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遇
小城细雨的一个周五，技艺拙劣的兽医终于独自面对了行医生涯的第一位“客人”。
尽管，对方并没有支付给她足够的医药费。
“喂，程程，你下班了吗，还没有，那就好……不，不是那个意思，我一会来！”
“顾念薇？你神经病吗……喂，听我说完啊！”
通话结束的提示音。
我一定会救你的。我一定可以的。少女默念了几句，接着抱起猫蜷缩的纸箱，开始向着工作的地方疯跑。
那只野猫看起来极为虚弱。它的后腿几乎在地面拖行，血液凝结在皮毛的边缘，甚至连躺在纸箱子里看她的眼神也渐渐涣散。
“薇薇，你搞什么鬼？突然跑回来……”宠物医院的门被推开了，穿着白衣服的少女一脸迷茫和不满，还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被对方打断。顾念薇将怀里的纸箱塞进对方手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出一句，“快！快救救它……”
对方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兽医，她诊断受伤动物时动作准确敏捷，还能抽空和朋友搭上几句话，“真的假的……你抱它回来的吗？你不是怕动物吗？顾念薇，你疯了？”
没错，顾念薇是个害怕动物的，兽医。
两个小时前，顾念薇医师还因为不敢接触一只重病的犬类而被老师训斥，沮丧着收拾了东西下班。可此时的她，却抱回了一只奄奄一息的野猫。
用挚友程程的话来说：“顾念薇会选择成为一名兽医就像是个笑话，是老天刻意的恶作剧。”她是个胆小的人，对各类人和动物都没辙。却在高考志愿“服从调剂”阴差阳错的安排下，被某动物医学专业录取。
大学五年，唯一没有克服的还是对动物的恐惧。
下班时间已过，现在守在医院里的人手，显然没是不够再抽派出来抢救这只野猫。
“准备手术。”着白衣的女子眉头紧锁，“薇薇，帮我一下。”
“嗯。”
虽然害怕动物，念起书来理论知识却不差，不入流的兽医对那只猫的情况判断得极为准确，并在这场和死神的博弈中取得了胜利。
它的后腿保住了。经过两周的治疗，整只猫也精神了不少。宠物医院的护士说它一定是只捕猎好手。不过此时，清醒的除了不知道哪里捡来的野猫，还有救猫人的脑子。顾念薇隔着塑料台逗猫时，突然想起离开医院后，这只猫竟然无家可归。
“这只猫的情况已经稳定了，”指导老师最后一次查看流浪猫的伤口，似乎对自己学生的技术感到十分满意，但转瞬间又眉头紧锁，“我们医院也是破格收留它，还是早点安置了比较好。”
没事的。顾念薇隔着玻璃对着黄猫说，大不了我养你啊。
2.寄养
顾念薇是躲在更衣室给房东打了那个电话。
“嘿，房东，你介意我在家养只猫吗……就是一个朋友寄养一段时间，很快就会领走的……啊，家里只能养一个吃白饭的？哦……”
刚靠助学贷款和勤工俭学完成动物医学五年学业，好不容易才在一家中型宠物医院找到工作，这样的顾念薇，的确没有反驳的能力。若不是房东好心收留，她的那点工资，是不是能在这座城市拥有一个落脚点，都还是个问题。又怎么能有再收养另一只无家可归动物的想法。
可是，猫的伤势已经不需要继续留在宠物医院，再说了……多留一天，也意味着对一天的支出……顾念薇无意识地滑动着通讯录按钮，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通话对象。
哎，纵然是英雄儿女，也免不了囊中羞涩的困境。
如果，能给你找个长期的饭票，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顾念薇看着宠物箱里的猫，猫也隔着塑料板看着她。它的眼神很温柔，不像花坛里的野猫，全身都带着一种不安分的气息。
要找个安静的人，最好诚实又不浮夸。顾念薇掰着手指算着。那个人要有份稳定的收入，也必须是个能给人安全感的人。
等等！安静，收入稳定，有安全感！
她并没有点开通讯录，而是熟练地在拨号框里输入了一长串数字。
“喂……是路遥吗，”细雨后的花圃里，新叶绿得发亮。顾念薇问得小心翼翼，“你……介意替我照看一只猫吗？”
若不是再无他法，顾念薇是怎么也不想再拨通那个电话号码。
这种感情很矛盾，她既希望可以和对方有些联系，又害怕自己的无能会拖累别人。
人在被丘比特命中之时，多少会应生一些自卑情绪。顾念薇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选择了刻意疏远。
初春的天黑得很早，她拎着宠物箱站在沿街的屋檐下。那只猫意外地安静，在箱子里蜷缩成一团。
“谢谢你了，听说你那边闹鼠患挺严重的，我这刚好有朋友要照顾一只猫，”顾念薇工作的地方距离路遥家并不远，她远远地就看见了穿着连帽衫的男生，却纠结着要用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才能让整件事情更加符合常理，“你原来好像对猫毛过敏，现在有没有好点……要不，我还是自己照看它吧……”
“没事。”男生原本不动声色，见对方迟疑，才又补上一句，“你自己，也不方便照顾它吧。”
顾念薇这会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了。
虽然她不太了解对方的情况，不过看样子对方对她可不那么陌生。
她这个人虽然神经大条，但却不喜欢亏欠别人什么。
就比如五年前，顾念薇终于考上大学，叉着腰放话说要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于是轰轰烈烈地在一个月之内失恋四次，全年被发好人卡张数之多，累积起来应该足够三个人玩一把斗地主。
大学五年里，看遍了她这所有丑态的人，叫路遥；而能在她每次分手哭闹时安慰她的人，也叫路遥。所以，若不是万不得已，她是怎么也不想再麻烦眼前的这个人了。
“不好意思，每次遇到这种事情，总是麻烦你，嘿嘿。”顾念薇笑得尴尬。
她和路遥虽谈不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也是一起长大的好邻居。两个人从幼儿园开始同班，直到高考结束，录取通知书上还印着同一个大学的名字。
“没关系。”路遥说话的声音很低，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他比顾念薇早一年从大学毕业，就近在城市里找了份工作。
“每次都这么麻烦你，不过你放心，我会很快就给它找到新主人的，我保证！”顾念薇说得信誓旦旦。而对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既不怀疑，也没有不满的情绪。
3.过敏
路遥的话很少，和顾念薇不一样，他是个做事有计划，无论何时都能保持沉着冷静的人，即便有时候有些刻板和无趣。
从原则上来讲，路遥没有必要做任何有损自己利益的事。可是，现在的他，却拎着一只猫，考虑着回家以后是腾出客厅，还是腾出阳台。
“啊……一周以后，我一定会找到领养人的。”
顾念薇突然向前跑了几步，撑着雨伞回头笑了笑。像是发誓一样撂下一句话。
而路遥默默地抬起头，只看见前方疯跑的女孩刚好背对着路灯，在雨里落下了个漂亮的转身。
没关系的。他想这样答一句，可对方早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就仅仅是照顾猫……应该不会太难吧。提着箱子回到公寓的路遥，突然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委托路遥照顾猫的一周后，顾念薇为猫寻找新主人的事情还没有一丝进展。
“那个路遥不是挺好的吗，让他继续养着不就成了，说不定他还挺喜欢猫的。”
“不行，别看路遥那个样子，其实他对动物毛过敏特别严重。”顾念薇摇了摇头，她几乎在一切有可能贴领养启事的地方留了联系方式，可惜却没有一个人愿意领养一只成年，且受过伤的猫。“你说这些人怎么都这样，大猫哪里不好了，都爱领养小的。程程，你是不是也很喜欢小动物，要不，你领养了得了。”
“才不要呢，”对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要是弄个猫回家，我妈保准把我丢出去。话说路遥过敏没问题吗，你都不去看看？”
顾念薇这才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整整一周，都在忙着领养的事情，竟然连电话都没有给那位过敏的代养人打过一个。
事实上，如果她能早一点产生那个登门造访的念头，她大概会早一点发现，昔日的阳光少年的住所里，如今已经拉起了一级预警。
“喂，路遥，开一下门吧，我现在在你家门口。”
他一定没想到我会现在来吧。顾念薇还在为自己的小惊喜而感动，却在房门打开的那一刻看到了一张包得严严实实的脸。
“路遥……你最近参加了什么特殊组织吗，比如说：大秧歌忍者部队什么的……”顾念薇实在要笑出声来。
眼前的男孩，口罩外面还抱着不知道哪里弄来的花围巾，承袭上个世纪东北大棉被的花色，在他深蓝色外套的对比下格外醒目。
“不好意思。”
路遥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他准备伸手解下包在头上的装备，一只米黄色的猫突然跑到脚下撒起娇来。
没想到人那么狼狈，猫却被照顾得挺好的。
“好久不见，原来你洗干净以后也这么好看呀。”顾念薇当然认识那只猫，她顺势把黄猫抱进怀里。猫距离得太近，男生忍不住咳嗽起来。
“对不起，看来你过敏还是挺严重的。帮我照顾了它这么久。”
路遥并没有搭话。事实上，他已经在过敏源的摧残下度过了一周，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来。若不平时就有个寡言少语的形象，他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在顾念薇面前逞强。
虽然在进门之前还抱着侥幸的想法，可现在却有些事是非做不可的了。“其实我今天，是想把猫带回去的，”顾念薇看了一眼路遥的房间，木门上还留着几个清晰的猫爪印，再回过神来，刚好对上房间主人的黑眼圈，“这段时间麻烦你了，听程程说你这周工作状态也不好，我在想会不会是猫的原因。”
没事。路遥原本是想这样说的。
可无奈，现在的他说不出话来，只好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一直就不擅长说话，却意外地会隐藏自己的想法。本想问问少女是不是已经找到了新住处，可直到收拾好沙发上散落的猫玩具，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4.房东
顾念薇提着猫箱回家的那天也刚好是周六。虽然在三个小时之前，她还在为把猫寄放在路遥家而庆幸。没办法，她就是会有太多冲动，会让自己在这时候伤透脑筋。
“如果有什么问题，再发信息给我。”
顾念薇站在家门前时受到路遥的信息，他按类别写好了猫的习惯和相关注意事项。并嘱咐顾念薇在必要的时候打电话给他。“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及时出现的”，这句话路遥从小写到大，从一年级帮忙赶走恶作剧的同学开始。
程程曾经无数遍问过顾念薇，路遥这么好，为什么不干脆和他在一起得了。可顾念薇总说，自己是要走向世界做大事的人，如果和路遥在一起，那岂不是连自己小区的门都没迈出去吗。
把猫藏在房间的少女，想起这句话，居然有些脸红。
“薇薇，你带了什么东西回来吗？”
“没，”顾念薇练习了很多遍，才能在秦淮面前把这个谎说得如此镇定自若。
“哦。”男子轻轻应了一声，语调上扬，似乎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一样，“我之前说过的吧，你和外面捡来的小动物，家里只能留一个。”
顾念薇不知道为什么秦淮那么讨厌小动物，她虽然对把自己和“捡来的小动物”对等的这句话感到十分不满，却没有办法反驳什么。
房间里传出轻微的碰撞声。吓得顾念薇赶紧咳嗽一声，好转移房东的注意力。
这位老谋深算的房东原本和顾念薇一个专业毕业，是早她一级的学长。据说是毕业后本专业太难找工作，所以投身进了其他事业，至今也风生水起。不过具体是从事什么，顾念薇就不得而知了。
“你知道的吧，如果把动物带到家里来会发生什么。”他挑起眉。
顾念薇赶紧应了几声，“知道的，你怎么会觉得，我把动物带回家了呢。我最怕动物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你是兽医啊。”
“这不是还在努力吗，现在兽医工作这么难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辞职了。”顾念薇觉得自己说谎的技术又更上一层楼，现在说完违心的话之后，还会刻意转移一下话题，来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你不也是动物专业的吗，为什么那么讨厌小动物。”
“讨厌就是讨厌，”男子说得风轻云淡，“没什么理由。”
顾念薇还在校园的时候，曾经千万次地想过，自己毕业之后要何去何从，可惜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就好像她从未预料到，自己也会为了一只猫和“恩人”的话相违背。
“乖，我现在要去工作了，你在家里不要发出声音，更不要出这扇门，明白吗，”顾念薇压低声音对着猫说话。那只黄猫估计是在路遥家里当惯了老大，一开箱门，就轻巧地跃到了顾念薇床上。
“哎，我说路遥这么要包裹的这么严实，你原来也喜欢享受生活。”她伸出手，猫顺从地将身体靠了上来。此刻的顾念薇觉得小动物真是棒极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开始在她心里沸腾。她甚至开始幻想自己成为厉害的兽医师之后，救助下成千上万受伤动物后的心情。
少女还沉浸在无边幻想中，手机铃声突然将她拉回了现实。
“薇薇，”电话里的人声听起来很急切，“十万火急，速回医院。”
5.出走
不太熟练的兽医第一次投入这么长时间的抢救，据说这一批是受伤猫狗是志愿者刚从非法窝点的餐桌上解救下来的。顾念薇有点难过，笼子里那些眼神令她心碎。
“今天辛苦你了，”六个小时后，瘫软在休息室的兽医，却被自己的名字惊醒。
“顾念薇！”
熟悉的声音。
“来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她冒冒失失地从更衣室出来，才发现自己的恩人正提着房间里偷藏的宠物箱，立在前台。
糟了，这下要怎么办。
精力和体力双双透支的顾念薇此刻头脑一片空白。
“这下这是太好了，薇薇，你的房东真是个大好人。”挚友拍了拍魂不守舍的少女，继续说：“就是他帮忙安置了剩下的解救动物。”
啊？顾念薇这下彻底愣了。如果没记错，她的这位房东，应该是对小动物没有一丝好感才对，又怎么可能主动帮忙安置呢。“你、你手里的箱子是……”
“哦，”来人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在你房间里找到的，感觉放在家里没什么用，想拿出来丢掉。”
房东进了她的房间！那猫呢。看这情景，猫的事情应该还没有被房东察觉。
“嘿嘿，丢掉吧，反正已经那么旧了，我也是觉得会有用才偷偷带回去的……”她生硬地答道。
顾念薇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始彻底搜寻猫的下落。可她找遍了房子的每一个角落，却一无所获。“你在找什么吗？”房东坐在客厅，气定神闲地端起一杯咖啡。
“嗯……房东，其实我一直有件事瞒着你。”顾念薇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万一房东其实没有那么讨厌猫呢。
“是趁着我不注意偷偷在家养了猫的事情吗。”
“啊？”他竟然已经知道了？顾念薇感觉自己的智商严重跟不上事情的发展，竟然房东已经知道她偷偷带了猫，为什么不当面揭穿她呢。而她此刻更想知道的是，她的猫呢。
“你知道这只猫对我的新衬衫做了什么吗。”男子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你看看，你这叫我还怎么穿。”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会负责洗干净的……”
“洗干净。你以为这就是洗干净那么容易吗。”
“那？”
在这里签字吧。男子伸出手，交过一张薄薄的纸。我有个朋友想带一些动物出去，需要一个兽医的签名，你签了吧。
顾念薇怎么可能不熟悉这样的签名。她也知道，一旦自己签下这个，一大批来历不明的动物就可以蒙混过关，被转移到其他的城市。
“不！”
顾念薇低着头，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勇气。
“什么？”
“我说不要。”顾念薇说得格外坚定。
“要不然签名，要不然就离开我的房子。”对方算准了她无家可归，从一开始就只是打算利用这近水楼台，“你最好和那只猫一样，回到垃圾堆去，不然我收留你，有什么用？”
“猫呢？”她问道。
“死了。”对方安静地回答。
顾念薇愣住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有勇气默默收拾了行李，和房东道别。
“值得吗？不过是一只猫而已。”对方有些惊愕，眼前的发展，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世界上的有些东西，是不可估量的。
不称职的兽医提着行李，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她在很多天之前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和那只下落不明的流浪猫相仿，又回归了流浪。她想哭，可又哭不出来。只有雨点落在脸上，掩盖着情绪。
她曾经以为拥抱自己的都是善意，直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在别人眼里，始终不过只是只脏兮兮的野猫。
6.回家
街上霓虹闪烁，顾念薇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无比勇敢。
她站在街道上想得出神，不知何时，落在身上的小雨掉慢慢消失了。
“路遥——”顾念薇没有办法看到自己的表情，不过如果她能够看见，就会知道自己红着眼眶站在路边时看起来有多傻。
嗯。对方举着伞站在她身后，还是轻轻应了一声。
“都是我的错，直到最后还是没有救下那只猫，还给大家添了那么多麻烦……”她的话里带着哭腔，“那只猫它……”
“在我家。”路遥安静地答道，“早晨来的。”
狼狈的少女简直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就像是奇迹一样，那只野猫惊人地躲过了房东，还机智地为自己选择了避难所。
“我来拿吧。”路遥接过对方手里行李。两个人一言不发，顺着街道走下去。
顾念薇是个特别爱说话的人，她一直觉得，和人相处一定不能太安静，沉默会让两个人显得更不自然。可是如今，她才发现：所谓的默契，不是两个人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而是即便双方什么也不说，这样的沉默依然不会令人尴尬。
在找到新家之前，你和猫都可以先住在这里。路遥话音未落。顾念薇再见到黄猫的场面简直生离死别，来人提着行李站在门口，一时想不到该说些什么。
“路遥……”她依旧带着哭腔，“谢谢你。”
嗯。
那个雨夜格外安静，少女和猫占领了卧室，家的主人和他的计算机一起定居客厅。
顾念薇之前没有发现，路遥竟然意外地擅长照顾人。她躺在房间，睁开眼睛，却发现天花板上贴着她的毕业合影——准确地说，是她从小到大，所有的毕业照。包括唯一没有房间主人的那张，大学的合影。他，为什么要贴大学的合影，哪里面又没有他自己。
还仰着头思考天花板上毕业照问题的少女，却被挚友的一个电话拉回现实。“喂，薇薇，你看新闻了没有？”“怎么了？”她反问道。“你好聪明啊，知道让路遥给我打电话，你的那个房东，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什么？”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顾念薇才知道，那个在自己无家可归时收留自己的“恩人”，只不过是为了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来非法运送家养宠物。她也无法想象，自己的懵懂，曾经让多少宠物，通过不正当途径走向毛皮加工厂和餐桌。
那个雨夜的后半段，冒失的兽医和黄猫一起去了客厅，在路遥的不知所措里，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这不是你的错。”他想要安慰一句，却从没有如此词穷。
“路遥……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小心，不但没有帮到别人，还做了那么多错事，以后我无家可归，也是罪有应得。”
不会的。沉默的屋主愣了愣，才接着说，大不了我养你啊。
雨下个不停，房间里却格外安静。
7.猫的报恩
顾念薇搬到新家，是在一个年之后的事了。她并不是讨厌路遥，恰恰相反。只是觉得它们之间，似乎还缺少那么一丝丝的——缘分。
说是缘分，也许只是，还没有开口的勇气吧。她没有，对方更没有。
就这样也好吧。顾念薇摇头晃脑地想，现在兽医行业这么不景气，万一她和路遥在一起了，从今往后，自己还不知道要拖他多少后腿呢。
一年之前，那个对动物毛严重过敏的男子，硬是去医院接受了若干次脱敏治疗，才能够在和黄猫相处的日子里相安无事。这让顾念薇打心底地觉得，自己欠对方的越来越多。所以这次，就干脆没有再保持联系，准备开始各自的新生活。
不过听说，路遥因为表现出色，终于得到认可，获得了份更适合他的工作，也终于搬离了那个小小的房间。至于他现在在哪，顾念薇也并不知情。
窗外的新叶影影绰绰，春末的晚风，总带着花朵混合的香味。
有些时候人类总那么爱拐弯抹角，如果每一份感情都能在必要的时候被如实表达，那么这世界上，恐怕就不会有那么多艺术家还在坚持创作悲剧了吧。
黄猫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动作灵敏矫健，当之无愧是出色的猎手。
顾念薇说到做到，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领养人，也索性将自己升级成了黄猫的主人。
据说时间会带走一切，可有且记忆却像是在脑袋里生根发芽，就算刻意遗忘，也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在梦境里重现一次。
所以住在新家的顾念薇，梦境里出现过最多的记忆，是关于那个狭小的房间，和那扇被用来当做抓板的木门。
黄猫比显然比顾念薇更喜欢新家，它经常傍晚从窗户出去，早晨时在门口放上一些昆虫和其他的动物。
顾念薇虽然不明白黄猫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行为，但是截至门前被放上一条死去的小蛇之前，她都没有想弄明白事情真相的动物。
还在兽医事业上继续奋斗的程程解释说，在门前放上“礼物”，这是猫的报恩。
“因为你救了它，所以它身体恢复了，就想要送你礼物。”电话里的女声继续说，“这个时候你只要欣然接受就可以了，不过如果你不想门口继续出现死老鼠之类的，最好还是换种方式告诉它，你不需要那份礼物才好。”
“谢谢你啦，”顾念薇实在没想到该用什么方法和不同种类的动物交流，只好自作多情地延续人类的传统，用语言表达一切，“不过我不需要这些昆虫和其他小动物，如果你真的想送我礼物，不如送我一个男朋友好了。”
顾念薇笑嘻嘻地望着阳台上晒太阳的黄猫，想着。如果这是童话故事，那你早就该变成我的王子啦，真可惜呢。不过比起王子，你只要不再在家门口放小蛇和虫子，就是万幸了。
黄猫“喵”了一声，纵身一跃，消失在了花圃。第二天，门前的“礼物”果然消失了。
顾念薇虽然不指望着自己救下的这只野猫会变成灰姑娘的王子，却也总归不用再有打开门看见小蛇的“惊喜”了。
那是个晴朗的早晨，顾念薇正打扫阳台的灰尘，猫躺在摊子上清理身体，门铃突然响了。
“不好意思，”门外立着一个带着遮阳帽的男人，“这只黄猫最近经常在我家门口放一些‘礼物’，我一路跟着它来到这里，请问你知道是……”
顾念薇的脑袋一片空白。
如果这世界上也曾经有过奇迹，那这就只能被命名为奇迹了。
男人抬起头，两个人一起安静了下来。
“路……路遥！”
窗台上的黄猫，背对着晨光，安安静静地伸了个懒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