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盟的长生殿是少有的死寂，比之往昔群妖聚集，而今阶下不过寥寥几个花妖草怪。若无高坐堂上，原本迷蒙的睡眼在看到众妖最后那只狸妖后蓦然圆瞪，展手一扣将之斩杀，他满意地点头，又恢复了懒懒的倦容。
众妖噤声不敢言。许久，才有一个资历颇深的老花妖小心翼翼地开口："若无大人，以前咱们妖盟有姬主，有祭司，有少姬，还有四巫。而今却只有我们这些不善战的花草精灵。大人是不是考虑一下，招纳些新的妖族？"
"千年妖，百年人。尔等修得人形，反倒成了鼠辈么？"花非泽声音温和，但却有叫人不寒而栗的凌厉。
"如此重要的会议，祭司大人似乎是忘了知会本座。"
一团绿叶在殿中汇聚，绿光之中现出一个女子，栗色长发如波浪流泻，鎏金流苏高贵夺目，一袭火色流仙裙百褶千回，白色的齐胸立领小坎精致古典，一步踏来便是风华无双。侧颈处，火红的妖印若隐若现，然而这并不妨碍众妖对她顶礼膜拜。
神姬之女，妖王印记。单只此两点，便足够她的身份尊贵更甚花非泽，甚至是若无。
"见过雪姬大人！"众妖跪了一地。
当初为了逼迫她成为妖盟姬主，花非泽没有向众妖隐瞒她的存在，不曾想而今反成了掣肘。若无眯了眯眼，从高座上走下来，微颔首以示尊礼。
花非泽眸眼一转，微笑道："雪姬大人不是在闭关......"
"本座闭关期间，妖盟诸事有劳祭司大人和若无舅舅。而今本座既已出关，就不劳烦二位了。"燕城雪在上座上坐下，笑盈盈一句话，便打消了花非泽借口闭关将她软禁的心思。
"燕都花开，妖盟雪落。"一直沉默的月少姬开口，"这，便是你选择的星轨么？"
"星轨？呵，若我命由天，你们蝇营狗苟，又在算计什么？"眸中狠戾一闪而过，燕城雪半垂了眸，"方才你们在说什么？"
"属下们正在讨论，如何攻打三宗。"花非泽不比从前，说话总是心思百回透漏着算计。
"本座认为，当下不宜宣战。"
"果真如此，还是雪姬大人心念故人，不忍为之？"花非泽目光凌厉，直逼上座之人。
"若说不战便是不忍为之，那本座是否可以认为，你一心要战，不过是公报私仇呢？"
"意见相左，总要以理服人。"若无开始打圆场，"雪姬大人此言，想来也是有道理的。"
"如今的妖盟，人才凋零。反观三宗，上次培养的一批术士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你们要战，岂不是把我妖盟众生的性命白白断送？"目光含威一一扫过阶下众妖，燕城雪缓缓道，"攘外必先安内。本座已下令召回众妖族，若再有排除异己不容他族之事，不管是谁，本座必杀之以安人心。"
"属下不敢。"若无笑容温润。
"敢与不敢不过口头一说。本座已派人前往巫心谷迎接巫祝归来。今后琐事，必先与巫祝云桑商定，不得有违。"燕城雪起身，火色衣裙葳蕤流光莫敢直视，她袖手向外。
云桑？
花非泽目光一变，正要说话，若无伸手将他拦住，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
九重阙玉栏依旧，却不再是从前冰冷的牢笼。妖盟雪姬，花妖天成，文过神姬，武胜若无，谋甚祭司。她将为妖盟带来长久的安宁。所有的妖族都对此坚信不疑。
白雪纷飞，比往年任何一个冬都来得更早。燕城雪红衣似火，已不复当年在子竹雅轩那个冬天白雪红梅的清雅，眉眼美艳似酒浓烈。不知是否，还是故人爱的样子。
伸出手去，欲接飞雪一片。然而妖力雄厚，雪还未近身便被弹开。纵然体热于常人，也化不开一片雪。
"片雪不沾身啊。"燕城雪悻悻地收回手，无所谓地笑了笑。
"集妖令已经发出，很多妖族也都已归来。只是他们在外，伤的不少，还有一些对我们也是半信半疑。"云桑出现在她身后，包裹得像一个球，也不知她是怎么躲过花非泽那些耳目的，她朝手上呵了口气，"不过，怎么让人心归一--不，是妖心归一，就是你的事情了。"
"你大概，是妖盟里最没规矩的巫祝了。"
"彼此彼此，你也大概是妖盟里，最倒霉的姬主。"云桑叹了口气，打量着四周，"当初离开这里的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小丫头。没想到啊......"
"等大事了，去留随意。"
"也不是不喜欢这里。只是，巫心谷比这里自由。"云桑眸眼微垂，"雪小姐，你真的放弃了猎妖师的身份了吗？"
"云桑，若有来世，你要做什么？人，还是妖？"
"做一个茶博士，天天饮茶。"云桑习惯了她面对自己无法回答的问题时就转移话题，"那你呢？"
"我？"茶色瞳仁中闪现出迷茫，燕城雪抬头，看飞雪迎面，忽而莞尔，"这一世，为人，为妖，为情，为利，从来由不得我自己。若有来世，我愿化作一片飞雪，干干净净地来，无牵无挂地去。"
片刻沉默，云桑笑了："我说错了，你大概，是妖盟里最苦命的姬主。"
但笑不语。燕城雪低眉，抚上腕间的千结，分分用力："原谅我。"
......
子竹雅轩从未有过如此喧闹，风暴如雷，将轩门整个掀翻。竹林哗哗几乎要整片被连根拔起。元成、夷朔等一大批戒士拼命拦住燕城风，却无一例外被他震飞。黄泉杀本为风神所有，主风灵。在他手中，威力更是大增。寒潭中的水被飓风卷起，形成水龙，直袭雅轩主屋。
蓝色的灵光铺天盖地，水龙仿佛被安抚了一般，纷纷化雨。一地湿润中，北堂知远从天而降，轻盈点地，身姿俊挺，完美侧颜如同刀刻。
燕城风此时的灵力也差不多耗尽了。他喘着气，双目通红，声音嘶哑："为什么？"
"你是阿雪的弟弟，该学她处事不惊。"
"我在问你，为什么！为什么压下那份文书？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如果不是你要借此铲除方家，故意将消息透漏给他们，我恐怕还不知道，雪姐姐真的是妖，她居然真的是妖盟的雪姬！"燕城风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嘶吼一般的哭号，"我算什么剑宗少主？我他妈就是个傻子！什么都被你们蒙在鼓里，被你们耍得团团转！"
北堂知远皱眉："你这像什么样子？起来！"
燕城风喉结上下微动。他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哑声道："你知道是妖盟抓走了贺兰梵吗？"
"她是你的姐姐。"北堂知远握紧戴了千缘的手，"我们要相信她。"
"她是你的妻子，你可以信。但是，我却不知，她还是不是我的雪姐姐。"闹了一通，燕城风也似消了气，抱了黄泉杀悻悻地往外走。
"北堂少宗。"元成揖手，满脸不可置信，"我家少宗真的是妖盟的雪姬吗？"
"我也是妖，你们相信我，为什么要怀疑她呢？"
"您到底也没替妖盟卖过命，可是她......"
"元成！我相信少宗大人，我相信她会回来的！"夷朔揉了揉眼睛，"少宗大人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她不会背弃三宗，不会背弃我们！"
"我也相信，她不会。"北堂知远薄唇挽笑，"我还相信，她一定会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