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距离感来自什么地方?
香港文化界有种奇特的冷淡和低调,使我们一开始不太容易接受内地的热情激昂或是台湾的温情脉脉。后来我反省了一下,也许这不是普遍现象,只是我个人的一种定见,或是我受了别人的影响。我想到年轻时读过的一本散文集《裙拉裤甩》。
“裙拉裤甩”是广东话,意思是急急忙忙、气急败坏、东西零零碎碎的感觉。这本集子上世纪九十年代出版,后来绝版了。2011年,台湾居然又把它再版了一次。作者游静其实比我大不了几岁,但是成名太早,我年轻时就读她的文章,觉得很能描述那一代香港文化人身上的独特感觉,跟大陆和台湾都不一样。
游静的文字里有种非常犹豫的、对什么事情都保持距离的感觉。这种距离感来自什么地方?有时候在中文与英文之间,有时候在广东话的口语与白话文的书写之间,有时候在台湾与大陆之间,有时候是在两性之间。种种的不适应、不在其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使她的文章流露出一种冷静气质。
让人意外的是,这本集子里还出现了一些诗。其中一首诗应该是作者写给一位外国女子的:“因为你不懂方块字/我无法跟你说这些/有一种时间/十五的月亮永远是满的/初一是弯而且重新开始/但/是的/我来自的地方亦不讲这些。”
书中对于台湾和大陆艺术家,也有一些非常犀利的批判。比如她批评郑愁予,批评杨牧,她说这些诗人的现代只是语言上的风格,缺少对集体意识的检讨和反思。她嘲讽有些艺术家仍然坚持一种物化女性的立场,把女人女奴化,贯彻在一些看起来很现代的语言中,“男性是神,吸着女奴们,一步一个吻地走出来,神的女奴是有名字的,娶一个忘一个,有时会呼错”。
她提到当年震撼北京的一次美展,说若把这些作品还原到艺术创作的讨论上,而不是靠它们在政治活动上的象征意义来给分,它们的存在价值立即缩水;这些作者在反政治的姿态上显得盲目、空洞和失去重心。
多么狠毒的批评!在一些社会问题上她也有见解,比如说到学生,她说:“他们令我想到很多,比如说个人过分容易被煽动的感情。我的意思是,我坐在这里看电视,就流了眼泪,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我如此爱恋生命,但感性的汹涌又削夺人理性的认知。因为我流眼泪,我无法认真地思考事情,思考我对事情各种各样的怀疑和可信,我怀疑这也是生为中国人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