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思嘉又变成了抱着膝盖坐在吊椅上静看城市万象的雕像。
傅盛朗就着冰箱里有的材料给她做了蛋炒饭,在她开动筷子后,又匆匆下楼去便利店买了酸奶和水果回来。
他总是莫名地害怕她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可其实郝思嘉根本没动过这种心思。
天地之大,却藏不住一个人的秘密,这说来多么可笑。
傅盛朗回来的时候,郝思嘉正在打电话。他洗好水果端过来时,郝思嘉又刚好挂断了。于是他根本不知道她联系过谁,第一步从哪里做起。
依照以往惯例来说,事情一旦超出傅盛朗的控制,他就很容易陷入焦灼紧张。但现在他并没有任何不安的情绪,似乎只要郝思嘉还安然无恙地吃饭喝水睡觉,就是天下太平。
“你不用这么迁就。”郝思嘉收拾起吃空见底的碗,兀自要去厨房。
傅盛朗顺手将玻璃门关上,边说边淡淡笑道,“我对我太太好都不行咯?”
“就算你这么千依百顺,我也不会就此心软收手。你是你,她是她,你做得再好,我也不会归功于她。”郝思嘉斩钉截铁地跟傅盛朗说清道理。
“真是过分啊。”傅盛朗背靠玻璃门,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怎么能以小女子之心,度我这种君子之腹呢?”
午间的阳光灼灼,通过阳台边的玻璃扶手反射到傅盛朗脸上,他额角的一层细密汗珠在日光下晶莹剔透,闪闪亮亮。
不过再闪也敌不过他灿若艳阳的笑容,真正的天下太平,其实藏在他的笑容里。
“我要进去。”郝思嘉没精神跟傅盛朗嬉皮笑脸,任凭他怎么逗趣卖萌,她此刻也全然不愿买账。
见状如此,傅盛朗也不再强求她笑,乖乖让出身后的道让她通过。
怎么知道,玻璃门的门锁似乎被傅盛朗大力一关给卡坏了,从外面怎么都打不开。
“你故意的对不对?”郝思嘉退回来,恶狠狠地瞪傅盛朗。
于是,28楼A座的阳台上出现了如下一幕:
一名温顺乖巧、人畜无害的高颜值青年,被一位目光如炬、凶神恶煞且头发凌乱的年轻女子所逼,被迫举起双手,做出投降姿态。
郝思嘉终是没能发成脾气。
她坐回吊椅上,也不再理会傅盛朗。
好在萧绘手上也有28A的钥匙,否则这件事还真会变得麻烦。
傅盛朗给萧绘打完电话后,厚颜无耻地挤到郝思嘉身旁,紧挨她而坐。
汗黏黏的触感让郝思嘉宛如受惊的猫,整个人往吊椅里缩,最后憋屈得整个人拱成个球形。
傅盛朗迫于无奈只好往外移,最终只坐在了吊椅的最边缘。
“我要开启唐僧念经模式了,你要听吗?”他侧回头观察郝思嘉的表情,但看起来更像在欺负已经缩成了一团的她。
郝思嘉自主选择了静音模式,打算不管傅盛朗说什么,都不答话。
“她跟林雪阳在一起三年多了。”因为考虑到郝思嘉的感受,傅盛朗刻意避开了贝璃的名字不提,“她为了林雪阳整过容、放弃过孩子,还遭受过很多非议和白眼。”
“旁边人看起来都觉得她牺牲了很多。可我太了解林雪阳了,他爱玩,他贪恋新鲜感,就算他知道别人为他耗尽了青春,也没办法留住他流浪的心。”
“林雪阳很早就说他有一种被束缚的感觉。只不过她做得尽心尽力,天衣无缝,所以他一直没有机会甩掉她。”
这么多个他她他,也不知道郝思嘉听懂没有。
傅盛朗身子前赴,手肘撑在大腿上,用拳头顶住额头,继续说道,“如果这次你起诉她,我必然毫不犹豫地站在你这边,陪你应对所有的事情。而林雪阳也选我所选的阵营。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堂而皇之、有理有据地把她从身边赶走。”
抱着膝盖的郝思嘉还是一句话都不说,还很别扭地把头转到了反方向,似乎连傅盛朗的背影都不愿意看多一眼。
先满大街小巷地找人,劳心劳肺;找到人之后,花尽心思安慰郝思嘉,给她做饭;然后又楼上楼下跑了几趟……傅盛朗这会儿是真的饿了。他本来就不太好的胃强烈地发出抗议,可他一点也没有露出令人担忧的痕迹,还在坚持开导某个正值气头上的小姑娘。
“说句不怕你生气的。其实我还有点感谢她去挖了这条消息。”
噔!
郝思嘉突然凶狠地伸脚踢傅盛朗的后臀,震得他差点摔出去。
“你滚开!”
吊椅里的人影气咧咧的,傅盛朗却温和大方地回头笑了笑,“你别小气嘛,这么重要的家庭背景,你还打算隐瞒到什么时候才告诉我啊?”
“告诉你什么?告诉你我妈妈是蜚声国际的大设计师吗?”
郝思嘉全身上下都发射出烦躁的讯号,可这些讯号全都对傅盛朗无效。
面对郝思嘉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和骨血的耐力似乎从来没有消失过。
“应该感到理所应当的骄傲啊。”他抬臂擦去了额上即将滴下的汗珠,满脸阳光,“就像你为我感到骄傲一样。”
我什么时候为你感到过骄傲……
郝思嘉闷闷地恢复了抱团的坐姿,没有反问,没有瞪眼。
“嘉嘉,你把关系撇得这么干净——”
不要说!不要说!
郝思嘉惊愕地抬起头,目光里流转着愤怒还有一线请求。
“你在努力保护你妈妈,对吗?”
对吗?这么多年来,不希望媒体追着自己跑,真的是希望保护徐可吗?
像她那么优秀的人,不应该被一个不完整的家庭所负累。更不应该被穷追不舍的媒体给冠上“不负责任”的罪名。
她没有不负责任,她只是比较热爱自由。而我希望她能自由,能飞多高就飞多高。
郝思嘉把头埋进膝盖里,从无声地滴泪,逐渐转变成低声啜泣,最后饮泣,将藏在心底多年的澎湃汹涌都暴露在日光下。
“保护了她这么多年,你辛苦了。”傅盛朗摸摸郝思嘉乱乱的头发,还故意弄得更乱了些。
午后的温度越来越高。傅盛朗开始隐隐有些担心郝思嘉的身体状况,他顾不得胃腔里传来的一阵阵绞痛,拿起阳台上的旧报纸给郝思嘉扇风。
等萧绘和傅洁滢拿着钥匙开门啦解救被困在阳台上的两人时,傅盛朗感觉自己都要虚脱了,可他却还不能就此倒下,以免傅洁滢借机向郝思嘉发难。
然而有一茬他似乎算漏了。
“你们吃过饭了吗?快进来凉快凉快,可别中暑了。”傅洁滢说这话时,人竟然是看着郝思嘉的。
傅盛朗怔愣一刻,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家这个姐姐还真不是一般的势利眼。
郝思嘉心里装了自己的烦心事,一时之间没能迅速察觉傅洁滢身上翻天覆地的态度变化。
唯有萧老太太心思澄明,她不看女儿和儿媳妇,径直将儿子拉到一旁。
“嘉嘉没事吧?”萧绘布满鱼尾纹的眼睛闪烁着睿智而从容的光,“她一直不想说的事就这么被人挖出来公开宣扬,心里得多苦?多不服气?”
“好了,妈你放心,她没事的。”傅盛朗指指自己,“这不是有我在吗?”
萧绘端看儿子的脸色,眼神凝聚,“你是不是不舒服?”
“嗯,胃病犯了。”
“那你赶紧去吃饭!”萧绘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故意压低了声音,生怕傅洁滢听见,“一会儿动静小点,别让洁滢知道。或者你就说,只吃了一半,还有点饿,所以再吃一点……”
傅盛朗差点要被老太太的话给说哭,“妈,我还是您亲儿子吗……您能多疼我一点吗?”
“怎么学得跟王子样一样贫嘴了?!”萧绘嗔怒,暗暗狠戳儿子的手臂,“我疼嘉嘉还不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吗!要是让你姐知道就嘉嘉吃了午饭,你还饿着肚子,那这刚刚扭转回来的姑嫂关系又要烂成一滩泥了!别说废话,赶紧去吃饭!”
收购回来的几大摞杂志被堆放在仲夏工作室的内嵌画室里。四十几平方的小房间被挤占掉了一半空间,陆敏莉、景立风和立夏三个人就坐在杂志堆里吃快餐。
“这么多杂志怎么办?”景立风一边咀嚼嘴里的食物一边想办法,“买台碎纸机回来吧?”
陆敏莉有点心疼钱。尽管这里面一大半的钱都是从傅盛朗的银行卡里取出来的,可直接拿来粉碎未免太过浪费。
“你先别想这一堆杂志。反正嘉嘉最近肯定不能来工作室,万一被其他好事者堵截到,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就麻烦了。”
立夏很认可地点点头,“嘉嘉已经够烦的了,又是官司,又是新闻,这段时间都别过来的好。不过,就算她不来,这里想清静也难啊。”
俗话常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接下来不知道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仲夏工作室,更难以预料会有多少麻烦事接踵而至。
倾城的日光下,没有人看见命运之手在一串名字之间画了多少错综复杂的线。在一切还没有发生之前,世界暂时又恢复了宁静和谐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