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府的夫人小姐陆续来全后,茶厅里便坐满了人。
琉璃在花厅里溜了一眼,请来的各府小姐大约有三十多位。且多数是鲜卑女子,她们的母亲聊起来颇为热络,跟郭、柳两位夫人便显得客气疏离些。
心里想道,魏朝到现在,胡汉矛盾越来越深。高莹如果想入宫,看来并不容易。然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如果皇上有意汉化,照着他重用汉臣,仿效汉制的情况来看,似乎现在也正是高莹入宫的一个契机。皇上如果真想走汉制,笼络汉人,没有比宫里安置一个汉女更有效的方法了。
如果高莹真得入了宫,琉璃心里想了想,觉得有些为元韬报屈。高莹的人她并不了解,从相貌上看,也是个明艳聪慧的人,然而元韬如果纳了高莹,头上从此顶着东阿候这样一门亲戚,实在也是让人叹惜。
琉璃想着心事。
慕容夫人已经令侍女重新奉了茶上来,笑着说道:“今日这茶可不是我发明的。”伸手过来,拍了拍琉璃的手,笑道,“听说是这丫头玩的花样儿,连始平公主都还学了一阵。”
琉璃待茶上来一看,原来茶水里泡的桃花,里面应该是加了蜂蜜,色泽澄黄,又用冰冰过了,手触到杯子,便觉到了丝丝的凉意。这花厅里人多声嘈,这样一杯茶上上来,便多了清凉之意,又赏心悦目。
琉璃便笑道:“我当日泡这茶是喝着玩的,可没有这样雅致又别有心意。”
慕容夫人笑道:“你说雅致那便是雅致了。可见我的丫头学得用心,出了新意。”跟琉璃半开玩笑地说道,“总是从你那里学的,一会儿让她们给你奉上偷师的银子。”
东阿候夫人见慕容夫人自琉璃进来,一直待琉璃分外特别,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原想着琉璃年纪小,皇上再喜欢她,入了宫那般年纪的孩子能做什么?然而现在看,慕容夫人这态度实在是太令人寻味了些。她刚回都城,即使听说过高秉淮,一个八岁的女孩子有什么值得她关注的?不是皇上特意叮嘱了什么话,她怎会如此宽待琉璃?
东阿候夫人心里敲着鼓,琉璃却也在想,为什么慕容夫人要将她放到众府夫人小姐面前高高地这般捧着。她本心里,觉得自己今天这番过来,自然是越低调越好。她知道阿娘一定和她一样的心思,否则她要掬心为她重新梳理头发的时候,便不会任着她。
然而她又知道,如果今日不是慕容夫人将她特别照顾,阿娘也不可能仅凭一句不温不软的话就教东阿候夫人在众夫人面前失了脸面。这样看来,慕容夫人倒是在帮她们。
然而慕容夫人为什么要帮她们?琉璃并不相信只是因为那日所谓寺庙一见的投缘。她更相信阿娘教她的,无论是谁,平白示好总是有原因的。她不知道慕容夫人是为什么,然而她知道,目前的状态于她有利。
慕容夫人今日对琉璃的态度众位夫人小姐都是看在眼里的。不管她们心里多么惊讶诧异,慕容夫人的态度就是风向标。她说琉璃好,那自然是好的。
各府的夫人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免不了出口夸琉璃几句,自然随便会捎带上阿原教导女儿教的好,高公秉淮的女儿果然与众不同之类的话。
东阿候夫人有种感觉,她觉得这次的宴会后,都城里再谈起高家的时候,大约第一时间想的是高秉淮,而不再是东阿候府。这不是她乐见的。这也不是她预期想看到的结果。
众夫人夸着,东阿候夫人用了不大不小的声音对阿原笑道:“阿璃年纪虽小,却是人见人夸,老太君从来不会看错人的。连新兴王都听说给阿璃送了首饰做礼物的。”
东阿候夫人的声音并不大,然而有心的夫人还是听到了。
惊愕自然是难免的。新兴王是怎样一个混帐名声,谁不知道?居然……
阿原想着这东阿候夫人在这种场合说出这种话来,真的不是一般的蠢。
阿原没有说话,崔夫人先冷着脸说话了:“候夫人说这话,我听着怎么这么刺耳?你倒不像是说阿璃这孩子人见人夸呢!你好歹是个候夫人,又是长辈,且还是书礼之家出来的正堂儿媳,身边还当着未出阁的这许多小姐,说这样的话,没有前没有后地,倒像是专坏人名声的。这话今日要不说清了,好好的孩子要给你一句话名声传恶了呢!”
郭夫人和卢夫人都用厌恶的眼神看着东阿候夫人。她们都是书礼之家,不管暗里有什么心思,耍什么手段,面上始终都要秉承一个教养的面子。东阿候夫人说这话,简直是完全丢了教养,恶意诋毁无辜女孩儿的名声了。
两人都觉得脸上发臊,十分地愤怒。
胡汉矛盾如此尖锐,东阿候夫人竟然不想到她自己一言一行代表的不只是她自己,更是汉人氏族的脸面,为了一己之怨,当着这许多鲜卑人,这样恶毒的话也敢放出来,可知连累的还是整个汉人氏族?
连慕容夫人身旁的琉璃都惊愕万分地盯着东阿候夫人,想着她是不是疯了,还是脑子有毛病。
阿原抿了抿嘴,一脸的严肃,站起身来,离了座位,到了花厅中间,端庄凝重地冲着慕容夫人一拜:“前几日东阿候一再相请,我不得已带着阿璃去候府走了一趟,撞上了姜夫人临府,告退回家的路上,牛车不慎冲撞了新兴王,起了几句口角,在座的夫人们想必是听说了的。新兴王隔日一大早到我府上亲自致歉,倒让我诚惶诚恐。新兴王一再言说当日粗鲁,定要补偿。今日更是赶着早截了我的马车,硬送了一个匣子,是什么物件我还未及打开,只是想着新兴王身份尊贵,他送的物件必是贵重之物,哪里敢收?推辞不得,便只好想着私下里交了夫人,替我回谢。今日一早之事,候夫人如何得知,又为何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不知道,既然当众说出来了,我请夫人当面打开一看。”
回头喊引慧,引慧立刻从袖子里拿出那个小匣子,呈了上来。
“新兴王放了这匣子人便走了。我家夫人不敢追不敢拒,便让奴婢收着这匣子,待宴席散了悄悄跟夫人说一说此事。匣子在此,我家夫人并未打开,也不知里面是何物,夫人请过目。”
慕容夫人看了看东阿候夫人,叫人接了,当场打开。里面果然是精贵又精致的几件女孩儿家的饰品。
慕容夫人冷笑一声,说道:“新兴王一个粗人,别人不知道他,我是知道的,平日里一好酒肉二好棍棒,居然会花着心思备这些女孩儿家的精致之物,还真是稀罕。不过新兴王那孩子脾气是暴了些,人一向还是诚实的。且正好我让乐平王去请了他来凑热闹,这会也早该到了。这物件儿是怎么个来处,只管问他便是了。来人,去请新兴王,事关女孩儿家的清白,我在花厅外直接拿话问他,当着大家的面儿作个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