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秒种还是一片寂静的会场,连一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就在杨悠悠放下话筒的一瞬间,响起了掌声,先是司仪带头,然后掌声越来越热烈,最后如雷鸣般震耳欲聋。华羽文也夹在人群中,拼命地鼓掌,手掌都拍红了,拍到麻木没有知觉。她只觉得嘴里咸咸的,用手一摸脸,才发现不知不觉的,眼泪就流下来了,赶紧抬手擦干。
这是杨悠悠的婚礼,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大喜事。怎么能在别人的婚礼上哭呢?华羽文嘴角保持着笑意,可是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赶紧抬手擦干,又拼命地笑着。
到了敬酒的环节。杨悠悠已经换上了一身大红的旗袍,上面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头发盘成一个中国髻,插一根十分古典的发簪,闪亮的红宝石在乌亮的头发上熠熠发光,像红红的跳动的火焰——一个典型的古典美女。
杨悠悠扶着推车的一边,两个护士扶着另一边,一桌一桌地依次敬酒,大家嘴里说着客套话,手上的酒杯却几乎都是在唇边碰了一下便拿了开来,意思一下而已,而杨悠悠却是每敬一位宾客都一饮而尽,一番下来,她走路已经有点偏了。
终于,杨悠悠手执酒杯走到华羽文面前,把手上的酒杯轻轻一举,道:“羽文姐,祝我和林达新婚快乐,永结同心吧。”
说罢便把酒杯往嘴边送,华羽文赶紧站了起来,挡住了杨悠悠的酒杯,道:“悠悠,你不能再喝了!”
杨悠悠一把推开华羽文伸过来的手,道:“羽文姐,我先干为敬了!”然后便一饮而尽。华羽文道:“悠悠!你再喝会醉的!”
杨悠悠道:“我这酒,是帮林达喝的,林达要是能醒过来,不知道今天该有多高兴,以他的酒量,每人陪一杯酒绝对没有任何问题,今天事我和他大喜的日子,他不能站起来喝,我得帮他,我是他的妻子!”
杨悠悠说罢,又倒了一杯酒,端到华羽文眼前,道:“羽文姐,现在这一杯,才是我敬你的!”
两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了一声脆响。两个人同时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华羽文紧紧抱住了杨悠悠瘦削的肩膀,咬了咬嘴唇,道:“保重……”
一句“保重”,语重心长,一切尽在不言中。
杨悠悠转身到其他宾客那里敬酒去了。华羽文此时感到肚子咕噜噜地响,小腹一阵疼痛,可能是这几天东西没吃对,想拉肚子,于是,赶紧离席,急急地向酒店的卫生间奔去。
等华羽文方便完了出来,到洗手槽那里去洗手,却看见杨悠悠正在那里对着镜子补妆。
“羽文姐!”杨悠悠对着镜子,喊了一声,语气显得相当冷静,全然不似方才那般情深意切的。
华羽文下意识地站住了脚步。
“羽文姐,我是有意在这里等你的。”杨悠悠道,“我想,你不介意帮我一个忙吧?”
华羽文道:“悠悠,我们一起共事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就客气了起来,凡事只要是我能帮的,怎么会不帮你?”话虽如此说,可华羽文还是感觉到了杨悠悠的话语当中一股逼人的寒气,让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你得帮我救林达,现在只有你,才能救他。”杨悠悠背对着门口,看着镜子中的华羽文说道。
“如果我能救他,怎么会不救?”华羽文本已走到门口,又转身折了回来,站在杨悠悠身后,道,“悠悠,你也是医生,你知道,医生不是万能的,如果现代医学没有办法,如果……”
“别跟我说那么多的如果!”杨悠悠突然一改方才的淑女形象,眼里也喷着一种激愤的光,“华羽文,你跟我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什么医生不是万能的,什么现代医学没有办法,你华羽文是什么人,难道你不是比现代医学更技高一筹吗?”
华羽文顿时觉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悠悠,你说什么?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医生,和你没什么两样呀!”
“是吗?事到如今你还在跟我装模作样,你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你不要以为你做过什么,我都不知道!”杨悠悠道,“达哥现在就躺在那里,也不能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今天也顾不得许多了!”
“悠悠,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华羽文站在杨悠悠身后,一脸愕然与疑惑。
“要我说得再清楚一些吗?华羽文,你那天值夜班,给二十六床的病人抽了血气分析,用过的针头,哪里去了?”杨悠悠冷冷地说。
虽然是十一月的天气,华羽文还是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悠悠,你……”
她往镜子中看了一眼,杨悠悠刚刚涂了口红的嘴唇在镜子中显得娇艳无比,像一朵魅惑的罂粟。
“那天,你带了个朋友到我们医院来做人工流产,我帮你顶的班,到科室里来找你的那个大男孩,像极了林达那个案子的当事人——梁辰!”杨悠悠冷笑道,“华羽文,来找你的那个大男孩,是谁?”
华羽文睁大了眼睛,惊呆在那里,汗水不住地冒出来,打湿了身上羊毛尼的旗袍。
“看来是羽文姐近来记性不大好,要我来提醒一下吗?”杨悠悠猛然转过身来,妆容艳得惊人。她一步一步逼近华羽文,一直把她逼到墙角,再也无路可退,这才盯着华羽文显得惊慌失措的眼睛,道:“还是让我来提醒你吧,梁辰他,就是——当年住在我们科室二十六床的病人!你把那根带了他的血的针头,拿去做什么了?羽文姐不会记性差到连这个都忘记了吧?”
华羽文脸色苍白地靠在墙上,无力地道:“悠悠,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做什么?”杨悠悠道,“难道你不知道吗?我想要救林达,让他醒过来,好跟我比翼双飞,他是我的夫君呀,羽文姐,难道这个,你都还要问?”
华羽文道:“你……你......你......想让我怎么做?”
正在这时,卫生间的门开了,从外面走进一个人来。
进来的人正是邹冰儿。她看到杨悠悠和华羽文两个人挤在墙角,便随意地问道:“你们两个躲在卫生间里做什么呀?也不出去招呼客人。”
杨悠悠见有人进来,赶紧一改方才咄咄逼人的语气,亲昵地拉着华羽文的手,迷人地一笑,道:“冰儿呀,没什么,我和羽文姐在这儿说几句体己话!”
华羽文不自然地笑了笑,并未说话。
邹冰儿开玩笑道:“悠悠,你现在都嫁了人了,怎么还在这里跟女人瞎混!也不怕新郎倌吃醋!”
话音刚落,她自己也觉得失言了,赶紧住了口,一边往卫生间里面走,一边自我解嘲地说:“你们继续说你们的体己话,我方便去了啊……”
杨悠悠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胃里不舒服,想吐,的确是喝太多酒了。她赶紧冲到抽水马桶那里,弯腰吐了起来。华羽文赶忙跟着过去,一下一下地帮她拍背。
邹冰儿方便完了以后出来,看到杨悠悠吐了,冲华羽文道:“我先出去陪客人了,羽文姐,你照顾好悠悠,万一一个人忙不过来了就赶紧喊我啊。”
邹冰儿说罢就出去了。她是杨悠悠的伴娘,一定要帮忙招呼客人的。
杨悠悠吐了以后,感到胃里舒服多了。她立即后退了几步,推开华羽文道:“不用你那么好心。”
“悠悠,你要少喝点酒,身体要紧,以后达哥还要靠你……”华羽文道。
杨悠悠立即打断她,道:“我给达哥安排了全身的检查,咨询了各科室的主任和专家,他现在是肾脏功能衰竭、肝脏功能衰竭、重度心胀功能不全,加上大脑严重受创,基本上靠透析和药物维持,清醒过来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华羽文不知道是该安慰她还是恭喜她,只得呆呆地站着,静静地听着,并不言语。
杨悠悠继续说下去,她虽然酒喝了不少,可是脑子却十分清楚:“可是,别人没有办法,你华羽文却跟别人不一样,是吧?”
华羽文道:“悠悠!这么严重的病情,我也没有办法!我劝你慎重考虑下要不要取消这场婚礼!”
杨悠悠冷笑一声,道:“取消是不可能的,我在心里早就发过誓了,要照顾他一辈子,哪怕是用我的生命去交换!杨悠悠如果口不应心,天诛地灭!”
“悠悠,我相信你,可是,我们在一个科室工作有五年了吧,咱们医院的情况你清楚,多器官衰竭,我能怎么办?”华羽文道,“要不你告诉我,怎样可以救他,如果我能够做到,决不推辞,如何?”
杨悠悠抬起头,看着镜子中华羽文亭亭玉立的身姿,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