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终于进了南方地界,而后径直开到了叶府,天蒙蒙亮,路上还没有多少人,他们很低调的摆脱了追杀又安全的返回了家。
叶府此时上下忙作一团,叶远臻受了伤,成了整个叶府的头等大事,老管家一脸严肃的站在当地,身上是几十年来的镇定和临危不迫,他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下人们未经允许不得进入叶远臻的房间,大夫还没来,房间里就只剩沈初见守着,叶远臻趴在床上,****着上身,背后缠着几圈绷带,但依然有血在不断涔出,他侧过脸来,沈初见坐在一旁的矮凳上,一绺头发垂落在脸上,一张脸素白寡色,一侧的脸颊上还结着暗红色的血痂,正不知看向哪里,怔怔的发着呆。
“咳咳”床上的人发出声音,沈初见茫然抬头,正对上叶远臻的眼睛,她楞了一下,忙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一脸憔悴,披头散发,带着一身脏污,抬眼看他,有些充血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他忽的心里一动,这双眼睛和多年前一模一样,丝毫未变,即使过了这么久,它还是那么动人,一眼就能把人看在心底。
他张了张嘴,最后化为一个微笑,不同于以往的各种笑容,这个笑容纯粹极了,他鼻头微微皱起,高高的鼻梁下一张薄唇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状,沈初见心里忽然似有什么东西划过,但又转瞬即逝,她觉得他刚才的笑容好像有点熟悉,他像个小男孩一样有些淘气的皱着鼻子,嘴角却弯出了愉悦的笑容,这个样子她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一般,可是任凭她再怎么想,刚才一瞬间的感觉早已消失殆尽,沈初见晃了晃头,心想着大概是太累了,脑子里出现了幻觉。
“没事,”叶远臻敛回笑意,淡淡的说,他没有忽略她一瞬间的凝神,可她却在下一刻摇着头否定了自己,他眼睑微微垂下,较长的睫毛挡住了眼底的情绪:“你累了就去休息吧。”
“没关系,我等大夫来了,你感觉好点了么?要喝水吗?”她把垂在眼前的一绺头发别在耳后,站起身来去倒水。
“柜子里有红酒。”他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初见虽然不懂医,但也知道受了伤不能沾酒,她回过头来,一脸严肃的说:“你刚受了伤,伤口还没好不能喝酒,会发炎的,不好还会感染的。”
“你怎么知道?”叶远臻抬起眼看向她,随即又了然,一瞬神色鄙薄,“哦,我忘了,他是学医的。”
沈初见听出了他话里有话,易阳是学医的,他自然知道,他以为是易阳教给她的。
叶远臻恢复了一脸高冷的本色,仿佛刚才那个笑容只是一个虚影,沈初见忘不了当日在江边他说过的话:“为了一个男人哭哭啼啼的女人,真是差劲。”叶远臻倨傲的目光俯视着她,一脸鄙薄的样子就像数九的寒冰,“那种男人也值得你这么伤心,看来你的眼光还真是差劲。”他一连用了两个差劲,她正欲扭头离开,他却突然向她伸出手来:“跟着我,去复仇吧!”
她无助的望向他,他身后是太阳初升的万丈光芒,他修身而立,宛若神祗,他递过手说:“来吧,我带你看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她不知怎么就被鬼迷了心窍,竟然答应了这个只见过两面的古怪的男人,她把手递在他的掌心,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他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一副标准商人的微笑,他握了握她的手:“恭喜你,来到我的世界。”
叶远臻脸色有些不好,眉心轻轻皱起,沈初见从回忆中拔出,就看见叶远臻面色不霁,“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叶远臻看着一脸焦急的女人,眉毛皱的更紧,反问道:“你看出我哪里不舒服了吗?”
“我……”沈初见不知道这位叶大少爷又哪里不高兴了,声音也有些怯懦:“……没有。”
“还愣着干嘛?去拿酒。”
“可是……”
“没有可是,去拿。”命令性的语气让沈初见不由自主的就听从了指令,她一手拿着酒瓶一边想,自己什么时候只要听到叶远臻的话就会照做呢?还真是够听话的。
沈初见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转身放下酒瓶,认真而严肃的说:“你的伤口不能沾酒。”说完也不管叶远臻的反应,自顾自的去泡茶,沈初见小心的抬起水壶,热水嗤嗤的冲入茶壶,瓜子状的翠绿色茶叶慢慢舒展开来,不断翻腾着,她盖好壶盖,垫了帕子放置手心轻轻摇匀,待沉淀片刻,取了茶杯来倒上一杯,袅袅的茶香升起,仔细一闻,一股甘甜的香味幽幽袭来,她记得曾在《茶笺》中读过,六安瓜片有治病功效,属珍品。
稳稳的端好茶杯,行至叶远臻床前,“喏,给。”
叶远臻有些不悦的偏过头:“不喝。”
沈初见也来了些气,把杯子放在一旁:“叶少不想喝就算了。”
叶远臻气压更低,沈初见复坐到一旁,也不再言语。
房间外面明海一个大男人正在门口不断的徘徊,他低垂着头,双手不住的互搓着,时不时的一脸焦急的望向屋里。
“怎么回事?少爷怎么了?”白睿接到消息风尘仆仆的赶回府里,只见明海正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站在门口。
“大夫呢?”
“在这呢,少爷在里面么?”白睿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的男子,身上还穿着白色的西式大褂,身后背着一个硕大的药箱,明海指着里面点点头,白睿赶忙带着人进去。
门被推开,沈初见赶忙起身,白睿对她点了点头就急急忙忙去看叶远臻,后面的年轻大夫看了她一眼,好像愣了一瞬,而后又立刻从容的跟沈初见打了招呼,没再停留,跟着白睿上前去查看。
“子弹已经取出体外,伤口处理的很好,没有感染,就是这线缝的太丑了,是谁缝的?”年轻大夫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说。
“一个针线活不好的女人。”叶远臻语气淡淡。
沈初见站在一旁红了脸,当时天色漆黑,她借着一些微亮的车灯才得以看清,路又那么颠簸,她缝的不丑才怪呢。
“叶少没用麻醉和止疼,果然是个英雄,再下佩服。”
“不,也用了些止疼的方法。”
“什么?”
“一只曲子。”他依旧是那样淡然的语气,沈初见脸色又红了三分。
“想必是只很温柔的曲子。”年轻的大夫看了一眼叶远臻,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睛里却带着柔和、温暖的笑意。
“不,难听极了,所以我才无心疼痛。”沈初见一口气逼在胸口,难听?他居然嫌弃她唱的难听?
“扑哧”年轻大夫笑开,嘴边漾起一个浅浅的梨涡,“叶少真是风趣。”
检查看完伤口又重新做了清理,上了药把伤口包扎好,安顿了一些注意事项,管家也进来了,吩咐下去逐一记住,大夫起身告退,白睿出去相送。
“刚才的人是新来的吗?叫什么名字?”叶远臻穿好上衣问道。
“半个月前来的,钱家的后人,名叫钱宣臣,医术很高明,尤其是西医,而且知根知底,绝对可靠。”老管家如数道来。
“嗯。”叶远臻点点头,转而向一直沉默的沈初见说:“你先下去休息。”
又是这般命令性的语气,沈初见心里也有些不高兴:“不用麻烦了,我想要回去。”
叶远臻皱起眉,沈初见知道每次他皱眉就意味着不高兴了,可是自己也不高兴,事事都要任凭他的吩咐就算了,现在连回家的自由都没有了么?果然,叶远臻缓慢而冷静的开口:“不要胡闹,听话!”
老管家察言观色,知道自家少爷是面冷心热,明明是担心沈小姐,嘴上却一副严厉,便在一旁好言劝说道:“下面已经为小姐准备好了房间,您现在一身疲惫,想必也需要休整一下才好,不然就这样回了府里,怕也要被有心人抓了把柄。”
老管家的话句句通乎情理,沈初见想来也是,便不再坚持,说了声好吧,跟着管家下去了。
叶远臻利落的翻身下床,单手提了红酒,旋开木塞,也没往杯子里倒,直接对嘴喝了一口,没怎么品便直接咽下,抿了抿嘴,复而又拿起来送到嘴边,却突然想到什么,手停了下来,然后,他“咚”的一声扔下酒瓶,转身回到床边坐下,旁边的桌子上还放着那盏沈初见泡的茶,他端起来,饮了一口,茶已经凉了,有些苦涩,他也不在意,把一盏茶全部喝完,才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嗯,泡的不错。”
沈初见来到房间,热水早已准备妥当,她关上门,长久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泡在温软的水中,她闭上了眼睛,这些天的经历太过玄幻,离奇的仿佛是个遥远的梦,原本和她相距十万八千里的事情全部发生在了眼前,她切身经历体会过,却仍旧不敢相信,幽居深门大院的女子,原来世间不止仅有头顶那一片四方的天空,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广阔繁华,她被迫经历了一遍这大千世界,有些东西已经在心底悄然落了种子扎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