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亮在新阳宾馆的小包厢里宴请。三位客人在县委宣传部新闻干事小张的导引下,鱼贯而入。
别看这小小的新阳宾馆,小包厢装修真有点大都市宾馆的气派。四周的墙壁是雕花木板拼凑而成,吊灯挺大,玉兰花似的,耀眼生辉。猩红色的地毯上也刚刚洒过了沁人心脾的香水。包厢里大彩电、卡拉OK一应俱全,真皮沙发柔软舒适,餐桌上摆了一束刚换上的玫瑰花。小张领了客人进来的时候,总要说一句:“省委颜书记到新阳,就是在这里就餐的”,颇有几分抬高客人身价的意味。好在这几位都是见过世面的,省委书记、地委书记都不陌生,也不把小张的话当一回事。
许晴晴最后一个到达。她换了一套浅红色的毛衣,纯白的丝巾,黑色的风衣,抹了淡淡的口红,香水味更浓烈了。她虽然已经三十好几,却总是忘不了把自己打扮成青春年少的模样,渴望走到哪儿顷刻就可以成为核心人物。
丁刚强调侃道:“许大小姐啊,就咱们几个老同学,何必打扮得如此隆重。”
许晴晴故作娇态地翘了翘嘴巴:“参加宴会嘛,不打扮就是对人不尊重。哪像你们这些臭男人,不懂规矩。”
刘明亮调和着说:“漂亮女人总找得出自己爱美的理由。”他又说:“都是自己人,不搞大鱼大肉啦,吃点山野小菜,换换口味。”说罢,招招手,服务小姐便把一盘盘白生生、绿油油、金灿灿的美味佳肴端上桌来。
小张说:“酒是先分了,还是一杯一杯来?五粮液,68度的,新产品。”
刘明亮说:“我是地主,我说了算,每人先来三杯。”
许晴晴忙举手表示抗议:“男女有别,我喝酸奶。”
刘明亮说:“男女平等喊了几十年,到酒桌上就不算数了?晴晴记者,我知道你是海量,昨天晚上跟大海书记干了五大杯呢。”他说的大海书记自然是地委书记龚大海。在机关里待久了的干部,总是和大人物说话的口吻一样,不叫姓而呼名,显得既随和又亲切,好像领导们就是自己的亲戚一般。
汪洪亮和小张跟着起哄:“男女平等,男女平等,每人先干三杯。”
丁刚强虽然有半斤白酒的量,但他知道刘明亮是“酒精考验”的老食客,如果一杯一杯地干,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何况还有个交际花记者许晴晴在场。她要是把民意测验的情况、请龚书记打招呼一类的话题抖出来,自己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丁刚强站起来接过小张的酒瓶,说:“请你去拿五个大玻璃杯来,我们平分。68度的,两瓶,总量包干。谁想怜香惜玉,你们自由组合吧。”
汪洪亮说:“我可没有怜香惜玉的本钱。丁处长,你做点自我牺牲吧。”
许晴晴连忙鼓掌:“好!提议通过,通过!”
丁刚强说:“好事嘛,还是请大师兄首选,怎么样?”
刘明亮问许晴晴:“你是哪一年级的?”
许晴晴答:“81级,哲学系。”
汪洪亮:“呵,你还要叫我师兄呢,我是80级,历史系的。”
许晴晴忙起身,端起酒杯说:“看来我的资格最浅,向各位师兄请安了。”
大家齐鼓掌称好。
丁刚强觉得手中拎的酒瓶沉甸甸的,要赶紧找机会推销出去,便说:“还是刘部长和许大记者自由组合好,男女搭配,阴阳协调。至于怎么协调嘛,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们呢,自扫门前雪啰。”
刘明亮自嘲地说:“谁叫我是工农兵学员?出身是无法改变的,只好吃亏哦。”说话时,他看了一眼丁刚强,话音酸酸的味道。
酒过三巡,刘明亮说:“唱唱歌吧,增加点气氛。”
大家推举许晴晴唱。
许晴晴也不推辞,拿起话筒,唱起台湾校园歌曲《橄榄树》来: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
流浪。
为了
为了梦中的橄榄树,
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这首歌是80年代大学生相当熟悉的,唱着唱着,大家都跟着哼了起来,气氛顿时十分活跃。刘明亮干脆拿起了另一个话筒,与许晴晴唱起了二重唱。
一曲终了,余音不散。丁刚强感慨地说:“80年代真是值得回味的时光呀。”
汪洪亮说:“那时候的歌,首首都是激昂向上的。哪像现在,全是靡靡之音,连幼儿园的歌都变味了。”
许晴晴说:“今不如昔呀!你可别把我看做鲁迅笔下的九斤老太。现在确实一年不如一年啊。看看时下的风气,80年代的影子一点都找不到了。有几个说真话的?又有几个想着做正事的?国家就这么混下去,大家一个劲儿朝钱眼里钻,我看都进死胡同了。”
丁刚强说:“你这记者敢说两句真话?我也理解,大局为重,正面宣传为主,把握舆论导向,忘不了主旋律啦。恐怕你也只敢在酒桌上发发牢骚罢了。”
许晴晴想说点什么,嘴巴张了几下,却找不出什么词儿来。
为了缓和气氛,小张举起酒杯连声说道:“喝酒,喝酒吧。”
几个人举起杯子来。大家沉默不语,只听到喝酒的“嘶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