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蔻儿依言烧掉了池韶笙的信。烛火舔着白色信纸,刚劲的字在火中一点点化为灰烬,她的心却急剧跳动了起来。
池韶笙在心中提到,要她多多提防傅少凌,甚至整个傅家的人。因为傅家的背景,绝对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云蔻儿细细想过所有的事,很可怕的意识到:很可能自她被皇上赐婚开始,一个巨大的阴谋就已经开始,亦或是,更早。
此时云蔻儿倒情愿自己笨一点,偏偏她此刻清醒的一塌糊涂,堪堪将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于是云蔻儿今晚再一次华丽丽地失眠了,像是躺在床上似菜板上的活鱼,翻腾得厉害。整张床又像是铺了一层火炭,烙得她恨不能蹦起来。她本就没吃晚饭,在这腊月寒冬里的天,她拥着被子饿到天亮。
早上玲珑端着水进来时,被坐在床上披头散发脸色苍白眼眶乌黑魂不附体的云蔻儿吓得险些丢了盆子。
云蔻儿幽怨地将她看着,带着哭腔缓缓吐出几个字:“玲珑啊!”
这嗓音,竟同那二胡弦被人拉断时的最后的绝响一样,形同鬼哭狼嚎。
玲珑“咣当”将盆子摔倒了地上,浑身发颤,指着云蔻儿叫道:“小姐,大早上的不兴吓唬人的。”
伶俐闻得声响,扒着门将脑袋递了进来,云蔻儿又冲伶俐哭了一嗓子:“伶俐啊!”
只见伶俐嗖的缩回脑袋,随后门外传来她的叫声:“玲珑你先顶着,我去找桃木剑和八卦镜!”
感情这丫头当她鬼附身了!
因连着两个夜晚没睡好觉,皮肤变得又粗糙又黯淡。玲珑只好去厨房寻了些淘米水来替云蔻儿洁面。水中的米麸弄得她的脸有些刺痛,她洗得甚是小心。
不要怪云蔻儿为什么洗张脸都这么麻烦,实在是因为,她这个云府大小姐又要进宫了。
皇宫每年这个时候便会举办年宴,自然是文武百官附加家眷都免不了进宫。这进宫,脸面自然是大事。若是她如同早上那张脸一样,往宫里一站,九成九会被侍卫拖出去,理由是有损皇宫宫容。想来这年头连进个宫也不容易。
因为云蔻儿情况特殊,脸上的妆便浓了些。瞧着铜镜里那张千娇百媚险些认不出来的脸,云蔻儿才发觉玲珑伶俐这俩丫头也是能人啊,化妆功力不可小觑。
只是顶着这样漂亮的妆容,云蔻儿极为不习惯。罢了罢了,一张脸皮而已。
穿戴好后,玲珑又找来林陌楠送的那件白色大氅。外面依然天寒地冻,正是赏梅的季节,偏偏烈风吹散了花瓣,徒留几枝枯树丫和几缕沾了尘埃的芳香。
云蔻儿看了看胜似初雪的大氅,却又想到林陌楠赛雪的皮肤和樱红的唇,却又在下一刻想到昨天两人的吵架。
居然她也在睹物思人,暗自纠结片刻,说道:“算了,给我找一件厚些的披风来,这次进宫不适合穿白色。”
想来这真是一个好借口,玲珑二话不说,立即替她寻来一件红得发紫的的披风。说实话,这颜色真真的俗气,却是将她衬得更像官家小姐了。
去到宫里云蔻儿才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年宴,还是一场送别宴。送别的对象,自然便是带兵出征的池韶笙。
皇上将文武百官号召起来送这一军队离开,对于当下这内忧外患的时局来说,这样做的出发点也是合情合理的。北方的这次战争,若是胜了,则皇帝还能多几成把握守住这一代的江山;若是败了,怕是这江山很快便会易主。历来每个朝代的皇帝都想名垂千古,谁也不想做亡国君。想他们这大陈国这江山,经这百年的虫蛀蚁蚀,能摇摇晃晃地撑到现在已是不易。朝代的更替,不是一个定数,却是一种结果。
云蔻儿看着身穿银色甲胄的池韶笙,他英俊的五官在银光中更显坚定。如今他已是万军之首,将领风范显露无疑。此时他单膝跪地,微收下颔,不卑不亢地听着皇上明显铿锵不足的言辞。
云蔻儿终于知道当初为什么宛月公主会一眼相中池韶笙,因为没有她在身边的池韶笙,竟是这样光辉闪耀,引人注目。
在云蔻儿看池韶笙时,察觉有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本以为是林陌楠这个醋坛子,顺着目光看去,竟是宛月公主。云蔻儿同她目光一交接,她立刻收起戾气,若无其事地同身边的人说起话来。
宛月公主对她有敌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故而她也并不放在心上。
也就是因这一次的疏忽大意,不久云蔻儿便又一次栽到她手中,而且是栽了一个不小的跟头。
宴会自便时,太子派人传话给云蔻儿,要她去莲心亭等他,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同她说。云蔻儿不敢耽搁,唤来玲珑,陪她一同去了莲心亭。
不多时太子便到,倒也没什么大事,同她寒暄一阵后,便告诉她关于和傅少凌婚事的事情。
“前几日父皇召见我,说起你和傅少凌的婚事。听父皇的意思,已经有意取消你和傅少凌的这门亲事。原本父皇并没有打算将你赐婚于傅少凌,只是碍于母后的面子,没有当场驳回而已。父皇虽没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想要解除你的婚事的原因,但我猜想,这事免不了与韶笙有关。这次也是他主动请缨,带兵出征北方。看来他对你仍是余情未了,父皇对你和傅少凌赐婚这件事,显然将他逼急了。这样也好,你不用嫁给傅少凌,对大家都好。”
此时玲珑等婢侍已退下,亭中只有云蔻儿和太子两人。她问太子:“太子殿下为什么说我不嫁给傅少凌这件事,对大家都好?殿下口中的‘大家’指的是谁?”
北宫子墨微微面露难色,但仍犹豫的吐出实话:“有些事情本不该瞒你,但你到底是女儿家,知道所有的事情对你并无多少的好处。我如今要告诉你的事情,不过是让你心中有数,看清一些事情。”
云蔻儿突然想到昨天晚上池韶笙给她的信,心下顿时慌乱起来。
北宫子墨继续说:“傅丞相虽是不可多得的能臣,但人心不古,如今清算下来,他在位几十年,竟掌握了我朝的半壁江山,朝廷中有近半数的官员站在他的阵营里。此时正国难当头,他暗中一直在拉拢其他官员,通过金钱美色、要挟控制、攀故结亲等手段方式,将其他官员纳入自己的阵营中。而你的父亲……”
他顿了顿,察觉到云蔻儿此时的脸色难看极了,但仍是说道:“你的父亲云太傅,便是傅丞相拉拢官员的其中一个。父皇此时正派人暗中阻止傅丞相的这些动作,这些事情终究不能摆在台面上做。在表面上,父皇还不能与傅丞相翻脸,只能等到池韶笙与镇北将军凯旋归来,才能扳倒傅丞相,打退岭南王。小豆子,这些事情我也是最近刚从父皇哪里得知,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有权利知道这些。你若是真的嫁给傅少凌,也不过是作为一颗棋子嫁过去。你若是不嫁给傅少凌,父皇这边,便又多了一个你爹这样一个忠臣……”
云蔻儿僵住身子,险些听不下去,因为北宫子墨告诉她的这些,正是池韶笙在信中所写的。
她想起上次在醉仙楼看到傅少凌的那次,那时同他在一起的是李尚书的女儿。云蔻儿劝他寻找红颜知己,寻到值得相守一生的人,而他选择的却是官宦之女,选择的是一场场感情与利益的交换。
她说过她并不会吃醋,只是会觉得很难过。毕竟被人当做棋子,没人还会高兴得起来。
北宫子墨看得出云蔻儿的不开心,便又开始安慰她。他也是一个语言艺术家,同傅少凌一样,娓娓叙来,头头是道。
“小豆子,你别想太多,毕竟傅丞相要做的,是叛国的罪事。他败了,便遗臭万年;若他侥幸胜了,怕是这江山他也休想坐得安稳。我不想让你嫁给傅少凌,是为你着想。你和那些官宦女子不同,这种事情不应该发生在你身上……”太子依旧不急不缓地同她说道。
几个月前云蔻儿见他时,他还会同她开着玩笑,陪她坐在马车上欣赏他太子府的夜景,宠溺她趴在他腿上安睡,冰雪寒冷的日子里陪她湖边钓鱼取乐。
而今,他眉目间是清晰可见的疲惫,连带着整个人也憔悴了许多。身为皇室太子,想来他不比皇帝轻松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