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会前一小时,杜见修接到老宅那边的内线电话。
“想好了?”
杜丰在人前没有老态龙钟,可嗓音始终不敌岁月侵蚀,听起来有些颤巍。
片刻,杜见修启唇:“不尝尝跌落谷底的滋味,怎么明白站在高处有多重要。”
“下面人说你去找了那小姑娘。”
“吓唬吓唬她罢了,集团决定,哪是她三言两语的保证就能改变什么。我不过想警告她,别再做有损杜氏的事情。”
电话那头的人却始终表现得尽掌全局。
“有损?我看,不尽然。”
在董事会之前,杜见修并不认同杜丰的“不尽然”,之后,他有了动摇。
“为集团惹出的乱子我一力承担,与他人无关。三个月,若我无法让集团股票回到尖端,我自动请辞。”
当这个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甚至期待看见自己败北的亲弟弟,为保护一个姑娘而火力全开的时刻,杜见修有想过,自己是不是错了。
很小的时候,母亲讲童话,杜见襄老是表现得兴致勃勃,唯独他对那些看第一行就知道最后结局的故事嗤之以鼻,包括什么“不择手段不是征服世界的途径,爱才是”的狗屁理论。他出生早几年,被自然钦定为杜家继承人,从小在杜丰和父亲的训练下早已铁血手腕,就算没有杜见襄的出现,他也鲜少尝到寻常家庭的温暖。
可人啊,禁不住比较。
“集团已经有了继承人,这个孩子就让他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吧。我不想我的骨肉,到头来都变成机器啊。”
杜见修犹记得,偷偷躲在楼梯拐角,看母亲跪在地上求爷爷的样子,是从那一刻开始恨的吧。
天气好的时候,自己在做与年龄不符的高等运算,他在踢足球。下雨的时候,被苛责算错了一道空气阻力题,他在雨中笑……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两人因为小时的意外剑拔弩张,杜见修没有后悔过。想得到什么就要伸手拿,中途摔碎的糖果瓶注定是伸手的代价。他始终记得那些童话,也始终鄙视,他信奉的是不择手段,是胜者为王。可,当杜见襄瞒着所有人,跨越烽火连天拿回医疗单的时刻,他必须承认,有被震撼到。原来那个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小男孩,早在不知不觉间长大,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和保护的能力。
震撼过后,居然有种疑似尘埃落定的轻松感。
他想起公寓里的那个姑娘,神情惶惶地要自己放过杜见襄,并一脸天真提出什么条件都答应的模样。临离开前,她甚至多事地问了他一个,从未有人假设过的问题。
“杜总,你是关心这个弟弟的,对吗?”
杜见修如遭雷击,立在门口,掌在门把的手一紧,身后人却没有停止她的剖析。
“有幸被你算计几次,所以我有点心得。如果你真想做什么,早在一百八十年前就动了手,更不会大费周章地来说动我。诚如你所见,我留在他身边只会为他带来灾难,那我持续为他引爆炸弹不是更好吗,可你,已经不止一次想要赶走我。”
问题的最后,杜见修并未作答,他推门而出的手显得有些慌张,甚至姿态里带了逃亡,那女孩伸手要拉住他,却只恍惚拉到他的衣角。让他禁不住记起小时候,自己被关在房间里没日没夜的做算术,杜见襄趁佣人来送水的当头,偷偷塞给他一本漫画。那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可他无论扔什么,扔多少次,杜见修都会放在显眼处,等管家发现报告杜丰,等他被责罚。
挨揍过后的杜见襄仿佛学不乖,下次还是这样做,再挨打就拉着他的衣角围着转,让人抓不着。那个时候,他仿佛还是有笑过的。至少,从始至终没推开过他的手。
曾经在全世界看来,他想要的天下,连爱都容不下。可事到如今,他才发现,究其所有,自己也不过是个等爱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