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丫:“婚后生活过得很平淡,西弟小漾没和他吵架。不久,齐文允接到厂里上班的通知。西弟小漾和婆婆也着手准备行李去学校。虽然学校离县城并不是很远,坐车只需要四五十分钟的时间,走路还是需要两个多小时。因为并不是每天都有车,她必须要在星期天赶场的时候去。
“因为路况不好,一路上车都在摇晃。车行驶到半山腰上时,一个接着一个的弯,西弟小漾真怕从前面过来一辆车,迎头撞上。转了不知多少个弯后,车子终于开始走比较平缓的下坡路。西弟小漾看到下面中间一片稻田、一条小河和几个村寨。房子都是从山脚升到半山腰,好像一座房子是建在另一座房子之上,用玉米秆和竹片编成,盖着茅草和很少数的瓦片,下面糊着牛屎——西弟小漾不明白为什么是糊牛屎。也有很简易的平房,但西弟小漾宁愿看到的都是牛屎糊的棚子一样的茅屋,认为那样的平房很煞风景,破坏了这里的淳朴。
“下车后,西弟小漾和婆婆走寨中一条小路到水田中间一块空地上的学校。学校没有围墙,除了一栋新建的教学楼,四周边都是有家属老师的住房,很旧也很矮小,盖着瓦片,裸露的泥土和墙砖。校长不在家,是校长的在本校当民办老师的女人接待了她们,对她们说校长卖苞谷去了。她短头发,说话很响亮,看起来很能干。西弟小漾依言喊她荷花姐。因为西弟小漾的婆婆给他们备了很重的礼品,她一时紧张得失去了分寸,一边说着‘不好意思,家里乱得很’,一边到处给她们找茶叶茶杯泡茶。西弟小漾想,她是把我们当成贵客了。坐下说了一些学校的情况,西弟小漾才得知,原来这只是个小学,后来因为考虑到这里的学生到县城读初中还是有一定的困难,才增加了初中部;学生不多,一个班才只是三十几个学生。
“因为学校并没有多余供老师们居住的房子,荷花姐主动背上西弟小漾她们最大的一个背篼带她们走学校后面一条田间小路,过河上石桥,到河对岸山脚下一座可能经历了好几十年风雨的旧木楼,说:‘这是本地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留下来的,有好几个青年老师住在这里。’进去时,西弟小漾看到,房子果然很高很宽,泥土的地面,让人感觉很阴凉。
“她们遇到一个从里面房间出来、辫子特别长的黑皮肤姑娘,她和荷花姐打了一声招呼出去。因为荷花姐并没有给她们介绍,西弟小漾便想这个人一定不是学校的老师。果然,荷花姐开了右边一间房子的门,说:‘她是我们学校一个老师的女朋友,常住在这里。这里是厨房,每个人都有一个。因为有老鼠,所以吃的东西要特别注意。’
“西弟小漾看到除了一个脏兮兮的碗柜和切菜桌,地面竟然还有烧柴的火坑。因为只有一个很小的窗,所以光线不是很亮。她们把在厨房里要用的东西拿出来放下后,她又带她们上楼,说:‘你就住在这间。’小床和书桌已有,是前面的人用下的,整齐的木板的地面。因为楼层高了,上面光线很好,窗户虽小还是可以随时看外面的风景:河、小桥、稻田。
“‘住在这里,可以可以。’婆婆连连说。
“她们一边整理床铺和其他东西,荷花姐一边介绍住在这里面的几个老师:‘住在楼下的那位男老师,就是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个姑娘的男朋友,他长得瘦高瘦高的,一表人才。在赶乡场的时候认识了这个苗族姑娘,一点文化都没有。但是他们已经同居了,所以甩都甩不掉。另一个男老师住在你对面,人不怎么样,满脸的青春痘,不过人老实,家住在县城,如果不是下雨,每天骑自行车来学校骑自行车回去,不是常住在这里。另外一个女老师,和你年龄差不多大,住在男老师隔壁的另一间房间,不过你这边的另一间房间她也要了,据说是结婚后要住在这里。这个人长得一点精神都没有,就像干水的茄子,一天到晚不见她和别人说多少话,和老师之间也不来往。她有个男朋友在附近一所学校上课,每天放学很晚了还要来这里。因为女老师的家人不同意,所以他们决定结婚后就住在这里。’
“西弟小漾想:‘没想到这么一个女孩竟然这么有主见。’不过这样也好,她就可以更多保留自己的空间。
“居住的地方不错,周围环境也很好,和她住在同一栋楼的老师各顾各,不用打很多交道,这些都是让她感到惬意和放松的地方。唯一让西弟小漾感到不能接受的是,她上初一、初二、初三三个班的英语,她的工资——即代课费才是正式老师的三分之一:八十块钱!想想平铺化肥厂子弟学校的平等待人,她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钱带来的尊严问题。不过她很快就过去了,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她来这里教学,并不是为了钱。不过这一切与平铺子弟学校是多么不同啊!没有一个老师是全身心投入工作的,也没人会谈及工作。首先表现在校长本人,她就没看到过那个不苟言笑的校长在学校里关心询问过学校学生的情况;一有时间,他就去收购这样那样的农产品,再用他那部破三菱车‘嘟嘟嘟’地驮着去县城卖,好像这么大个学校摆在这里根本就是与他无关的事情;也许上课的前一分钟他还在猪圈里出猪粪,铃声响后才从猪圈出来,穿着一双在猪圈的粪水里泡过的拖鞋,一只裤脚高一只裤脚低地走进教室去。
“年轻的老师们远远地看着他时常是一副鄙夷的神情,说他挂一个校长的头衔纯粹是虚职。可是他们也没有好好担负起自己的那份责任,喝醉酒后常不去上课,在操场上拿那些围观他们的学生寻开心。可是他们的学生呢,见到他们喝醉酒后反而更高兴了,因为这样一来没人上课,他们就可以更放松了。想起这些学生每天要翻越好几个山头来到学校,九点半才上课,中午在这里饿肚子不回家,说不准下午又是混两节课时间,等到放学后一哄而散,她就有说不出的惆怅。
“一天,她和住在学校的几个年轻老师闲谈。一个年轻、颇有些世故的老师问:‘你怎么会选择来这里?’她说是自己婆婆联系的。然后他们便说:‘怎么不联系好一点的学校?’西弟小漾问:‘这个学校不好吗?’
“‘绝对没有前途。’那个男老师说,‘不过看你自己有没有人事关系了,靠学校出面为你转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在你之前曾来过一个英语老师,是个男的,也是你们湖南人——说实话,我们这里的英语全靠你们这些湖南人。他在这里待了三年,在这三年,和他一同来的其他学校几个老师都转正了,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那些学校的领导重视学校的发展、重视英语,知道如果他们一走,刚刚开设起来的英语课将又会陷入瘫痪。所以他们想方设法向上级反映,争取名额,让他们转正。可是我们这里学校的领导,哼,你也看到的,他几乎就是把我们学校老师当不存在的人。那个英语老师因为在这里白白付出了三年,没有转正,所以去找他,希望他能出面向上级提出申请。可是他才懒得管那么多呢,说:“这些事情你应该自己找上面领导反映。”一个外地人,自己找上面领导反映哪有学校出面有说服力?不过他还是决定留下来再试一年,自己去找人反映。因此在上个学期放假的时候,他提出多给他加点工资。因为一个大男人一个月才是八十块钱,确实说不过去,并且他已经在这里兢兢业业干了三年,也出了成绩,有学生考上了师范学院。可是学校领导怎么说?他说:“学校就是这么多钱,你要干就干,不****也没有办法。到时我只能向教育局反映说我们学校请不起英语老师,不开英语课程。”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那个英语老师才走的。我们为此都感到很难过很灰心。’
“‘他为什么是这样一个人呢?既能够帮人也能够帮学校的事为什么不做呢?’西弟小漾问。
“‘他可能想到的是他自己老婆都没有转正,一个月也才是几十块钱,他为什么要帮别人?可是他没有想到他老婆对于学校来说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人,上来上去最多只能上到小学三年级,而一个英语老师却是要肩负整个初中三年级的课程。再说,他老婆没有转正,他家里还有田地!人家一个代课老师在这里全身心投入工作全靠这八十块钱!’
“西弟小漾听过这件事情后感到非常难过,想到同是家乡人,在家乡随随便便也能找到这八十块钱,可是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如此勤俭节约地工作反而被人看轻呢?不久她和一部分学生交谈,学生也证实了这件事情。她听得出他们是非常怀念他的,对他充满了尊敬、热爱和同情。一个在家乡生活条件不知比这里好多少倍的男老师在这里竟然会引来学生的同情,可想而知他在这里劳动的低廉。
“回去后,西弟小漾把这件事情告诉婆婆。婆婆说:‘我本来就没有期望他会出面帮你转正,之所以对他那么好还送他那么多礼,只是希望他能留用你,不影响你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