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驿站二楼厢房内,元宝一边往身上整弄那些繁复的里裳外裳还有腰带流苏玉佩,一边看着床上苏醒的海棠道:
“海棠你好好养伤,换衣服这种事我元宝还是做得来的。”
海棠翻翻白眼,海棠记得元宝离家出走那段时间破裳褴褛穿得跟乞丐差不多,但事实上,海棠并不关心元宝现在的穿衣问题,海棠道:
“小姐,我和锦瑟被一个黑衣人引到了北边的林子里,接着就中了埋伏,待我醒来,就已经被人送到了那墙角下头了。”
“哦。”元宝一边听着一边费劲地往头上绕了连不拘小节的海棠都不忍孰视的发髻,弄好了头发的元宝沉思道:
“那你还记得是中了谁的埋伏么?还有这个设圈套的与送你回来的是同个人么?”
海棠低下头,尽量不往元宝头上看去,一一答道:
“中了谁的埋伏不知,但朦胧记得送我回来的是莲生公子。”
“莲儿?”元宝不由自言自语起来:“莲儿是几时出去的呢,难道是我在门口发呆的时候?莲儿突然出去,大概是去找萧素素,既然他恰巧救回了海棠?他应该早就看穿了自己的身份,莲儿岂不是一直在装傻?”
元宝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元宝不由得郁闷了,这时唐果正好推门而入,看着元宝的脸色轻轻咦了一声道:
“谁惹阿宝生气了?”
见元宝不作声,唐果春风带笑道:
“难道阿宝连锦瑟的好消息都不想听么?”
“什么好消息?”
“听派出去的人回报,锦瑟被连夜送到了金陵行宫。”
“哪个金陵行宫?”
“旧时造反的九王爷住的那个王府。”
“那肯定又是夜无忧搞的古怪了,果果你没派人把锦瑟劫回来?”
唐果摇摇头道:
“我看锦瑟好吃好穿,坐的又是雕金纹彩的华美车马,所以我不忍心堵了锦瑟的富贵前程。”
元宝睁大了眼,反问道:“你是说夜无忧看上锦瑟了,要养着她?”
“不无这种可能。”唐果谨慎道。
元宝不禁嘿嘿一笑,道:
“那以后夜无忧就是我们黑衣楼的女婿了,没道理自家人打架的嘛,果果,吩咐下去,叫人在驿站前列队欢迎小王爷。”
唐果看着元宝喜不自胜的模样,不由含笑道:
“阿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天真可爱了。”
元宝听了神色一敛,眯着眼道:
“果果你刚才是说笑呢?”
“锦瑟被送去金陵是真事,但小王爷一贯都是威慑黑衣楼拉拢天下堡,敌友分得十分清楚,怎么看也不可能与我们修好。”
“说得也是,那现下我们的筹码少得可怜,若与他较量起来……”
唐果看着元宝略带苦涩的表情,不由无奈道:
“元宝你的筹码大得足以致命,却在这关头将他送走,那一会看来只能以硬搏硬,来个两败俱伤了。”
唐果口中的他便是莲儿了,元宝慨叹道:
“我只是不希望莲生变成一个如夜无忧一般必须时时警惕不择手段的人。”
“你我不都是这样的人么,阿宝?”
唐果注视着元宝的眼睛,元宝突然大咧咧笑道:
“这事还不到不可回转的地步,好歹我手上还有一招棋。”
唐果神色略收,且笑道:
“什么棋?”
元宝豪放地扯开自己的外衣领子,唐果连忙用扇子挡住自己的脸道:
“阿宝你不会要色/诱我,再让我去做替死鬼罢?”
在床上听了半晌的海棠不由又笑又咳,元宝正声道:
“果果你想太多了,瞧我手上的东西?”
元宝从脖子上扯下一块玉,道:
“这块玉原先是极乐楼楼主明月也就是传说中我外婆平时所佩,后来她传给我娘,我娘又给了我。照理说,小王爷在江湖上的势力不是来自天下堡就是极乐楼旧部,而这极乐楼旧部最见不得光,也最好使唤,一如石童。”
“那阿宝你是在赌这回跟在小王爷身边的是极乐楼旧部?然后再用明月圣女的那点薄面给我们自己留点后路?”
“差不多罢。”
“会不会赌太大?”
“我只是相信我们黑衣楼的圣女个个都是风华绝代的绝色,为之倾倒的也一定是忠心耿耿重情重意的英雄豪杰。”
唐果看着眉飞色舞不知今兮何兮的元宝已经完全没话说了,唐果道:
“那就试一试罢。”
元宝站在驿站房顶,看着远处的阴云道:
“他们怎么还不来呢,再不来又该下雨了,这下雨前难免要打打雷,我们站在高处很危险的。”
唐果不理会顾虑重重的元宝,只指着远处的林子道:
“那里不是来了辆马车么?”
“才一辆呀。”
但见那马车悠悠驶来,在那森森林木间时隐时现起起伏伏,终于停在了驿站门前,那马车跳出一个人,长得像石童又比石童高大一些,元宝附耳与果果罗嗦道:
“石童练的这门邪功还真是了得,想长想短都行,要学易容得先拜在他门下才行。”
唐果唔唔称是,元宝拉着唐果纵身一跳,恰落在石童面前。
元宝手上甩着那块暖玉,轻松道:
“你家主子不来了?早说嘛,害我等半天。”
石童对那块所谓极乐楼楼主明月曾佩过的暖玉视若不见,唐果在心底叹了长长一声气,元宝怔住。
“元宝你是在等我么?”马车车帘慢慢拂开,夜无忧含笑相望,只见他面如美玉,束发银冠,倒生得比三年前更好看了。
元宝吞了吞口水,和气道:
“你来了正好,我有事请教你。”
夜无忧似乎心情很好,随意道:
“元宝你问罢?”
“那我说了,本来你要杀人也没什么,只是挂在人家门口就不好了,你说是不是?”
“你说得是石五?”
元宝才知道那个冤死鬼叫石五,不由又开始胡说一气道:
“我说你给你下属起名字也太乏味了,虽然他们确实不怎么出色,尤其是一放药就倒这点分外让主子脸上无光,但你也不能出手太重,一上来就死人,不就不好玩了嘛。”
夜无忧沉吟,道:
“元宝你要管我的家事么?”
元宝连忙摆手,退到唐果身后,唐果倒还是不退反进,朗声道:
“不知小王爷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夜无忧以手支颐,笑看元宝道:
“元宝,你师傅给了你一封信,要不要看看呢?”
话说元宝的师傅欢歌已不知云游去了何处,怎会反托夜无忧送信呢?正在元宝惊疑间,那石童已递上了一封书信。
唐果替元宝拆了展开,元宝也凑上前一看,只看了几行,元宝就觉得大事不妙。但见那信上道:
“元宝:你师傅我年初在皇宫喝酒时,不小心醉了,答应了皇帝让你做他的侄媳扫,也就是小王爷的侍妾。师傅醒来,后悔莫及,元宝你怎么也得做个正室怎么能做小呢?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就从了他罢——欢歌字。”
看完信的元宝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唐果温柔道:
“阿宝你如果不愿意嫁,我们不妨把小王爷给杀了。”
“好是好,可是他的人马好像已经围住林子了。”元宝一面伤心,一面指着林子外四面升起的青烟提醒道。
元宝叹了口气,头搭在唐果身上道:
“果果,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大美人,所以我也不能委屈你做我的假相公,惟今之计,就是我一个人跟夜无忧走,顺便把锦瑟救回来,而你回去整顿人马好与我接应。”
元宝自说自话完了,拍了拍唐果肩,道:
“你的肩还挺结实。”
说着元宝朝驿站挥挥手,就往夜无忧马车挪去。
“慢着!”唐果喝道,元宝身子一顿,双眼朦胧,回头感动地看着唐果,唐果慢条斯理道:
“小王爷,以后元宝就拜托您照顾了,我们黑衣楼上下一心,一定会效忠小王爷的。”
元宝眼睛瞪得浑圆,身子已经僵硬了,元宝慢慢抬起手,嘴里百转千回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唐果则辞别道:
“阿宝,以后不要任性了,替小王爷生个儿子,没准能升做正室,到时我会带黑衣楼属下去探望你的,还有海棠病好了,我就把她送到你身边继续照顾你。”
元宝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了,唐果对于那种不被她折磨的生活肯定已经盼望了很久,这次机会千载难得,他便露出了真面目。
元宝呜呜呜奔上马车,冲石童喊道:
“还不快走!”
雨终于还是又下了起来,绵绵的山林草木清香弥漫,小王爷的马车前呼后拥列队森严,漫漫山道无人敢出一声,竟显得这山色愈发清静了。
夜无忧望着马车外的景色,和颜悦色吟道:
“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欲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
元宝闭着眼歪在锦锻靠枕上,适时打了个呵欠,睡眼朦胧道:
“夜无忧,你看上了我还是看上了黑衣楼,如果你看上了黑衣楼,那我把可以号令黑衣楼天下分舵的杀手令送给你,你放我走罢。”
元宝边说这话边挠了挠自己糟糟的乱发,夜无忧笑眼疑道:
“元宝你不愿做我的妾侍?我记得当初在华山脚下,你还颇有兴味地调戏了在下一番。”
元宝想否认,但元宝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道:
“话说你也算是一等一的秀丽人物,我元宝怜香惜玉,见得美色自然会心动,甚至手动。”讲到这元宝想起了当初在少林寺偷舍利子时,无意揭下夜无忧的面具后那点点吃惊,但多情的元宝还是清了清嗓子,继续商量道:
“可是你也要替我想一想,我如果嫁入你家,规矩多就算了,你会允我出门寻欢作乐,顺便调戏良家男子么?”
夜无忧认真听了元宝的抱怨,平静道:
“元宝你生性不羁,这本来也不算大毛病,只是若嫁进王府,总是要顾及王府的体面,那元宝你且忍忍罢。”
“忍到何时?”
“忍到你生下一儿半女,替你接管黑衣楼之时罢。”
“啊?”
元宝郁闷了,元宝从马车上的八宝柜里翻出了一面铜镜,左右顾盼照了照道:
“咦,我元宝姿色有那么差么?怎么就只能当怀珠之蚌呢?”
夜无忧轻笑,注视着元宝道:
“元宝你性子与我这般像,又如此可爱,如果你用点心,得到我一生一世的庇护也并非难事。”
元宝看着比自己还更高傲的夜无忧,不禁摇摇头,道:
“我饿了,你这柜里可有什么吃的?”元宝不等夜无忧回应,便自己翻了起来,夜无忧且由元宝摆弄,闭着眼假寐起来。
元宝将每个盒子都翻了翻,竟找出六例时鲜果品八色精致糕点外加蜜饯宝盒十二味,元宝一边吃一边啧啧道:
“等我有机会逃了,就照你的马车式样做一辆,不过这些果品糕点自然要比你的多一些,外加美酒一壶。”
夜无忧不管元宝的自说自话,仿佛睡得更深了,连元宝从柜子底层翻出个锦盒来都不晓得。
好奇的元宝解开锦盒系带,但见里头一幅卷轴,元宝展开卷轴,只瞧卷上画了个双髻少女。话说这画上的女孩家形容尚小,但已生得似那无暇白玉,顾盼神飞绝尘忘俗。元宝再看这卷上字画时日,竟道是六年前的洛阳南静园。
元宝喃喃道:
“画上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夜无忧目似寒星,一动不动瞧着元宝道:
“在哪里见过?”
机灵的元宝看着夜无忧关切的样子,见缝插针道:
“看来你很关心这画上人,我想时隔六年,她现在应该生得比六年前更加出色甚至倾国倾城了。”
元宝眉飞色舞,语带戏谑道:
“我猜你一定很想娶她做正室?”
夜无忧静静道:
“你若找到她,我便放你走。”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击掌为誓,违者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说着元宝主动拉过夜无忧的手,响亮地击了三下,接着满意地抱着那画轴,头一歪,腿一伸,闭眼食困道:
“吃饱了我先睡了,到了金陵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