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前所有的签字事项和通知都没有人透露给郝思嘉,她就像一个无关的看客,被舞台上的主演们挤到一旁冷落着。
自从被萧绘几番针对后,郝思嘉就不再频频往医院跑了。她既不忍见到病中的恋人,亦不想在他身体最难受的时候在他的病床边跟萧老太太针锋相对。
所以,傅盛朗在手术室里进行着生死攸关的斗争时,郝思嘉正在28B画室里画画。
她从来没有认真打量过那间病房,但是笔下流淌出的却是那小空间中详尽的一切,
完成手术后的傅盛朗因为情况转危,被推入了重症监护室。
郝思嘉穿着加厚的无菌服进入ICU探望傅盛朗时,他尚且处于昏迷状态。
郝思嘉端看着那一张看不出血色的脸庞,其上的眉眼俊朗如昔,可惜生动的笑意却被病魔无情攫取。
生命原来宛如薄纸一张。
走出ICU时,郝思嘉出现了短暂性的大脑空白。她记不起外婆叮嘱的道理,好像谁把那些至理箴言都从她脑海中偷去。
“郝思嘉。”江穆恩迎面走来。
他的眼底晕开淡青色,两颊的颧骨似乎突出了些。
郝思嘉抬头望去,只淡淡地喊了声“江医生”。
江穆恩微带笑意地点点头,继而问道,“你吃饭没有?”
吃饭?这都快下午两点了。
“我还没吃饭呢。介意陪我去一趟食堂吗?”江穆恩抖了抖手里饭卡,“我们医院食堂的甜汤味道做得很好,欢迎你来试试。”
虽然不清楚江穆恩这样再三提出邀请的目的是什么,但由于郝思嘉本来也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于是没有深究便点点头答应了。
两人并行在医院的长廊下,午后的艳阳将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
“其实你们都应该高兴点的。”江穆恩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神情自若地说道,“阿朗肯定不希望见到你们因为他而不高兴。”
“他大概要什么时候才能醒来?”郝思嘉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怀期待地不答反问。
江穆恩侧过头看她,没有说出自己平时说得最多的那几句话,反倒调侃式地笑言,“要是他记挂你们,应该很快就会醒来吧。”
郝思嘉没有因为这个答案而感到一丝的轻松,甚至还追问道,“那他这种情况,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最坏的结果吗。
作为医生,江穆恩从未向病患家属撒谎或隐瞒真实情况。这是职业道德和素养的约制,也是他个人原则中不可动摇的一项。
这些年,江穆恩在这所偌大的军区医院里看过多少幕生离死别,每一次经历的悲欢离合、肝肠寸断都让他的心性变得更加坚强冷静客观。
所以即便郝思嘉所问的问题让他心头一紧,他也并没有打算为此而敷衍带过。
“你能想到的所有结果都可能发生,包括去世、脑瘫。”
咔嚓咔嚓。
暗角里有人用隐蔽的设备拍下了郝思嘉和江穆恩并行的画面。
一切都在静默中发生,无人察觉。
江穆恩延迟了好几个小时的午饭吃得很不安宁,途中接了好几个电话不说,还因为接电话不小心把饭盒打翻了一次。
郝思嘉看他忙得手脚不停,起身想帮他重新打一份饭菜,却被告知没有饭了,还要再等半小时。
“没事没事,晚点再吃吧。”江穆恩看着悻悻而归的郝思嘉,出言安慰道。
郝思嘉指了指面前的那碗红豆莲子汤,“我没喝过的,要不喝了吧。”
江穆恩便不作推辞,欣然端起,一勺一勺喝起来。
餐桌四周又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江穆恩万般无奈地拿出手机,然而却发现这一次并不是他的手机在震。
“是你的电话响。”他温声提醒还在出神的郝思嘉。
“喔。”
郝思嘉回过神来,从包里拿出电话见到是Andy的来电后,便跟江穆恩打手势示意自己去旁边接听。
“嘉嘉,我到T市了。”Andy的声音听起来了十分活跃,这和郝思嘉这几天接触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宛如皑皑冰雪中冒出的一小团火苗,带来一线生机。
“你人在哪?我去接你吧。”
“没事,我订了酒店。现在从机场打车过去。”
对于郝思嘉而言,和徐可亲密无间的Andy既像姨妈,又像大姐姐——无论是哪种,永远都处于照顾她、体贴她、关怀她的立场,从不让郝思嘉有机会替她担心。
“我把酒店地址发给你,一会儿我们在酒店见,怎么样?”
“好。”
挂了电话,郝思嘉走回桌边。
江穆恩已经喝完了甜汤,起身要回到楼上去。
两人就此别过,各忙各的。
一小时后,江穆恩因为过于激动而止不住颤抖地给郝思嘉打电话,而此时郝思嘉正刚刚和Andy碰面。
“郝思嘉你现在来一趟医院。”
说完这句,江穆恩就挂断了电话。
他不敢说得更多,他太懂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个道理。
郝思嘉几乎拼了命地赶到医院,可是她到达ICU门外时,傅盛朗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你这时候来干什么?!”见到郝思嘉到来,第一个炸锅的就是萧绘,“你滚!有多远滚多远!”
陪同在郝思嘉背后的Andy即刻上前相护,“这位女士,请你态度放尊重点!”
“没事的,Andy。”郝思嘉声音颤颤,然后转而看向萧绘,“我想看看他。”
“叫你的时候你不在,现在他睡着了你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你别装了!我看着恶心!”萧绘用手指着郝思嘉的鼻子,气得整个身子都在发抖,要不是护工扶稳了她,老太太这会儿就要栽倒在地了。
忙完了一波事务就匆忙赶回来的江穆恩一来就见到两相对峙的局面,他望了望萧绘涨红的脸,唯恐老太太心脏病复发,只得握住郝思嘉的手腕,将她从ICU门口带离。
匆匆走过走廊拐角后,江穆恩的脚步才停下来。
“江穆恩,我能进去看看他吗?”郝思嘉声音还是颤颤悠悠的,但并没有哭出来。
“现在不是探视时间了,医院的制度不能因为人情而动摇。”江穆恩说得义正词严,但眼神里却流转着悲悯和不忍。
郝思嘉吞咽一口口水,像是在竭力控制自己内心的翻涌。
“那他醒来的时候你见到了吗?他有跟你说什么吗?他什么时候还会再醒来?”
江穆恩直视着郝思嘉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坦白,“不确定。”
郝思嘉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先去忙了。”江穆恩不忍再看,向郝思嘉身旁的Andy眼神示意过之后便离去。
Andy轻轻揽住郝思嘉的肩头,“到底怎么了?跟我说一说啊?你上次要找国外的脑科医生,就是为了ICU里那个人吗?”
没有人回答Andy的问题。
“你先冷静一会儿,在这里坐坐。”Andy哄劝郝思嘉坐到一旁的凳子上,而后独自走回了ICU方向。
萧绘因为太过气愤而诱发了身体不适,正由傅洁滢陪着在ICU外不远的地方坐着休息。
Andy见了,趾高气昂地直接杀过来。
“你好,我是郝思嘉的姨妈。对于这位病人,我们嘉嘉很是担忧,希望您在考虑自己感受的时候,也体谅一下别人的苦心……”
“姨妈就了不起?!”萧绘冷笑冷哼,“就有资格站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了?!”
这老太太还真不是一般的不讲理。
Andy也冷笑,“我没有、也没空对你指手画脚,我只想告诉你,要保持对别人的尊重。她也是有家人的,她的家人看到她在外面受到了这样的委屈,不会善罢甘休。”
家人?
萧绘突然觉得自己又充满了力量。
“是啊,让她跟我儿子在一起,真是委屈她了。让她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等我儿子这么一个残废,实在太委屈啊!”
“妈!你在说什么!”傅洁滢气结,急忙打断萧绘的自贬。
萧绘面色涨红,她甩开傅洁滢的手,骄傲而充满尊严地站起来,“麻烦你去告诉你家的小公主,从今以后她再也不用受我们傅家这口恶气了,她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她想怎么幸福就怎么幸福,我们管不着,也不在乎。”
然后,老太太雄赳赳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今天,就由我做主,了断了他们的婚约。郝思嘉再也不是傅盛朗的未婚妻了!”
病人,竟然是嘉嘉的未婚夫?
Andy的浅浅惊讶很快被她的淡定气场压过。
“既然是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事,你我其实都不能做主。但在病人没有复苏期间,我不会再允许嘉嘉跑到这里当牛做马。至于他们两个人到底会走出一个什么样的结局,还等您儿子好起来之后再议吧。”
说完,Andy从容不亢地再一次转身从萧绘眼前离去。
走吧,都走吧。
萧绘用最后一丝坚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等Andy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上后,才松懈了气力,眼前一黑,重重跌坐回凳子上。
“妈!妈!医生快来!”
走廊里回荡着傅洁滢惊恐万分的喊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