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醒陆敏莉,并监督她吃完早餐后,郝思嘉认真地再次提及自己所说的新计划。
“你要跟立夏一起办仲夏工作室,还要再拉着我们做一个自创品牌?”陆敏莉将喝得见了底的豆浆杯子吸得呼呼响,“我记得昨晚撞到头的是立风不是你啊。”
郝思嘉刚准备跳过陆敏莉的胡搅蛮缠,傅盛朗的电话正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打来。
“嘉嘉你在哪?我想找你谈点事情。”
接到郝天杰下飞机后打来的电话,傅盛朗忽然就改变了主意,他不想按原计划中的隐瞒下去,而决定改在郝思嘉父女正式会面前,就让郝思嘉做好心理准备。
早间阳光灿烂的天气,在临近中午时,骤然被一层厚重的乌云搅得变了色。天阴阴沉沉的,预示着不久后将倾盆而下的大雨。
从挂了傅盛朗的电话之后,郝思嘉就一直闷不做声地坐在客厅里。
知道了情况的陆敏莉和景立风都很识趣的不打扰她,由得她一个人静静。
在长达半个小时的沉默里,郝思嘉想起的全都是童年、少年时期,外婆对她的种种好。而那些美好幸福的光景,和一个叫做郝中明的名字相比较,就更显得出后者的晦暗。
轰隆。
雷声炸响,天色一夕间变得暗如黑夜。
陆敏莉打开家里的灯,然后靠坐在郝思嘉身旁玩手机,“啊,原来是有台风来。”
“傅盛朗不是说在回来的路上吗?这么大的雨,要不要我们下去接他?”景立风挤眉弄眼地给陆敏莉使眼色。
陆敏莉从客厅的壁柜里拿出伞递给郝思嘉,“你男人,你去接。”
“不去。”郝思嘉拒绝得斩钉截铁。
景立风迅速和陆敏莉交换眼神:昨晚才答应了人家的求婚,今天就甩脸不认人了啊?
“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出发点是好的?”
窗外的雨声打在玻璃上,噼里啪啦地响,像在为开导郝思嘉的陆敏莉呐喊助威。
郝思嘉不说话,她抓起桌上的黑巧克力,剥了糖往口里塞。
景立风也嘴馋吃了一颗,结果苦得吐舌头。他原想吐槽郝思嘉的吃苦能力,但话到嘴边又变了样,“敏莉你不能这么说。不能因为他的出发点是好的,就认同他这种先斩后奏的做法。这是一种爱心绑架。”
陆敏莉翻了个白眼,但心里也已经意识到,景立风所说的,可能正是郝思嘉的看法。
“不管怎么说,他一定是希望你的婚姻能得到来自父母的祝福。”陆敏莉盯着垃圾桶里被郝思嘉丢下的糖纸看,目光失焦,思绪飘远,“谁都有心结,但总不能绑一辈子。你碰到什么事情都能好好的,唯独在对待你爸妈的态度上特别让人操心。”
在陆敏莉看来,郝思嘉对待父母的感情是复杂的。她不愿意见他们,更别提和他们相处,但是对于他们在物质方面的补偿,郝思嘉从来没有拒绝过。
作为多年的闺中好友,陆敏莉很清楚郝思嘉有一位蜚声国际的定制品牌设计师母亲,以及一位家世不菲的导演父亲。
母亲精明强干,父亲霸道固执。他们曾经才子佳人,天赐良缘,但最终强强相斥,劳燕分飞。
据说,从他们离婚之后,他们两人每一年都会分别给郝思嘉和郝天杰一笔数目可观的“成长基金”。郝天杰则是在平稳升上高二之后,才从后妈宋玥那拿回自己的那笔钱——虽然后来还核实过数目,一分不少,但谁也不知道宋玥曾用这笔基金生过多少财。
而同样拥有这笔钱的郝思嘉,早在15岁生日的时候,就从外婆手里接过了属于自己的银行卡,开始学习如何管理钱财。外婆过世后,郝思嘉继承了外婆的全部遗产,其中除了一笔丰厚的银行存款外,还有少部分固定资产,比如说外婆在R市的一栋小别墅。
这也就是郝思嘉为什么从不用为生计发愁,并且还能在说创业就创业的信心和底气。
对于郝思嘉的创业计划,陆敏莉实际上是举双手赞成的,但她不愿意因为自己成为只能在郝思嘉身边发出附和声的人。
人,总是该听到一些反对的声音,这样才能更全面地看待整个问题。
“你不是经常说,不会因为不在乎的人和事情来破坏自己的心情吗?就目前情况看来,你心情很差,这说明你很在乎你爸妈。”
陆敏莉全然一副不害怕郝思嘉发飙炸毛的样子,从容淡定地在旁边拿话刺激她,“既然你在乎,你就别摆出这么傲娇的姿态啊。你就告诉他们,你在乎,你希望他们怎么做。又或者,告诉他们,你们亏欠了我,这些亏欠的东西,不是钱就能补全的。”
告诉他们,有什么用。
郝思嘉静默地舒一口气。
并没有觉察到这个细节的景立风犹如这场辩论赛的反方似的,据理力争地反驳着陆敏莉,“他们哪里不好,难道不是他们自己应该反思的问题吗?如果他们本身并没有生出自我反省的意识,那等做儿女的提出来时,他们就听得进去吗?他们不会把这种提议看成是儿女的小性子,瞎胡闹吗?”
一场关于离异父母到底该如何履行责任、他们的子女应当如何自处与面对父母的激烈辩论在郝思嘉的左右两边火热进行。
而端坐在中间的她,始终保持缄默。
在人生的很多问题上,都没有办法用单方观点解决根本问题。因为离异本来就是一个麻烦的课题,其下引出的种种讨论,只可能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而不是简单化。
客厅里的争执最终在傅盛朗敲门的那刻中止。
离门最近的景立风被陆敏莉用凶恶目光逼着去开了门,然后,浑身湿答答的傅盛朗便出现在了郝思嘉面前。
“你淋了雨啊?”陆敏莉问出口之后,自己也觉得是句废话,赶忙找话盖了过去,“你先上楼换身衣服吧!一会儿感冒就不好了。”
傅盛朗看着陆敏莉摇摇头,接着毅然转向头都没抬起过的郝思嘉,“嘉嘉,我还没有见到叔叔。”
“哎呀先别说这个了,你赶紧去弄弄干。”
见气氛不对,景立风也不甘心袖手旁观,连忙用转移阵地的战术暂熄郝思嘉心里的怒火。
窗外的雷声更加密集了,黑压压的天色没有半点缓和的迹象。
暴雨如注,屋外的热闹和屋里的沉默形成鲜明对比。
“郝思嘉。”
这是傅盛朗第一次用郑重的口吻喊郝思嘉的全名。
陆敏莉又和景立风交换眼神:我们是不是该出去?
然而傅盛朗并没有分心理会他们的小动作。他的头发因为沾了雨水而有些凌乱,身上到处都是湿漉的痕迹,这些也没能干扰他半分。
“郝思嘉,你是不是很生气?”
这问的是什么话?她都这样了,你难道看不出她在生气?
陆敏莉瞪圆了眼睛,满心不解地向景立风求助。景立风默默地在傅盛朗背后做出摊手的动作,也是无解。
“你为什么生气?你生谁的气?生我的气吗?”傅盛朗好像并不期望等到什么答案似的,随自己心意一句句地问,“你生气是因为我的初衷不对,还是因为你不想见到你爸爸?”
两个原因都有,你猜的都说中了,所以她生气啊。
陆敏莉慢慢地走开,拽着景立风也走开,不过因为外边的雨实在太大,他们不知道去哪好,所以也只不过是从客厅挪到餐桌边而已。
“我不相信我的初衷错了。”傅盛朗的话掷地有声,好像能压过外面震耳欲聋的雷鸣一般,“所以,你不可能是因为这一点而跟我生气。”
初衷没错吗?
是没错啊。
陆敏莉和景立风一齐点点头。
“那你就是因为不想见到他而生气。”
傅盛朗一步步推演,似乎即将把结果推出水面,“既然是你不想见他,那要么是生自己的气,要么是生他的气,和我没有关系。”
什么什么?玩绕口令比赛吗?
陆敏莉听得绕耳,景立风也不太有头绪。
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会推卸麻烦的人啊!
郝思嘉终于发话,“你说这么多,只是为了告诉我,在这件事上,你一点错都没有咯?”
陆敏莉陡然捏住景立风的手腕,周身的毛孔都紧缩了。
郝思嘉刚才说的那句话,她怎么觉得那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喔!她那次去见苏江北的时候,也说了类似的话!
“不对。”傅盛朗快速地否认了郝思嘉的看法,“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在生谁的气。”
“你很想知道是吗?”郝思嘉突然站了起来。
陆敏莉刚准备松开的手掌,又重新捏紧了景立风的手腕。景立风也局促不安,悄悄回头往茶几方向看。
“你说的都没错。”郝思嘉目光如钉地凝视着高出她一大截的傅盛朗,没有半点委屈、渺小的意味,“我生气,第一是因为我不想见到那个人。”
“第二,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的婚事我自己可以做主,不需要听从他们的意见。”
“我生他的气,生你的气,也生自己的气。”
郝思嘉一口气说完了,但她并没有因为愤怒而脸红,也没有狂怒暴躁的迹象。相反的,陆敏莉还看出了一星释怀的松弛感。
陆敏莉渐渐放开了手上的力道。
或许,他就是故意要逼她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