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元宝喜欢做的事情很多,元宝尤其喜欢漫无目的地做很多事情。
比如这次元宝丢下莲生自己上路之后,就生不起去少林寺偷相思剑的兴致了,毕竟在少林寺,元宝难免又会想起可恶的莲儿。所以元宝改道去了风景绝美的华山,好歹在华山上有她的师公师叔师兄师弟,无论她怎么胡作非为,这些人都会护着她向着她,绝不会有人像莲生那样不识趣,说她的不是也不为她着想。
想到莲儿,元宝又不高兴了,元宝把路边的一大方顽石当成了莲儿,又踢又踹又推又砸,最后终于消了气。消了气的元宝高高兴兴朝华山进发,而元宝身后那一大方顽石当即碎成了千万万小石块,山间的风轻轻吹一吹,终于化成了一滩齑粉随风而逝,而几十里之外的莲生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
话说元宝这一路虽蹭了许多马车、牛车、独轮车,必要时还使了轻功跑上一阵,但华山此去何止千里,所以当元宝跋山涉水到达华山山脚平安镇时,已是二十几日之后的事了。而这二十日内,元宝也不曾洗过澡换过衣裳,遇着溪流河水能洗把脸,也是随兴而为,于是元宝又成了那副蓬头垢面的落遢模样。
不过元宝向来不在意这些,而又当喜欢热闹的元宝远远瞧见平安镇连绵的集市、涌动的人潮,闻见飘香的饭菜、香醇的好酒时,元宝长途跋涉的疲惫便顿时一扫而光了,而管不得许多的元宝一头就钻进了这一等一的繁华景象里。
在街上东张西望的元宝,无意间手上就多了许多荷包,元宝化了这些钱在各色货摊又吃又拿,时不时还啧啧赞道“真是人间至乐”,快活得不得了,而这般快活的元宝,早已将莲儿抛到了九宵云外。
这不,元宝远远看见一位公子哥俊俏的背影,不免又生了滋事之心,要上前看看美人。就在元宝的魔爪伸向这位公子哥挺拔的肩膀时,这位公子哥身形一转,元宝却心随意动,咸猪手又跟了上去,终于落在了这位仁兄雪白雪白的肩上,而这位仁兄黑着脸转过身,元宝一看,不由一惊:
“怎么是你?夜无忧!”
而那人也无奈道:
“怎么是你?元宝。”
夜无忧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一流大盗,专偷武林至宝,自上回与元宝在少林寺为抢舍利子交过手后,两人相互都很钦佩彼此的盗艺,但正是如此,此后俩人皆是很默契地各走各道,尽量井水不犯河水,能不打照面就不打照面。但偏偏元宝的手就是如此之人神共愤的欠,一调戏就调戏了熟人那里,所以元宝在内心深深地反省道:下次无论如何都不能见色起意了,如果实在忍不住想看美人,也不能如此公然挑衅。
内心波澜起伏的元宝不忘揶揄道:
“夜无忧,你不是无宝不至的吗?据我所知华山一带山好水好,就是不出宝贝,你还是去别处转转吧。”
夜无忧为人向来不羁,试问,爱做大盗的人怎么可能是守规矩的人?同时,夜无忧也是一个油嘴滑舌的人,所以夜无忧回敬道:
“那元宝你怎么来了,华山穷山僻壤,哪有什么宝贝值得你偷?”
元宝眨眨眼,耸耸肩,提醒道:
“我也许忘了告诉你,但许多人都知道,华山是我元宝的地头,这块地盘都是我做主,你可不能乱来呦。”
夜无忧半信半疑,问道:
“那元宝你这地头蛇,难道连华山上有什么稀世珍宝都不知?”
元宝看夜无忧问得认真,不由挠头想了想,从华山派空空师公种红薯爱用的锄头,到君少飞爱用的那一个瓷碗,元宝还是想不通,只得谦虚客气道:
“我实在是不知,不如请夜兄指点一二。”
夜无忧觉得元宝这般有礼,自然以礼相待道:
“告诉你也无妨,据我所知,天下第一杀手组织黑衣楼将天魔琴还有定光剑两样宝物秘密送给了华山。”
元宝想,她离开黑衣楼实在太久了,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元宝不禁气愤了,但元宝气愤并不仅仅因为她的无知,更因为天魔琴和定光剑是她从小最心爱的两样宝物。记得元宝还住在忘忧园时,从来是一样剑背着一样琴抱着寸步不离,想不到如今她才离家散心几年,黑衣楼就要把她的宝贝送人。
气愤的元宝踱步绕着夜无忧转了一圈,沉声道:
“你说的是真是假?”
夜无忧惯性答道:
“千真万确!”
也不知从何时起,武林上如果有人像元宝一样问了相同的问题,别人也总是像夜无忧一样回答相同的四个字。
但是元宝显然没空理会这其中的俗套,只是一味相信了夜无忧,但冷静下来的元宝想了想其中的玄机,黑衣楼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要激怒她,让她回忘忧园理论,但元宝才不会自投罗网。另一方面,元宝记得这天魔琴原先便是空空师公的,后来才被元宝她娘带走的,还有定光剑也原是君师兄的家传之物,如今物归原主也不算什么。
元宝理智地一分析,不由嘿然笑道:
“这等小计谋想骗我,我才不回去呢。”
“你说什么元宝?”
夜无忧看着傻笑的元宝又不知梦游至云里雾里的何处,便举手在元宝面前晃了晃,元宝机敏地抓住夜无忧的手,掰开手掌道:
“夜无忧你居然想偷我的东西,哼!亏莲儿还说你是天下第一的老实人!”
元宝从夜无忧手上抢回了一锭银子,夜无忧讪笑道:
“莲儿是谁?”
元宝一愣,抵赖道:
“我有喊过这个名字吗?”
元宝心里不禁想,莲儿看人的眼光有些问题,怎么会将夜无忧与她认作是天底下第一第二的老实人。
话说夜无忧是一个不羁的、油嘴滑舌的大盗,同时,夜无忧也是一个善解人意会偷女孩子的心的大盗,所以夜无忧很是明白这个莲儿恐怕在元宝心中地位不轻,便知趣道:
“元宝,既然这回如此之巧你我在此相遇,我们一齐去偷这两样宝物如何?”
元宝似笑非笑道:
“那你说说,得手之后,如何分成?”
夜无忧随意道:
“五五分便成,我其实并不看中这些宝物,我只看中这些宝物能换来的银两,如果元宝你偏爱这两样,便两样给你,只是你须付我十万两现银作为酬劳。”
元宝眼珠子一转,道:
“不如你付我十万两,这两样宝贝都归你。”
夜无忧沉吟思索,但既然元宝肯出手,这两件宝贝十拿九稳便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至于到时得手后,他大可将这两样销了脏,所得必超过二十万两,至于提前分成一半给元宝,不在话下。
夜无忧打定主意,与元宝击掌相约,三天后上华山一试身手。
独自瞎逛的元宝吃好喝好,便照例去平安镇土财主冷员外府上逛逛。
话说这冷员外家中妻妾成群,十多年前正是元宝她娘领悟人情世故的重大场所,十多年后,元宝每到华山小住,也爱来看看热闹,毕竟女人多的地方总是会有特别新鲜的趣闻。
可没承想冷员外家正在办丧事,白幔白联白灯笼触目惊心,元宝一打听,居然是冷员外的正房冷大夫人过世了,元宝向来不喜欢死过人的地方,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忽然看见冷员外府门停下两辆马车,一辆马车下来两位公子,另一辆马车下来一位小姐。
元宝才看清先下来的那位公子正是六扇门的冷如玉,待另一个才下来,元宝就不高兴了,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阴魂不散的莲儿。
元宝站得远,莲生不曾瞧见她,元宝眯起眼睛思索,莲儿到这来做什么?这时,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位一身孝服的姑娘。
话说这位姑娘虽不及萧素素沈小小那般美得不可方物,但也别有一股哀婉动人的气质,元宝认得这位姑娘,她便是冷家嫡出的大小姐冷兰心。
冷兰心对莲生恭敬有加,与冷如玉一齐让莲生走在前头,莲生推辞,三人你请我让,终于一齐进了府门。元宝看在眼里,疑惑更深,不免在冷府僻静处寻了一处墙,利索地翻了进去。
元宝熟门熟路来到冷府祭先人的所在,正看见冷大夫人崭新牌位,元宝不免阿弥陀佛与大夫人赔了一番不是,一翻身,便躲在了大梁上,守株待兔。
果然,冷兰心与冷如玉一到冷府,便过来此处拜祭。
但见冷如玉在一旁添上香,冷兰心则跪在蒲团双手合十诚心道:
“娘亲,孩儿专程去少林寺请了一位高僧为您念经三日,愿您在天有灵,得佛法庇佑早登极乐世界。”
元宝想,难道莲生就是冷兰心所说的高僧,莲生会念经倒是真的,高不高元宝也说不上,难道又是无白大叔把他给卖了。接着元宝思及莲生之所以会去少林寺,一定是想找她赔不是,于是,元宝心里美滋滋的,开始傻笑。
傻笑的元宝乱了呼吸,自然要被武功不俗的冷如玉发现,只听冷如玉喝道:
“是谁鬼鬼祟祟,给我出来!”
元宝十分配合地应声跳下,倒吓了冷兰心一跳,冷如玉将冷兰心护在身后,斜眼打量了从头到脚都是乱糟糟脏兮兮的元宝,不屑道:
“原来是你,你不在华山挖你的红薯,到别人府上偷偷摸摸作什么?”
元宝想,冷如玉还是这般不讨人喜欢,但为了脱身还是胡诌道:
“我与冷大夫人是忘年之交,如今她不在了,依礼自然要来拜祭一番。”
冷如玉公门出身,体察入微,问自家堂姑道:
“堂姑,你可听你娘亲说过,她结识一位衣裳如此褴褛行事如此唐突的好友?”
冷兰心拿不准,元宝瞪了冷如玉一眼,笑道:
“据我所知,冷大夫人生前最爱闻桂花香,和几位姨娘搓麻将最喜欢朝东坐,平素最爱吃银耳莲子粥,睡的枕头里喜欢塞晾干的茶叶,而且这茶叶还一定要是明前龙井……”
元宝事无巨细滔滔不绝,冷兰心一下便信了元宝的话,立即将元宝视作自家人,拉着元宝的手与她说着体己话,不外是失母的伤心无依,还有家中姨娘众多的种种不如意,一来二去,冷如玉倒被冷落在了一旁。
冷兰心觉得和元宝有说不完的话,便要留元宝小住,元宝求之不得,两人便叽叽喳喳说话去了,冷如玉向来冷心冷面,倒尝不惯被人冷落的滋味,却也只能无奈地与自家叔公冷员外请安去了。
元宝这边却打听起冷府这回请来的少林高僧,冷兰心柔声道:
“这位高僧从小在少林寺出家,法号莲生,莲生师傅十六岁还俗后,也不忘每日诵读佛法,他的业师正是少林寺德高望众的无白大师,这回正是百渡大师将莲生师傅荐来的。”
元宝想,果然是无白大叔出卖的莲儿,元宝又问道:
“不知刚才那位冷公子是府上的哪一门亲戚?”
冷兰心道:
“他是我的堂侄,他的父亲冷神捕要喊我父亲一声叔叔。”
元宝一听顿觉有趣,原来这冷如玉还差冷兰心一辈,她既自称是冷大夫人的好友,自然就比冷如玉要大上两辈,元宝洋洋得意,想想冷如玉平素那副傲慢模样,决定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收拾他。
两位姑娘且说着话,晚上用过饭,元宝便借故独自散步去了。
散步的元宝又来到了莲儿的房外,元宝敲了敲门,门里道:
“是谁?”
元宝像初见时那般道:
“我是元宝。”
房里人静默了,元宝推门而入,莲儿正站在眼前,与当初一样俊俏的脸一样飘逸的长发,只是他手上没有那双要取人性命的牙筷。
元宝看出莲儿眼里有一点点惊喜,却又用十分镇静的语气道:
“元宝你怎么来了?”
元宝笑眯眯拍拍莲生的肩,循循善诱道:
“莲儿,你有没有什么极想对我说的话?”
莲生装傻,元宝宽宏大量道:
“既然你诚心认错,那些话就免了,你的心意我已经知晓了。”
元宝总能够把话跳着说,莲生张张嘴,又闭上,看着元宝一身褴褛,最后才皱眉道:
“元宝你又去了哪里,怎么又变成了这副模样?”
无论何时何地都那么整洁的莲生确实最有资格批评元宝,但元宝摆摆手道: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说罢,元宝挠了挠一头乱发,直接坐上莲生干净的床道:
“莲儿,我跟你说一件事,我刚才遇见了天下第一老实人。”
莲生其实毫不介意与脏乱的元宝同坐在床上,所以莲生与元宝靠得很近,反问道:
“夜无忧也来华山了?”
元宝点点头,习惯性指挥莲儿道:
“莲儿,你帮我揉揉肩。”
莲儿十分顺从,元宝透露道:
“我俩还要一齐做一笔买卖。”
“什么买卖?”
元宝看莲儿感兴趣,狡黠一笑,故意卖关子道:
“一桩大买卖。”
莲儿嘴角不由一笑,这果然是他熟悉的元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