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丫:“我们在山村之间穿行,记下和拍下那些问题学生悲苦的一面,并尽我们所能地帮助他们。这个时候,一个声音总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我要怎样才能不感动和哭泣?’2009年秋,我们的工作接近尾声,所谓可以借鉴的经验《青春期性教育》《温暖每一颗心——问题学生案例分析》完成。不仅如此,特别为乡村学生拍的纪录片《山里孩子的一天》完成。庄牧打来电话说:‘妈,爸叫我问你,你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西弟小漾说:‘是可以回家了,我办理好相关手续就回去。’
“我们回到月亮河。我代替了西弟小漾在网上或到附近学校做心理辅导的工作。西弟小漾白天做家务、照顾两个孩子,有时候陪顾怀宁到地里劳动,晚上照顾好郁玲和得老年痴呆的顾妈妈上床歇息后,有时间便写作。我不知道她晚上是不是和顾怀宁住在一起,因为有时她也住自己房间或郁玲的房间。
“开春过后,顾怀宁的母亲过世,我看到顾怀宁和西弟小漾更惺惺相惜。我听到顾怀宁对西弟小漾说:‘妈走了,就剩下我们两个了,我们一定要好好生活。’西弟小漾说:‘放心,我一定会陪你到终老的那天。’那种彼此间的信赖依恋赛过我看到的世上所有的感情。夕阳西下,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会经常肩并着肩手挽着手坐在河边,有时郁玲会跑过去,一头扎进他们的怀里……
“四月的一个晚上,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奇怪的原因,顾怀宁和西弟小漾在一起的时候恢复了性功能。他把西弟小漾叫醒,说:‘西弟小漾,你看,我好了。’西弟小漾也不禁感到不可思议,说:‘你怎么就会好了呢?’
“顾怀宁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会好了,可能是这段时间天天挨着你产生了物理反应。’
“‘物理反应?’西弟小漾轻轻地笑出了声。
“‘那你说是什么反应?’顾怀宁温柔地爱着她,问。
“‘化学反应……’
“……
“如果说以前我在他们眼里看到是温和平静兄妹般的感情,那么从今以后,我在他们眼里看到的就是希望闪烁的光芒。月亮河变得更热闹了,仿佛生活着的每天都是那么快乐和开心的事情:风和水在吟唱,水稻和玉米在分蘖,泥土和草地发出滋养的声音。而他们,在静静地谛听感受着,在风中笑着跑着,似乎每个人都有了皈依这片土地的能力。
“六月的一个雨天,西弟小漾忽然对我说,她好像是怀孕了,她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就像当初怀庄牧时的感觉:不是那种恶心想吐的感觉,而是身体里就像孕育着一股奇异的生命的力量。因为这股力量的存在,常使她莫名其妙地想要舒展膨放,想要人吸吮她的乳房。我不信,对她说:‘你和齐文允生活了那么多年也没有怀孕,怎么可能怀孕呢?’
“西弟小漾也说:‘是啊!’和秦枫、蒋权爱到骨子里,她是那么渴望能怀孕时也没有怀孕,怎么可能怀孕呢?’
“但是一段时间过后,她还是不能排除怀疑,于是便去镇上的医院做了检查,确实怀孕。她不可思议地想着这件事情,心说:‘一定是上天认为我欠庄牧、欠顾怀宁的,所以要让我再做一次母亲,从怀孕到把他生下,哺育他,把他抚养长大,完完整整地做一个母亲。’
“得知这个消息,顾怀宁把她当珍宝似的不能相信,他呵呵笑着,说:‘你不会哄我吧?你确定你是真的怀孕了?’
“西弟小漾说:‘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相信,只是有那么一点怀疑。但这是真的,我已经去镇上的医院诊断过了。我认为这是上天欠你的,你应该得到的,也是我应该为你为孩子做的。你就好好准备做你的父亲吧!我也好好准备做一个母亲。’
“顾怀宁只差没有以仆人的身份在她的面前跪下来,他拥抱着她:‘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对得起你和孩子呢?要不你吩咐我吧,要我怎么做,我一定照做。’
“‘以前我怀庄牧时,你是怎么对我的就怎么对我。’西弟小漾说。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起她一个人怀庄牧的时候。那时候她想过要怎么办么?想过要有一个人和她一起承担吗?没有。她只是想着要把他生下,永远地留住她和你的这段感情。她想起了你:‘他永远也不会想到我会有他的一个孩子,我该怎么办呢?我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因为一件事情如果永远留在心底,可能会变成一生的遗憾。‘可是告诉了他,他会怎么做呢?把庄牧带走吗?’她不能让庄牧和她和顾怀宁分开,不能让他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去,和一个叫继母的人生活在一起。她也想起可怜的齐文允,如果当初他是像顾怀宁一样对她的,他何至于会没有自己的孩子,何至于今天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想起壮壮无可奈何时打来的电话,说他这个人已完全封闭,他不见任何人,每天就是玩电脑游戏,不分白天晚上地玩电脑游戏,他的母亲一遍遍地哀求,请他吃饭、请他睡觉,他也不听。她有时候想,齐文允的一生,会不会是她害了的呢?如果当初她没有和他去,他会不会是另外一个人?在他苦苦哀求,请求她回去的时候,她不是没有心痛过、动摇过。可是她能吗?她能像上次那样被他说服回去,再度陷入绝望的深渊,再没有翻身的可能?可既然如此,她是不是有点不负责任呢?她嫁给了他,可是却不能坚持到底。她想起壮壮,虽然她现在还和过去一样爱他,经常和他打电话,有时还去贵阳看他,给他买好吃的好穿的,可她总觉得欠下他什么,或者生养他的人欠下他什么。她宁愿齐文允现在是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的,这样她就不会在和顾怀宁过幸福平静生活的时候有一种愧疚之心;宁愿他和他的女人有更多的时间和金钱尽父母的责任,这样她就不会觉得壮壮那样孤单可怜。
“‘你怎么了?’顾怀宁抱着她问,感觉她在他的怀里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
“‘我想了我不应该想到的:我们现在这样幸福,为什么还会有人不幸呢?’
“顾怀宁吻了她一下:‘傻瓜!你以为世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一样吗?’
“是啊,过去他不能娶妻、不能生子、不能爱人,他不是也很不幸吗?为什么他会没有感到不幸呢?她现在最应该做的,其实是应该好好爱他,把他们的孩子生下来,而不是应该想其他。
“‘我不会再胡思乱想了。给我们的孩子起一个名字吧!’
“‘嗯,是得要好好思考一下:给他起一个什么名字好呢?要不叫他顾简吧,简简单单的一个人。’
……
“六月二十五日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从前天晚上就下的雨,到下午才停。我们在家也能听到下面河水波涛翻滚的声音。雨停的时候,西弟小漾和郁玲睡着了,我在外面檐廊读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顾怀宁本来是把马放出去,打算到外面转一圈的,可是他却回来了。他对我说下面河水很大,正好捕鱼,今天晚上我们就可以吃新鲜的鱼。听他这样说,我感到很兴奋,说:‘我和你一起去!’
“顾怀宁笑了笑说:‘你和我去了,一会儿郁玲醒了,西弟小漾还没有醒,谁帮我照看她?’
“我只好说:‘那好吧,你自己小心点。一会儿郁玲醒了,我带她去看你。如果庄牧回来了,我也让他到河边帮你。’
“他从杂料棚里拿出撒的渔网扛在肩上,又叫我提给他一个水桶,出去了。
“顾怀宁走后没过多久,西弟小漾便感到很不舒服起来。她听到顾怀宁对她说:‘对不起,本来是想今晚给你做鱼汤喝的,不能了。我要走了,很多年前我在河里游泳腿抽筋差点被淹死的时候我对天承诺过的,只要让我侍奉父母到终老,把庄牧抚养长大,等你回来我就走。现在你不只回来了,还给我带来这么好的生活,一辈子想都没有想到过的恩爱甜蜜的生活,并且还怀了我们的孩子,我又怎么可能贪心呢?虽然我很舍不得你们,但我还是要走了……你放心,会有人替我照顾好你们的……’
“西弟小漾不知道是要发生什么,她着急地上前想要拉住他,然而没用,他已经渐行渐远。
“‘顾怀宁,不要……’她在梦里呼喊,眼角泉眼似的流出泪水,很痛苦地挣扎,可就是醒不过来。
“我有些吃惊地跑进她的房间,不停地拍她摇她,终于把她喊醒过来。
“‘顾怀宁呢?顾怀宁去哪儿了?’
“‘他到河边捕鱼去了,说晚上回来就可以给我们做新鲜的鱼。’
“‘到河边捕鱼去了?你为什么没有跟着他去?’
“‘我本来是要去的,他叫我在家看着郁玲,怕郁玲醒了你还没有醒。’
“她没有说话,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给顾怀宁拨了个电话。
“‘怎么样,有人接吗?’我问。
“‘没人接听。’
“‘可能是河边水声音太大,没听见。’
“‘你在家看着郁玲,我到外面看看去。’她快速地起床,下床时因为紧张,双腿一软,差点跪坐到地上。
“‘你这是怎么了?’我把她扶起来,自己也突然预感到一种不安。在这种情况下,我只有跟着她去。
“我们到外面草地,可是不管是在河对面还是这边,是上游还是下游,都没见顾怀宁的身影。
“‘他这是怎么了?他会到哪儿去了呢?那一大一小两匹马都在。’我自言自语地说。
“可是那两匹马也好像受到了惊吓,马妈妈正在以平日少见的温情安抚着它的小马,好像在说:‘没事的,没事的,我不会像那样离开你的……’
“‘他一定是出事了,出事了……’西弟小漾哆哆嗦嗦地说。
“‘也许是上厕所去了。’我说。
“我们在顾怀宁脚印最多的地方找到了那只手机,接着又看到河岸边陷落下去的一块。西弟小漾很快哭了起来:‘他一定是从这里滑落下去的!’接着,她拨通了110的电话:‘喂,是110吗?……’
“与此同时,我也给镇上的老吴打了个电话:‘喂,是老吴吗?快给我从镇上找几个人过来……’
“镇上的人很快赶过来了,接着110的人也赶到。他们分成两批,不停地沿着河的下游打捞过去。沉底的铁皮桶被打捞上来了,那张破渔网也被打捞上来了。庄牧把郁玲从家里抱了出来,我们全都紧张、伤心地哭着。这时候,我们是多么希望这是一场误会啊,他就要从河的对面走过来:‘咦,你们这是怎么了?’可是,打捞没有结果,顾怀宁也没有出现。一直到深夜十二点,我们也没有等到顾怀宁回家的消息。
“第二天清晨五点,110的打来电话,说有人在四十里外的沙滩上发现了他。
“换洗工作是西弟小漾和庄牧两个人做的。西弟小漾一边洗着他脸上、耳朵上的淤泥,一边哭说:‘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仔细地抚摸过你的脸,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爱你。是不是所有东西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会备感珍惜?你看,你的脸上、身上那么多的淤泥、瘀青,可我还是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男人……你在河里被那些石头碰撞的时候一定很痛吧?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呢?为什么不可以等我们醒来的时候再去呢?你是想给我们一个惊喜,想等我们醒来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你,看到那么多活蹦乱跳的鱼。然后郁玲会说:爸,这条鱼好可爱,我想自己养着它!在所有孩子的眼里,你是那么好的父亲,为什么不等着看你自己的孩子一眼?……’
“西北小漾,哭了会儿又说:‘不过我唯一感到安慰的是,现在有庄牧在你的身边,他是那么仔细地擦洗你身上的淤泥,哭得那么伤心,你没有白疼他、爱他。我要怎么做才能对得起你对他的爱啊,还有郁玲,你让他们生活得那么开心,丝毫没让他们觉得生活中有什么阴霾不幸……我有时候觉得你是不是在有意考验我啊?考验我对生命生活的热爱,考验我对亲情、爱人的忠诚。又或者这是对我的一种惩罚,因为当初就是我把庄牧一个人丢下,后来又把壮壮丢下,所以现在我要承揽起对他们所有的爱。我不是号称天下最爱孩子的人吗?那就把所有的爱给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