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心中一突,看来刘协对曹操把持朝政已经大为不满了,竟说出这样诛心的话。
曹操浑不在意,对刘协饱含怨愤的话理也不理,微笑着说道:“陛下言重了,本官与荀令君不过是为陛下处理朝政,陛下才是大汉的主人,本官怎敢枉顾陛下的意愿,当然要来征询陛下的意见。”
曹昂在曹操身后浑身一冷,眼中划过一抹骇然,心中暗想着:“父亲这番姿态当真是一个忠臣该有的吗?”
刘协面露不耐,他好比一个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虽然外表光鲜,但毫无自由。曹操明明是把持朝政的权臣,却要将自己指摘得干干净净。刘协无法反驳,也不敢反驳,只是再也不想听曹操一面诉说着自己的忠心,一面又竭力收拢手中的权利。
“曹司空说吧,朕无不应允。”刘协大袖一甩,冷淡说道。
曹操满面笑容,缓缓说道:“臣以为,以曹昂的功劳,可授他五官中郎将之职,不知陛下认为如何?”
刘协未脱稚气的脸庞上一股怒火一闪而逝,冷眼看着曹操,道:“司空认为可以便可以,予没有异议。”说吧倏然转身,压抑着怒火飘来一句:“予困顿了,曹司空自己看着办吧。”
曹操对着刘协的背影,惺惺作态地恭敬行礼,道:“恭送陛下。”
曹昂随着行礼,心中却不太好受。
五官中郎将虽没多大的实权,但毕竟是两千石的高官。曹昂原本只是白身,转身即居此高位,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待得刘协的身影消失,曹操这才站直了身子,看了看曹昂道:“咱们回去吧,我让人通知令君一声,将任命文书办妥,你便是五官将了。”
曹昂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倏地说道:“父亲先回去吧,孩儿想陪陪天子,他似乎……”
曹操一愣,旋即目光又看向刘协离去的方向,面上露出犹豫之色,沉吟许久,方才道:“也好,子脩多开导开导陛下,这天下……哎。”说罢对曹昂摆摆手,独自离去。
曹昂站在原地怔了怔,心中感到一阵茫然。
一边是君上,一边是父亲,两个人都想重振这满目疮痍的大汉社稷,但在这乱世当中,必须要统一号令,只能有一个人树立绝对权威。
曹操不相信刘协的能力,刘协不甘愿做曹操手里的傀儡。两个人虽然还未走到势同水火的地步,但也芥蒂已深。
曹昂怅然叹息一声,心乱如麻,朝着里间走去。
“陛下,曹昂求见。”屋外,曹昂站立静候,有宫人入内禀报刘协。
刘协兀自在房间里生闷气,听闻报告,立刻道:“不见,有甚子事叫他寻他父亲去,休要来扰我。”
宫人暗自咂舌,为刘协的火气感到惊慌,低着脑袋迈着小碎步退后。没走两步,倏地又听刘协道:“算了,唤他进来吧。”
宫人应诺退出去。几个呼吸后,曹昂昂首挺胸走了进来,一眼见到刘协站在不远处,连忙躬身行礼,道:“曹昂拜见陛下。”
刘协冷眼打量着曹昂,也不出言让他起身,打量了片刻后,倏地说道:“曹司空已经为你揽下了官职,你为何不离去反而跑到予这里?”
曹昂仍旧弓着身子,低着头说道:“在下食汉禄,为汉臣,自当要叩谢陛下。”
刘协默默地看着曹昂,倏地面上划过一道嗤笑,暗想曹氏父子果然都是一般模样,嘴里说着仁义道德,表面功夫做得极是漂亮,背地里却根本没将自己这个天子放在眼中。
“予可没有俸禄发放给你,说起来还是你父亲替予养活着大汉百官,该说是朝廷百官吃你曹家的俸禄才是。”刘协心中有气,故意将话说得极其刻薄难听。
曹昂心头一震,身子又往下压了压,沉声道:“陛下切不可这样说,我曹家是大汉的曹家,辅助天子乃是应尽之责,陛下这般言语,教我曹氏诸人如何自处?”
刘协对曹昂的话漠不关心,喃喃自语道:“大汉的曹家……还是曹家的大汉?”
这轻声的呢喃好似九天神雷震响在曹昂耳畔,曹昂一个趔趄,疾声道:“陛下,我曹氏上下忠心大汉,忠心王室,从不曾有过二心。陛下……”
刘协目光逐渐移到曹昂身上,见他始终恭敬有礼,心中的怨气不由稍稍减退,默默地盯着曹昂许久,幽幽说道:“你且起身吧。”
曹昂连忙作揖拜谢,这才慢慢站直了身子。
“五官将你莫要怪予,”刘协脸上忽然爬上一丝落寞,叹息一声后说道,“我相信曹司空是忠于大汉的。当年董贼祸乱朝纲,天下诸侯会盟讨董,唯有曹司空不畏艰难险阻,率兵直进。予落难于外,也唯有曹司空勤王救驾。可以说是曹司空救了予的性命,延续了大汉的社稷。”
曹昂听着天子这般说,心中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加沉重。刘协将一切都看得分明,这种情况下与曹操互存芥蒂便不是误会,而是真真正正对曹操的行为感到不满,甚至认为曹操威胁了皇权。
果然,刘协轻声说完后,满含无奈地看着曹昂,倏地话音一转,道:“可是为何曹司空要如此限制予呢?曹司空是大汉的擎天白玉柱,予向来十分倚重,况且予并非昏聩之君,我也想用我的努力来重振大汉,我与曹司空应该是携手共进的明君贤臣,而非眼下这样的傀儡皇帝和权臣。”
曹昂一阵阵心惊肉跳,强自压抑心中的震骇后,振奋精神对刘协说道:“陛下所言皆有理有据,陛下聪颖仁慧,按理来说曹司空还政陛下也属应该。但陛下可曾考虑过曹司空的处境?眼下并非太平世道,大河南北无数好乱之人割据一方,诸如袁本初、袁公路、刘景升、吕奉先、孙伯符皆是一方霸主,他们有谁甘愿听从陛下号令呢?陛下又能逐一征讨、消灭他们吗?”
刘协很有自知之明的摇头,道:“予可治政而不能治军,但朕若掌权,当以曹司空为将掌兵,在外征讨不臣,与眼下岂非大同小异?”
曹昂心中暗自摇头,有些话实在不好对刘协说。朝中清贵之士多有看不起曹家的,认为曹操是宦竖遗丑,多有鄙夷。若曹操不能大权在握,怕是有不少人会跳出来争权夺利,扯曹操的后腿。这样的事情别说曹操不会允许发生,曹营中任何一人也绝不会让它发生,不论向汉还是向曹的。
“你回去吧,”刘协吐露心中压抑已久的心思,整个人也变得轻松明快起来,对曹昂摆摆手说道,“你帮我带句话给曹司空,若他真的心向汉室,便还政于我;若他不愿放权,那么……便让朕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