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静静的月色透过镂窗,投进厢房,依稀看得清里头软纱云帐雕花乌床锦被绣牡丹。
元宝将夜无忧丢在床上,不可抑止地往夜无忧脸上伤口处一舔,咂摸了两下,便皱起了眉,呸呸吐了两声,捏起夜无忧的脸,自言自语道:
“不如莲儿。”
说着元宝看着夜无忧的脖子,爪子突然很痒。
想必元宝一爪挥下,夜无忧就要一命呜呼了。
事情到了这般危急的时候,总会突生变故。
比如现下,房门咣一声开了,一阵风飞进,又砰一声阖上了。元宝转过披头散发的脑袋,发现地上不知何时跪了一个人,元宝一时又有点清醒,问道:
“你不是夜无忧的手下石童么?你怎么给我跪下了?”
石童这会已恢复了正常身量,只是比先前苍老了好几倍,这会跪在地上,居然磕了三个响头,道:
“小的参见极乐楼楼主。”
元宝迷瞪瞪,可还是知道自己管的是黑衣楼,什么时候曾去极乐楼转过。不过又话说这极乐楼本来就是元宝的娘的娘,也就是当年黑衣楼的明月圣女疯癫时创下的一个组织,元宝也不能完全撇清关系。
当年极乐楼与九王造反一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石童贴身照顾九王遗孤倒也不差。想着这点,元宝的利爪忽而掐住了夜无忧的脖子,另一只手的黑色指甲则慢慢滑过夜无忧的脸,嘿嘿道:
“我什么时候当的极乐楼楼主?”
“原先在太湖驿站,属下见楼主把玩当年老楼主常带的暖玉,还不敢相认,如今楼主又练成了老楼主独门的九阴白骨爪神功,属下不敢再不相认。”
“哦?这个功夫,”
元宝记得这个功夫是他师傅欢歌传给他的,还说要试试能不能以毒攻毒,压制元宝的吸血魔症,谁料学成之后,元宝仿佛疯得更加厉害,当年能从他师傅欢歌手上离家出走,也全托赖了这个魔功。元宝反问道:
“极乐楼残部不是都给天下堡萧堡主吞了么?如今让我当这个楼主,又有什么好处?”
元宝磔磔大笑,仿如鬼哭,那石童似早熟悉了这番光景,只静静道:
“收在天下堡的不过是些喽罗角色,极乐楼七十二位顶尖的,都还跟随着下属保护小王爷。”
“ 他不过是个替身,死了便死了……”
石童脸上一惊,道:
“楼主既已知晓,那属下不得不提醒楼主,他就算是个替身,却也称职,属下私以为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做这个小王爷。”
元宝嘿然道:
“那我如果将他宰了,再把莲儿推上去做小王爷,不是更好么?”
石童静静道:
“楼主连莲生公子身边的一个上官姑娘都不能容忍,到时莲生公子登上九五之尊,后宫三千,楼主可会欢喜?”
元宝眼神迷蒙,石童叹气道:
“当年月楼主也是您现下这副模样。”
两三日来的伤心突然全部都冒了出来,元宝心神激荡,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夜无忧身上昏去。
次日,镂空窗射进的晨光照醒了元宝,元宝挠挠乱草般的头发,在床上打坐了半天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更郁闷的是,元宝发现自己毁容了。
元宝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吓了一跳,元宝发现非但镜子里那个不是她自己,连镜子都不是她房里的那面。
元宝突然意识到自己还身在莫愁湖行宫,而夜无忧还有那个石童,早已不见了踪影。
元宝将自己脸上残破的人皮面具揉下,对着镜子的元宝慢慢才熟悉了自己的这副模样,不由叹口气,自言自语道:
“这可是逃命的脸,得好好蒙上。”
说着元宝翻箱捣柜找纱巾,不经意一抬眼,元宝发现最不该见到这张脸的人,已经站在了门口。
元宝拿袖子挡起脸,夜无忧面容失色,只是半天,手上的画卷滑落,卷轴轱辘辘展开,但见画中女孩家巧笑抱着绣球,立在若即若离如烟似雾的牡丹丛里,显得说不出的顽皮,说不出的神秘。
元宝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了六年前自己跟欢歌去南静园的情形。
那日天朗气清,小元宝跟随欢歌在南静园偏厅见了一个长得十分贵气的人。
话说那个长得十分贵气的人问了元宝许多无聊的问题,比如有没有一统江湖的宏愿、想不想嫁进宫里之类的,元宝不停打着呵欠,那人却仍不识趣,直到元宝暗中踢了她师傅一脚,欢歌才挥手让她出去逛逛。
这一逛却逛见了一个坐在八角亭里的傻子,那个傻子为人又冰冷又倨傲,颐指气使打发走了几十个侍卫,却又对着牡丹静静哭泣起来。
元宝看了不忍,将自己藏在袖子里的彩绣球,往那个傻子怀里丢去,引他一起玩耍,哪知那个傻子抬头,开口就问她是哪来的乡野丫头。
话说小元宝当时锦衣华服,说不出的粉雕玉琢,哪里当得起乡野丫头的骂名,所以元宝更认定这个人是个彻头彻尾有眼无珠的傻子。
元宝向来不跟傻子玩耍,只是有意捡回绣球,才走近了亭子,却不料让元宝看清了石桌上的花酿酒颜色古怪。
当时元宝多嘴,问道:
“你这个傻子叫什么名字?”
“你竟敢羞辱于我,小心我让人割下你这个野丫头的舌头。”
“羞羞,你自己躲在这里哭,不是傻子是什么,如果我受了委屈,我一定让那个欺负我的人血债血还不得好死……”
元宝童言无忌,成语用得很乱,但意思却也差不多,那个傻子受元宝启发,抹了眼泪,道:
“血债血还不得好死?好,这八个字用得好,看来你虽然是个乡野丫头,见识倒不差,我不妨屈尊告诉你,我是当今的小王爷,你见到我,还不快跪下!”
元宝惊讶了,元宝惊讶于有人连小王爷也敢杀,元宝不为所动,却啧啧道:
“我本来是要跪你的,但我于你有救命之恩,你一会还得跪谢于我,是以两清了。”
小王爷瞪大了眼睛,元宝指着那酒道:
“你若不信,不妨将那酒倒到这牡丹花里,我保证那花立时败了……”
小王爷将信将疑,却照做不误,果然,花叶凋零萎谢,那个傻子小王爷看清这一切,握杯的手都抖了,弱小的身子颤惊惊的,竟说不出的可怜。
元宝好心道:
“这个没什么,我从小学艺,可不知被我师傅毒过几千次了,我告诉你,莫要轻信周围人才能活下去。”
元宝谆谆教导,小王爷一一记住了,尔后元宝听见她师傅在墙那头喊她,元宝一闪身,便跑了无影踪。相反,小王爷却怀下了心事。
这许多年后,元宝才知道自己无意欠下风流债,所以才张冠李戴,编了瞎话哄夜无忧。
本来女人要编瞎话哄男人,哪怕这个女人还未长大,多半也是有点情意,可元宝却实实在在没有这个意思,元宝的性子,总是能逃就逃能骗就骗,无非是不想纠缠。
纠缠二字,有的人欢喜的很,有的人却厌恶极了,其中自然也讲究被何人纠缠,为谁纠缠,多少甜蜜苦涩,又是难以言喻了。
元宝此刻自然是想摆脱夜无忧。
元宝叹气,眼前的夜无忧再也不是那个柔弱的傻子了,元宝道:
“我不喜欢你,我心里只喜欢莲儿。”
夜无忧沉默许久,道:
“我即便不杀他,你也终不能与他厮守。”
说着夜无忧竟自扬长而去。
元宝一怔,没想到夜无忧也有这么好打发的时候,等元宝再回过神来,便也不管什么面巾不面巾的,只拣起眉黛描了个吊挂长眉,又扑了胭脂涂了红夜叉的形容,终于放心,元宝便大摇大摆离开了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