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刚结束讲述。时隔数月,当事人回忆起往事似已心如止水,闻者却惊心动魄。李兰刚平铺直叙的口吻,反而更营造出一种阴森可怖的效果。
讲述过程中,他的眼睛一直朝向对面的电视机,余光却不断向我扫来。他在暗中偷偷观察我。正是这个举动,让我对他不禁提高了警惕。李奇的那句话在我耳际重新响起:“他精神好像受了些影响。”
“你当时怎么能判定那人拿的就是引爆器呢?你接触过这类装置?”我问。这个疑问埋在我心里很久了。
“没有。”李兰刚说。
“那为什么?”
“直觉。”
直觉?我愣了。人命关天,如果直觉出问题了怎么办?
李兰刚觉出我的质疑和不信任,头转向我:“还有那个人的头发。”
“头发?”回答更离谱了。
“对,头发。”他眼睛放光,盯着我一字一顿道,“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头发。”
说这话时,他眼神里有种摄人心魄的气势,仿佛刚才讲述往事时所有的能量在积聚酝酿后,此刻瞬间爆发。
我浑身暴起一层鸡皮疙瘩。
“那人的头发又是什么地方吸引你,让你觉得可疑?”
“颜色!”李兰刚仍瞅着我,让我很不舒服。
“他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
“我不清楚。”
不清楚?我惊讶地扬起头,目光和他对视了足有四五秒钟。李兰刚面色痛苦地转过头去。
看来,这个人精神确实有问题。
沉默良久,他忽然问:“关于颜色,你能说出多少种呢?”
我不解其意,索性没有吱声。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种颜色。”
“你认为有多少种呢?”我问。
“我觉得有无数种。”
我笑笑:“世上有无数种的事物,严格来说,它们的颜色都不尽相同,所以——”
李兰刚不屑地看我一眼,说:“可是,人的颜色辨别能力是有限的。”
我被弄糊涂了,不知他到底想表达什么,一时进退维谷,下面的话不知怎么接了。
“从抽象意义上讲,按照传统的光学理论,我们生活中最基本的颜色只有三种。”李兰刚说,随即问我,“你知道是哪三种吗?”
我摇头。
他似乎也从没想过从我这里得到答案,继续讲下去:“这三种颜色又被称为三原色。其它的色彩,都可以由它们以不同程度的混合比搭配而成。而三原色又分为两类——色光三原色和颜料三原色。色光三原色由红、绿、蓝三色组成,是人们根据光的波长辨别的颜色,彩色电视机就是根据这个原理制作的显示器;颜料三原色由红、黄、蓝三色组成,这个原理多用于靠介质反射光的情况,彩色打印机是根据这个原理调出的色彩。”
说到这,他停顿下来,等待我的吸收和消化。
这些理论在我听来既陌生又熟悉,仿佛昨天下午见到的那些同学面孔。想来自己过去在课堂上也学过,但因时间久远,已然印象模糊了。我正奇怪他为什么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时,李兰刚突然又问:“但你想过没有,这个三原色理论是否存在着某种局限漏洞?”
我未作回答。事实上,这也是我第一次如此详尽地接触三原色理论,除了对他所讲的内容感到新奇外,根本谈不上什么有价值的怀疑和评说。
李兰刚用一种近乎得意的口吻道:“因为三原色相互调和,理论上可调出任何一种颜色——无数种数不清的颜色。可人的辨别颜色的能力是有限的,据说,人类大约只能分辨一千万种左右的颜色。”
我倍感惊讶,纳闷他究竟从哪儿搜集的这些资料。并且,这又跟我们前面谈的话题有什么关联呢?
李兰刚显然注意到了我的讶异,并误解了它的意思,补充说:“这个数字虽然听起来让人难以置信,但相对于一个无穷的概念,还是过于渺小了,甚至可以说微不足道。所以,我们不妨推断得出,必定有更多的颜色虽然同样可由三原色组成,我们的肉眼却是分辨不出的。”
我想了想,觉得他的话还是有道理。可他到底想表达什么,我仍然不明白。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是不是能说,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大量的颜色,为我们所不知道呢?或者说,很容易跟其它颜色混为一谈?”
我对他所卖的关子,开始感到不耐烦了。
“打个比方!”对方从容地笑笑,“譬如说牛,众所周知是一种色盲动物,视野里只有黑白两色。现在假设在一个更广阔的视界里,我们人类所能分辨的一千万种颜色,是否又跟牛一样,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色盲?”
顿时,我觉得自己的思路打开了,畅通了。继而头皮发麻。
“你是说……”
李兰刚点点头:“那人头发的颜色,就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
“这怎么可能?”
“不仅如此,后来我还发现,这种颜色在生活中十分罕见,而且绝大多数的人,”他神秘地斜了我一眼,“都意识不到它的存在,极容易将它和黑色混为一谈。”
虽说当时已是五月天,我仍感到身上凉飕飕的,一股寒流充溢全身。
“可是,你又怎么发现的?”
“因为在我的眼里,这两种颜色是截然不同的。它们之间的差别,几乎可用天壤之别来形容!”
我发现李兰刚的话里存在着严重的逻辑矛盾。短暂的思考后,我得出一个奇特的结论:“你是说你发现了一种独特的颜色,而这种颜色其他人是识别不出来的?”
“正是这样!”李兰刚信心十足道,“在这点上,大部分人的表现就像我们生活中的色盲,只不过盲区不再是红绿两色。”
滑天下之大稽!我禁不住想。
对方欣然说下去:“为此,我特意查阅了大量的资料。结果发现,大部分的动物和人类相比,都是色盲。比如猫和狗,它们同样分辨不出红色和绿色;智能再低等的鸡鸭鸟类,它们的眼里只有灰色。这也说明了生物的这种颜色辨别能力,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缓慢完善的,所以,相信在远古的时候,早期的人类也并不像我们现在这样,能清楚识别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因此,我们也可以大胆推断,随着人类不断的持续进化,现在还没被大家所发现的颜色,有朝一日,肯定也会陆续出现在人类的视野里。”
我被他的奇谈妙论给吸引了,有那么片刻,觉得他的观点也并非毫无依据。但让我困惑的是,这又跟案发当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李兰刚继续贩卖着他的新发现:“现实生活中,每当一种颜色进入我们的视野时,都会不自觉地带给我们一些感官上的刺激和反应。例如红色,它会让我们联想到火焰或鲜血,从而产生不安和焦虑的情绪;绿色,让人联想到春天或植物,所以情绪相对要平和一些。黑色代表了危险和禁忌,因为我们联想到了黑夜。蓝色因为跟蓝天和海洋有关,代表了光明和辽阔等等。总之,不同的颜色之所以令人产生不同的感受,取决于该颜色在我们的经验中意味着什么。但,这种颜色当时不知为什么,使我感到莫大的恐惧,心中油生一种巨大的邪恶感!”
这怎么可能?!我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
“后来我分析原因。”李兰刚解释,“出现这种情况,多半可能是两方面的因素造成的。首先当然和我当时紧张的心情有关,其次,以往的生活中,我还从没接触过这种颜色,完全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你学心理学的应该知道,恐惧——往往源于未知!”
“仅仅因为这,你断定了那人的身份?”
“我想当时换成任何人,都会做出和我同样的反应。而且事实也证明了,我的判断没错!”李兰刚掷地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