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舒小姐和贺小姐,琉璃这一次灵泉池之行倒也添了乐趣。舒小姐看来确是个爱玩之人,沿河过去,处处景致说得兴致勃勃,连向来外人面前一派安静的郭妍都放开了心情,兴高采烈地起了玩乐的心思。
舒小姐和贺小姐看起来人缘不错,其他府里的小姐很快有几位也聚了过来,和他们说说笑笑地坐在一起。
高莹因着前番东阿候夫人对琉璃的一番中伤,自觉有些含愧,一直远远地站着。然而大家都往那边聚,她知道自己若不过去,定会让别人猜她和琉璃彼此相斥,两家不和。于是随着众位小姐也慢慢靠过去。然而毕竟在花厅里伤了脸面,虽然在凑了群,和琉璃坐得并不近,也不多话。
东阿候夫人远远看着,心里却像扎了一根刺。从前她的女儿在众小姐堆里,相貌出挑,又颇知诗书,向来是被高高捧起的那个。今日却这般落寞地坐在那群小姐里默默无语,强装欢快。
而那边的琉璃,先前得了慕容夫人的特别关照,现在又因着舒家小姐和贺家小姐的亲近,明显成了众目的焦点。
然而她心里再刺痛,却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慕容夫人之前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她当然不敢再在慕容夫人面前造次。她不知道这个时候,是该怪自己一时思虑不周,仓皇出招,连累了女儿,还是该怪阿原手段厉害,早已留了后招等她不说,竟然不知怎么讨了慕容夫人的欢心,连番为她出头。
她刚才被崔夫人和郭夫人连番讨伐,失了颜面,柳夫人平日还算与她交好,因着她一番出语失当,似也起了忌讳之意,甚少与她交谈。
这不是东阿候夫人预想的结果。她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了,也低估了阿原母女的能耐。她知道自己铸成了大错,可能已经连累了女儿入宫的这次机会。
东阿候在后来整个游船期间,甚至直到下船入到宴席上的时候,都相当地低调内敛。她知道这种时候,对她和她的女儿最好的保护,便是将自己默默隐于众夫人小姐当中。
下了游船入宴席的时候,慕容夫人依旧关照着琉璃。笑着问道:“坐了一趟游船,玩得可开心?”
琉璃笑:“我自来北地,还是第一次坐游船,看这样美的景致。”
慕容夫人笑道:“我看你跟舒家贺家的两位小姐聊得很是开心的样子。想来你们年轻人凑在一起才有趣味。”
琉璃便笑道:“贺家姐姐聪慧体贴,舒家姐姐率真磊落,知道我和郭家妹妹没有来过,很是热心地讲解一路风景,郭家妹妹都听得入了迷呢。”
慕容夫人似乎很满意琉璃的回答,笑着说道:“既然你们谈得来,便安排你们一桌坐着去罢。”
琉璃多少觉察到慕容夫人话里话外似乎别有深意,然而她并不明白慕容夫人到底是怎样的意思,为什么对她如此照顾。她只能隐隐猜着,别是皇上特别关照过慕容夫人对她和阿娘多多照顾,所以慕容夫人才这样热心。
慕容夫人越是对琉璃关照,高莹越是感受到了深深的冷落。她默默在坐在自己被安排的案前,尽量地保持着自己的低调。然而率真似乎是所有鲜卑女子的特质,她们有意无意地提起琉璃,说起皇上对高公秉淮的看重,说起了对阿原的观感。
一位小姐说道:“高公的夫人,看着也是简朴了些,然而半点不觉寒酸,举手投足,和崔夫人比起来,却是一点也不差。果然是名士之家,风度与众不同么?”
其中一位小姐笑起来:“你说她有风度没有说错。然而简朴却是未必。你只看见了她头上仅有的那只木钗便觉得是她简朴,然而你却不知道,那枚木钗,比你头上的那件赤金珊瑚垂珠的步摇还值钱百倍。”
刚说话的那小姐一脸的不可置信:“一只木钗有那般值钱么?”
那位小姐颇有些得意地笑道:“值不值钱,问问东阿候府的小姐不就知道了?”
高莹被点了名,迎着众位小姐看过来的目光,心里苦笑了一下,面上平静地点点头,说道:“那木钗所用木料,贵比黄金,珍过宝玉。乃是百年沉香木所制。”
“沉香木是什么木?”
“古书上记载,交趾有蜜香树,斡似柜柳,其花白而繁,其叶如橘。钦取香,伐之经年,其根斡枝节,各有别色也。木心与节坚黑,沉水者为沉香,珍异之木也。沉香难得,百年沉香几不可得,因此贵比黄金,珍过宝玉。”
高莹缓缓而言,众小姐都倒吸一口凉气。几大氏族家底丰厚,她们是知道的。却从来没见哪家的夫人小姐将如此贵重的沉香木制了头钗随便插在头上的。
高莹说完了,默默地便没有再作声。有句话她没说的是,高公夫人那头钗,光是雕工就值她们一支金步摇了,何况还是一支百年沉香木帛雕的头钗。
她曾听说高公秉淮素受雕刻物件,也曾听父亲说高公玩物丧志,放着好好的前程不追,一应时间都花在雕石刻玉上。今日见了那头钗,便知道定是高公的手作,一来别人只怕出不这般精细的活,二来高公夫人想来不会将别人雕的头钗戴在头上。
高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她的父亲在鄙视高公秉淮的时候,他自己不也是无才无能无为?高公一身大才,虽不爱官场,对自己的夫人分外疼惜,对自己的女儿分外珍爱。而她的父亲,对她的母亲何其薄情,对她这个女儿,每每摆起父亲的架子,不是哪位如夫人吹了枕头风,便是相中了哪家的门第希望借着嫁女抬高他自己的身份。
很多时候,她看着暗暗落寞的母亲,心里总暗暗地告诉自己,她不要成为母亲这个样子。然而她也知道,自己的婚事,并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事情。
这样想着,她觉得自己对琉璃,其实是有些嫉妒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