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去楼空的北堂家宅,安静得可以听见落花的声音。
贺兰梦身体好了许多,已经可以不依靠轮椅自己行走了。她坐在花海里,取出一管青竹,打开来,里面冒出一股红烟,化作一只小小的赤狐。赤狐跃上她的肩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侧脸。
少女无声浅笑,发丝飞扬,额上额坠叮铃作响。她抚了抚赤狐的头,摘下一朵白色的小花送到它鼻尖。赤狐一口衔住,细细的狐眼里尽是欢喜。
"小梦,怎么一个人和管狐玩儿?"北堂知远走了进来,心情颇好,"阿雪呢?"
贺兰梦见他,本是欢喜,可听他问起燕城雪,怔愣了笑容,垂下脑袋摇了摇头。
"阿雪不在?"北堂知远心里一紧,也没了玩笑的心思,扭头就往外冲,冷不防和进来的北堂安撞了个正着。
"阿雪呢?"北堂知远问得急。
"回来了也不先和我打声招呼,我亲自过来,连声爹都不会叫,只知道阿雪阿雪的,竟还不如年纪小时稳重。"北堂安不悦地瞥了他一眼,"又不是亲兄妹,相处了四年竟还分不开了?你也大了,不能像以前一样不知顾忌围着雪儿转。爹这次叫你回来,是给你说了一门亲,三宗四家中方家的女儿方令如,你燕城庶伯母的内侄女儿......"
"爹不想要我这个儿子请直说。"北堂知远身上的气息瞬间冷了。
"这些年我一直纵着你,竟纵得你不知礼数了!告诉你,爹很中意方令如,你不娶她,就别认我这个爹!"
"娘过世多年,爹娶个中意的女子,儿子不会多言。"
"你、你再说一遍!"北堂安气得浑身发抖。
"爹也会生气,又为何要来为难我?我不奢望和阿雪过一辈子,但她未嫁之前,我绝不会娶。"北堂知远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知远!北堂知远!"屡唤不回,北堂安又气又急,在原点踱步,不住地叹着气。
贺兰梦上前,体贴地搀住他,乌亮的眼睛里却还是有几分困惑--连她都看出来北堂和雪儿是互相喜欢的,北堂世叔明明也很喜欢雪儿,为什么不让他们在一起呢?她觉得,他们两个挺配的啊。
"小梦也觉得,世叔无理了吧?"北堂安苦笑,"如果知远和雪儿有那个缘分,我又何必......唉!"
想开口为北堂和雪儿说句话,贺兰梦启了唇,终究是没有说一个字。
再说北堂知远,一气之下离了家,心里却还是清明的。他从怀中摸出枚嵌有浅碧草环的指轮,细细抚摩着指缀细纹,心头喃喃:"阿雪......"
马鞭一扬,抽得马儿吃痛,踏马扬尘消失在红尘路中。
......
"花非泽!"
一声怒喝直冲云霄,划破夜色深重,惊得宿归的鸟雀飞起一大片。
"阿雪,别那么大声嘛,我听得见的。"倾世容颜本该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的,此刻却抱了一抱柴在怀里,脸上还被弄了几道黑乎乎的黑印子。
"镇子呢?客栈呢?小梵呢?"燕城雪脸都气白了。
"人家不认路嘛。"花非泽嘟起娇艳欲滴的红唇,手里却麻利地生起了火,"阿雪,我饿了。"
"我还饿了呢!谁要你半路吃完了所有的干粮,现在居然还有脸饿?"燕城雪出生以来的怒火全部用在了今天。
花非泽眨巴眨巴眼,巴巴地凑到她跟前,歪着脑袋觑她,小小地咬住下唇:"阿雪要是饿了,可以吃我呀!"
"要有那么大的烤木,我准捆了你烤着吃!"燕城雪恨得牙根发痒。
"就知道阿雪舍不得我!"花非泽自顾自地欢喜,紧挨着她坐下,弯下高大的身材困难地在她肩上蹭了蹭,还笑得一脸满足,"阿雪身上真暖!"
原以为她准一脚踹来,可等了半天没动静,花非泽扭头看去,只见她凝神望着腕上一串泛着粉光的手链,他好奇凑上去:"好漂亮的手链啊,还会发光呢!不愧是阿雪,东西精致又罕见!"
"阿知!"燕城雪眼角眉梢都软了,片刻后又怅然起来,"我现在在这儿,他如何能找到呢?"说罢,她自己又笑了起来:"什么时候竟学会了自寻烦恼了?真是!"
"这链子丑,和你一点儿都不配,扔了吧!我明儿送你一个更好的。"花非泽嘟着嘴,脸上明显写着:"快哄我,我吃醋了!"
燕城雪却没有和他纠缠的心思,她抚着链子起身走到火堆另一边坐下:"睡吧,明天去找小梵。"
......
晨光微曦,燕城雪从睡梦中苏醒,睁眼便看到花非泽一鞭子抽得马儿跑得没影。
眼见骏马不见了,花非泽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笑眯眯地转过身,见燕城雪醒了,他笑容一僵,立时委屈万分:"阿雪,马跑了,人家费了好大的力气就是扯不住!"
大清早的,不想和他动气。燕城雪径直走到河边掬水洗脸。花非泽殷勤地递上手帕:"阿雪阿雪,用我的用我的!"
自己用袖子擦了脸,燕城雪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肉香,她扭头看见旁边的火堆上烤了只山鸡。
"阿雪不是饿了吗?人家去林子里等了半宿,总算逮到一只鸡了,还受了伤呢,你看!"花非泽讨巧卖乖,将手掌摊在她面前,露出掌心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小细口子。他偏摆出副疼得撕心裂肺的痛苦表情,"可疼了!阿雪给吹吹!"
抬手,伸指,狠狠按上那道口子,听到花非泽鬼哭狼嚎的嚎叫,燕城雪满意地收回手,心里连日的恼恨消减了不少。
真是不错的去火方法,以后可以多用!燕城雪笑眯眯。
"阿雪坏!"花非泽捧着手,长长的睫羽上挂满泪珠,蹲在一边自己委屈着。
"花非泽,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人家心碎的声音!"
"别闹!"燕城雪侧耳细听着,右手捏住了一把槲木箭。
两人身前密繁不见光的幽林中,渐次亮起一对对小灯笼般的兽眼。随着窸窣的脚步声,一个个形似人类却以四肢着地还顶着张红白鬼脸的怪物慢慢围逼向两人。
"这、这什么鬼?"也捉过不少妖鬼,可这种东西燕城雪还是第一次见。
"这不是鬼,是山魈,山石成精,喜欢食用人的五脏,八成是被烤山鸡的香味吸引过来的。"花非泽怪叫着跳到她身后,两根指头拈起她一线衣服,"阿雪可要保护我哦!"
"不会让你死!"右手一挥,槲木箭直向山魈。
谁知,山魈灵活一退,槲木箭射空。它们甚至好奇地拔起射入地面的箭,学着燕城雪的样子反射回来。
"躲开!"燕城雪一把推开花非泽,却被一支流箭深深射中了肩膀。
"阿雪!"花非泽慌张地扑过来,眼泪汪汪地瞅着她,反身对那群山魈举起了双手,"别伤害阿雪,我们投降!"
第一次,被敌人用自己的槲木箭伤到了,很好。
抬手,将花非泽挡到身后。燕城雪抽出肩膀上的箭扔在地上,祭出黄泉杀,茶色瞳仁中翻涌着冰冷的杀意。她双手握住剑柄,周身灵光旋转成圆,渐渐化作和草叶一般的绿色。一声断喝,黄泉杀一剑劈下,绿色的灵光爆开来,将所有山魈波及在内,全部消散化成齑粉。
"阿雪好厉害!"花非泽话还没落音,密林深处又亮起更多的兽眼。
"哇!"花非泽忙退到她身边,"阿雪,快,再来几剑,让它们看看我们的厉害!"
"花非泽,你跑得快吗?"
"什么?"见她幻去黄泉杀,花非泽明白过来,惊得跳起,"它们四条腿,我们两条腿,再快也跑不过它们啊!"
"我们加起来,也有四条腿。"燕城雪一团灵光击向地面,尘土飞扬遮住视野,"跑!"
"喂,等等我!"花非泽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两条腿抡得飞快。
不过,燕城雪跑得更快。两人一前一后,后面还跟着一大群怪叫的山魈。这场景,远远望去也着实壮观。
"它们怎么还、还在追,不累吗?"花非泽望了眼渐渐逼近的山魈,回过头见燕城雪也在往后望,他蓦然瞪大了眼,"阿雪,前面有条河......"
"扑通!"几乎是同时,燕城雪一头栽进了河里。
足尖一点停住脚步,花非泽凌厉回身,面上再不见平日的妩媚风流,细长的桃花眼一眯,浓烈的杀意铺天盖地。
紧追不舍的山魈竟不约而同止了追击,哀哀低鸣着如潮水般退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花非泽这才快步走到河边,焦急地看着河面:"阿雪!"
水声哗啦,燕城雪破水而出,她捋了把脸上的水:"你怎么还活着?"
"人家给山魈抛了两个媚眼,山魈见我长得好看,就不追啦!"
"居然连禽兽都不放过,你还真是功能强大啊!"燕城雪拧了拧衣袖,"喂,拉我一把。"
没应声。
胆子肥了?
燕城雪怒目望去,只见花非泽直勾勾地看着她,喉结微动,"咕咚"一声,口水吞得很响。
慢慢低下头,看到自己初夏的薄衫经水一浸,几近透明地沾在身上。燕城雪"扑通"一声,再次潜入水中,只露个脑袋在外面。她微笑着,声音也温柔起来:"花非泽?"
"我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想!"花非泽执拗望天,却有两汪鲜血从他笔挺的鼻下蜿蜒而下。
"选一种死法吧。"燕城雪笑容一敛,淡淡道。
"啊,天气忽然冷了下来,阿雪你觉出来没?还有哦,我居然神奇地想起路该怎么走了!我们别耽误了,快点赶路吧,小梵一定着急了,而且啊......"
"快选!"
"我想和阿雪一起,慢慢老死。"
"谁老?你说谁老?"
"我老我老!我家阿雪永远七岁!"
"花非泽你敢说我幼稚?"
"不不不,我幼稚,我幼稚!"
"你敢出尔反尔?"
"我、我没有啊!"
"你还敢顶嘴!"
"阿雪,你冤枉人家了!"
"你敢--啊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