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娘告诉过他的当时林氏身怀六甲,按理说如果程子璋真的在南洋安家,就算是一时半会不回来,也会来书信问一下林氏的事儿。但是这十几年来,书信上对于林氏及其肚子里的孩子,无人问及,书信上只问沈氏与宁儿的状况,对二少奶奶都是只字不提,是何缘故?
如果说这还不算稀奇,那程志义本身对程子瑜就无视淡漠,怎么一到南洋反而事事关心起来。再者沈思听娘说过,林氏虽然蛇蝎美人,但是程子璋对她是言听计从,恨不得捧在心里,如此来看十几年的信里不曾提一句林氏,只有一点,那就是程子璋也不在人世。
然而照卢勤所说,程大当家的每一封信都不过是报个平安,而对程府和瑞蚨绸庄不闻不问。为何一个大当家的会对自己的府邸和绸庄漠不关心,是不屑还是了如指掌?如果正如卢勤所证实的,信笺上的笔记是程志义的手笔,那的确可以肯定程大当家活着,而且就活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想到这里。沈思打了一个冷战,这个念头实在是太可怕了,卢勤看着眼前这小子突然惊恐起来的脸,紧跟着四处张望,见四下无人。用手轻拍了拍沈思的脸,“想什么呢,这一脸渗人的表情。”沈思推开卢勤的手,闷闷的来了句,“没事。”的确,现在沈思不能将卢勤看做是跟自己一条绳上的蚂蚱,况且这个人话里话外的都是他父亲,而对他娘却不愿提起,这让一向敬爱沈氏的沈思心里有些不大痛快。
卢勤见他也不说话,看着有些发白的天,费劲的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沈思,叔先回去了,你也别在这儿受寒了,瞅着小脸儿都白成什么样了,回酒馆吧,不然霍子又唠叨我了。”说着卢勤转身便走了,沈思一个人看着发白的天,看看人群,冷冷的哼了一声,便也起身离开。
沈思回到酒馆,就如卢勤意料之中的一样,病了,发了高烧,整个人裹在厚厚的旧棉被里,像是只煮熟的大虾。不过沈思也不寂寞,因为有爱说话的大李陪着自己。进来几日,从各地传来让人恐慌的消息,大李是原封不动的告诉沈思。也不知道打哪来来了个说书的先生,拽文嚼字的说着书,大李也迷恋上那说书先生,回来就跟沈思说什么自己干够了酒馆的伙计,沈思病歪歪的看着他,大李一脸憧憬的说道,自己要做一个说书先生。沈思没得话说,只能诺诺的点头。
在沈思发烧期间,老悔头儿几乎天天来看他,还会给他带些眼前儿少见的中药,但是老悔头儿很少会跟沈思说话,每天来看他也只是坐在床边上看着沈思,不管沈思是睡着还是醒着。沈思有时候会跟老悔头儿说句话,就这样过了有那么三四天。
待到沈思病好的差不多了,拿着抹桌布回到福来酒馆的时候,才知道,外面翻天了。那说书先生就在福来酒馆里说书,抑扬顿挫的声调引得很多人,福来酒馆人多了,生意却是没有以前好做了,但是霍老板却一点也不在意,他也跟着听书,听到高兴地时候,把几坛子酒拿出来,不仅是说书先生,那些听书的也都每人有份。
生意清淡了,沈思也不如从前忙了,再加上人心惶惶的,听个书却也是一种享受,沈思坐在大李旁边,看着大李那张因为崇拜说书先生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面发潮红的模样,心里觉得像是大李这样,也挺好。
说书先生是个四十来岁模样的中年男人,瘦得很,拿着一把扇子当响木,神色凝重的说着书,这说书先生说的是屠城,沈思听着:
“民贼相混,玉石难分。或屠全城,或屠男而留女”
“陷福州府,一日内死难者高达四万人,福州府僧寮中,匿妇女千人,小儿一声,搜戮殆尽,血流奔泻,如涧水暴下”
“总计城中人被屠戮者十之四,沉河堕井投环者十之二,被俘者十之二,以逸者十之一,藏匿幸免者十之一。”
“筑墙掘濠,使城内人不能逸出,然後用红夷大炮攻破,尽行诛戮”
“妇女各旗分取之,同营者迭嬲无昼夜”
“除所杀及道死、水死、自经死,在营而死者亦十馀万。先至之兵已各私载掳获连轲而下,所掠男女一并斤卖。其初有不愿死者,望城破或胜,庶几生还;至始方知见掠转卖,长与乡里辞也,莫不悲号动天,奋身决赴。浮屍蔽江,天为厉霾。”
“再破福州府,屠戮甚惨,居民几无遗类……累骸烬成阜,行人於二、三里外望如积雪。因筑大坎痤焉,表曰共冢。”
“何辜生民,再遭六极。血溅天街,蝼蚁聚食。饥鸟啄肠,飞上城北,北风牛溲,堆积髑髅。或如宝塔,或如山丘……”
“攻陷泉州时,家家燕子巢空林,伏屍如山莽充斥……血泚焦土掩红颜,孤孩尚探娘怀乳”
“纵兵屠掠,遗骸十馀万。屠杀常熟,通衢小巷,桥畔河干,败屋眢井,皆积屍累累,通记不下五千馀人,而男女之被掳去者不计焉。”
“沿塘树木,人头悬累累,皆全发乡民也。”
“满城杀尽,然後封刀……城中所存无几,躲在寺观塔上隐僻处及僧印白等,共计大小五十三人。是役也,守城八十一日,城内死者九万七千馀人,城外死者七万五千馀人。”
“清兵在福州柘华寺掠妇女淫污地上,僧恶其秽,密於後屋放火。兵大怒,大杀百馀人,僧尽死。”
“鞑靼全军入福州城之後,全城顿时是一片凄惨景象,各处街道所听到的,全是拷打、杀戮反叛蛮子的声音;全城到处是哀号、屠杀、劫掠”。
很多在场听书的都忿然的骂咧起来,沈思感觉自己有些透不过气,便出了福来酒馆,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挤在福清港,他竟觉得很茫然,虽然沈思心里明白昌丰号不会遗弃他,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就当真那么幸运的活下去,在他看来,即便躲得过屠杀,也未必躲得过行船的劫难。
过了腊月二十五,清兵蛮子们倒也消停了,听说是因为他们也要过年,不想因为我们这些大明朝的遗民过不好年,也就先放下屠刀。这个时候,福清港更加的热闹了,清兵蛮子过年,就给很多人腾出了出逃的时机,不过听说福州府已经被清兵封锁了,能出城的除了有钱的就是机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