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叔父的女儿,名字唤作琉璃,今年四岁……”崔浩一边走,一边跟元韬解释。
元韬的兴趣显然更在一路经过的院落布置上。
高家这宅子,他知道曾经是前朝先儒聂如方住过的宅子,后来聂家发达,修了新宅,举家迁走。这旧宅子一直有人打理,从未倒手。后遭战乱,聂家逃的逃,亡的亡,这宅子也被抢掠一空。却不想最后竟成了高家的宅子。
一路走来,元韬见这宅子,除了必要的修缮,并未做何翻新。所经走廊,柱子上还看得见斑驳剥痕,院落中零落堆着几处假山,随意摆着几盆虬梅盆景。那一石一盆,和这宅子一样,带着古旧的味道,俱得天然,全无雕饰。再有雪于旁边随意一堆,颇得野趣,倒有意境,未有精工细琢,却流露了自然闲适之意。
元韬走在这院落廊间,倒有行在野外,看闲山野景之感。
一路走得兴致勃勃, 崔浩说了什么倒没有在意。
侍女引慧领着,转过一道门,说声:“两位公子这边请。”
便进了一个小院。
这个院子委实不大,三间的正房,旁侧是一个两间的小东厢。
西侧靠墙边靠着一架木梯,那木梯也似有些年纪,显得有些灰意。
梯子下面吊着一架木制秋千,木质却是新的,上面落了雪,并未清扫,刚进来时还有一只雀闻人声而起,飞过墙外去。
元韬看这院子布局却十分有意思。
四四方方的院内,青砖铺开的小道曲曲折折将不大的院子分了数块出来,大约因为新搬来的缘故,中间空地并无种植,又怕院子太过萧条,便在墙角摆了一个盆开得艳红的梅。
中间的一块空地上随意地扔着小孩子家使用的趁手小铲,旁边立着一个头大如斗却并不规整的雪人,黑洞洞两只眼睛和红通通的鼻头,身子大约是还没来得及做完整,只堆了一堆雪,各在一侧倒扎了一只扫把,却似招手欢迎的样子。
如此童趣,看得元韬直想笑。
往前走,正房廊前左侧有一棵胳膊粗的枣树,应该是从前宅子里就有的。冬寒叶落,只剩秃枝,然而不知谁的巧心思,上面挂了数个通红的小拳头大的红灯笼,远远望着仿佛是树上结的果子,倒也惹眼。
树最下面一人高的枝子上,又挂了一挂风铃,风过铃响,一片轻巧碰玉之声。
元韬听得那声清脆悦耳,带着玉声,注目看去,不细看,并不知道,细看过后,发现那风铃却是青白玉片所制。元韬平日没少见了玉石古玩,看那玉清透质密,不觉有些愕然。
引慧领着二人穿着侧廊近到正房门前,在门口对里面轻笑道:“小姐,有客到了。”
便听里面清脆如那树下碰玉之声:“是崔家哥哥来了么?”
语气多少欢快欣喜。
便听里面脚步轻盈,不过一刻,门打开,一袭清爽的暖意扑面。
开门的,却是一位妇人,面慈含笑,后面跟着的,才是琉璃。
元韬看这琉璃,个子小小,堪堪及他胸口的样子。
头上一左一右梳着两个抓髻,下面细碎的头发似是难以梳理,便散在了颈后。
因着房中暖和,琉璃只穿了水蓝色的宽袖夹袄,袄底压着暗线。夹袄做得稍长,及到膝间,下面是件颜色稍浅的及脚罗裙,脚上蹬着一双与袄同色的鞋子。那鞋子和长袄一样,并不花哨,上下望着一水的蓝,配上白白嫩嫩的琉璃的小脸,素净中便见了雅致。
元韬从前并不注意女子的穿着,却是第一次将一个女孩子打量了一番,还只是个小姑娘。想这南边来的女孩子,满是水润娇嫩,又娇小可人,果然与北地女孩子不一样。
那妇人见门前竟然是两位公子,有些意外,不过脸上笑意盈然,施礼说道:“奴婢聂氏,是小姐的奶姆。外面冷,两位公子里面请坐。”
元韬随着崔浩进了房,门一关,里面的暖意如春风裹面一般。
站定了,才发现,里面何止是暖意如春,这一室的花开叶绿,也堪比春天了。
只见这屋里,大大小小,错落有致摆放的,都是各式盆栽绿植,和外面相比,简直是一冬一春,两个世界。
桌上正有一簇雅蒜开得正盛,白瓣黄蕊,如玉玲珑,溢着扑鼻的清香。
元韬注意到那雅蒜的浅盘却是清透的白色,做成巨大的贝壳形状,上面螺纹清晰可见,和那簇花倒是相得益彰。
走到近前细一看,才发现那浅盘却也是白玉雕成,且这玉细腻柔和,清澈透亮,如此一大块,竟全无瑕疵。
聂阿姆看元韬注意那花,便说道:“南边四季常绿,我们老爷怕小姐不习惯这边冬天萧条,因此房中多摆绿植。虽出门不便,这房中还算有景致可看。”
这哪里是还算有景致可看,简直是太有景致可看了。
寻慧这时笑着对阿璃和聂阿姆说道:“崔家老爷在前院和老爷说话,老爷着奴婢引了崔公子和元公子过来。”
元韬是首次登门,阿璃自不认识。
崔浩忙给琉璃介绍元韬:“阿璃,这是元家哥哥,姓元,名韬,跟我一处读书的。”
既是一处读书,初次登门又巴巴地领来,自是亲近的好友。
琉璃甚是乖巧地问好:“元家哥哥好!元家哥哥和崔哥哥请坐!聂阿姆备了茶,两位哥哥请稍坐喝杯茶。”
元韬听着这软糯青玉之声,又兼眼前一双眼睛如秋水轻动,尤其脸两侧的小梨涡,如满蕴蜜汁要溢出来的样子。
只觉得这小姑娘,只听声音先让人爱上几分,再看其人便忍不住要亲近一番。
元韬家里有姐有妹,身边来去侍女无数,却从未见有女子如琉璃一般,未相处先招了几分喜爱让心软软地暖。
他向来是豪迈直爽的性子,于是笑道:“我家里诸多姐妹,却竟然没有一个如阿璃一般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