是……见到你亲手来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