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脾气老头斜眼看了下我递上的苏烟,老脸略微缓和,先拿过烟,拆开美滋滋的咂了几口,这才慢条斯理的接过任叔的信,胡乱瞄了几眼。
这老头的表现,看得我眼角直跳,又发作不得,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说的不就是这种鸟人吗,可我还真得看别人脸色,否则这看门老头打死不给我开门,我们总不能强行冲进去吧?还是得傻呆在外面。
妆模作样的看了半天,老头微愕,说,你是冯老头的亲戚?
我赶忙点头说是,失散几十年了,我家长辈一直记挂着他,从没放弃寻找,这不,我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他老的信息啊……
我唉声叹气的演戏,王栋这吊毛在旁边嘴角抽、动,看样子想笑话我,犊子干脆就已经笑了,所幸老头好像没注意到这俩鸟毛,怪眼一翻,给我开门了。
他一边摇头,一边说,失散几十年了,还能找到,看样子费了不少功夫,我连说那是那是。
这看门的老头,一看就不是个好相处的主儿,其实任叔当时只要给这打个招呼,凭他刑警队中队长的身份,我来西山精神病院见个人,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奈何老狐狸太小心谨慎,一点打草惊蛇的事情都不肯干,写了份信就了事,之后就把所有一切都全权委托给我了。
没走多远,我们可算见到人了,还不少,不少穿着病服的人,或躺在草地上,或无目的的四处晃悠外,居然还有不少年轻护士。
王栋眼睛瞬间亮了,兴奋跟我小声说,这破地方感情内有乾坤啊。
我说,废话,国有的医院,除了地方偏点,想去城市有点麻烦,待遇好的很呢,现在找个高薪好福利的职业有多难你还不知道?忍着点寂寞,在这工作能存不少钱。
王栋盯着一长腿妹子,大感赞同的说,没错,我能看到她眼里的寂寞,她对我的到来,肯定渴望已久了。
我没理会这发、浪的吊毛,因为看门老头已经停下来了,他在一膀大腰圆的男医生面前停下,跟我说,这是冯建国的主治医生,何医生。
老头说完扭头就走,一句多的话都没,何医生笑着跟我说,别在意,老张就这性子,我连说没事没事,顺手把任叔的信拿出来给他看了眼,他奇怪看了遍,说,你是冯建国的亲戚?任警官是你什么人?
我说是个朋友,我也是医生,以前给任叔看过一些毛病,这才认识的,这次多亏了任叔帮了大忙,否则我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家里的长辈了呢。
我对任叔那老狐狸,现在绝对是恶意满满,心里早就咒他一辈子不举了,这说辞我也是早就想好了的。
何医生笑了,说,没想到还是同行,现在就去看老冯吗?
我立即说,当然越快越好了,能早点确定家里长辈在哪,我也安心,何医生一脸理解神情,领着我进了楼里,这楼虽然外面看着破破烂烂的,但里面保养的挺好,地板还是木质的,供电那些东西一应俱全。
路上跟何医生聊了几句,可能是同行的关系,他对我态度倒挺好,问了我工作,他不由感叹,能找份校医的工作也挺好,像我治这病的,找不到好去处,成天还得好好锻炼身体才行。
我奇怪问他锻炼身体干嘛,他干笑说,院里那么多精神病人,一个犯起病来,身体不好,还真按不住。
跟他说笑几句,终于到了病房,他打开门,示意里面就是我要找的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冯建国,老人七十多岁了,但身体看上去很不错,他身材适中,面色红润,看样子西山精神病院对病人挺不错的。
我凑近一点,忽然看到他嘴唇在微微动弹,靠近一听,他说的话不由让我一愣。
“失序了,失序了……”
失序了?什么失序了?何医生问我,是他吗?我愣了下,赶忙露出一副兴奋夹杂着激动、辛酸的神情,演戏演全套,我琢磨下,老爷子应该算我什么辈分,应该…算爷吧?我两步走上前,刚想说,这真是我大爷!
没想我一靠近,老头猛然从墙角蹦了起来,把我给吓了一哆嗦,他盯着天花板,敬着军礼,大声说,报告首长,我叫冯建国,13岁入伍,在东三省打过鬼子,我…我绝对不是叛徒!
我目瞪口呆,这什么个情况?何医生赶忙上前,安抚住冯建国后,转头有点无奈说,早就这样了,几十年了,一直不见好转。
我们退出病房,何医生问我,没吓着吧?我说没,他无奈笑笑说,别害怕,老冯见谁都这样,快八十岁的老人了,实在可惜……
何医生给我略微提及了下冯建国的过往,我听得不由有些不舒服,更多的却是肃然起敬,冯建国出生的时候就兵荒马乱的,大一些战争愈演愈烈,最后在战乱中和家人跑散了。
那年头一个半大孩子,就算有家人在旁,也有可能饿死,为了生存下去,还什么不懂的冯建国,硬着头皮入伍了。
起初给长官当过勤杂兵,大一些就扛着枪上了战场,日本投降后,眼见日子能好过一些了,奈何又挨上内乱,冯建国四处躲藏,生怕再卷入战争,谁知他躲过了内乱,随后又迎来了文、革,他当即被打成了右、派,成天被抓去批斗,虽然冯建国挨下来,没被批斗死,可这种长期的精神和肉身折磨后,年纪不大的冯建国最后没挺住,疯了。
十三四岁就扛枪上战场杀敌奇怪吗?不奇怪,至少我听爷爷说过,那年头乱的食不果腹,为了一口饭吃,身子骨还没长全,刚刚十多岁就扛枪上战场的娃娃兵不在少数,就是为了口吃的。
这是国之悲哀,也是战争的可怕,何医生告诉我,冯建国总是一个人在角落,嘀咕着‘失序了、失序了’,因为他的思想还停留在文、革时期,他认为所有人都疯了,世上已经没有秩序了。
我听的心里发堵,一旁犊子默不作声,王栋也老实下来,不吭声了。
冯建国是不幸的,不过他也是幸运的,几十年浑浑噩噩的度过,可好歹他现在还有个容身之处。
一些参加过战争的老兵,在建国后,或多或少都会得到一些补贴,冯建国虽然疯了,可如今至少在这里能受到照顾,不至于无人去管,这或许是给他最好的补贴了。
精神病医院,向来治疗费用高昂,一般家庭肯定承受不起,他能在这里,也算有个善终。
何医生问我,能不能确定冯建国就是我家亲戚,我张嘴想说是,不过却又有些张不开口,感觉有些在利用这可怜老兵的意思,奈何任叔那里的事情,我又不能不管,只能勉强点点头。
何医生笑着拍拍我肩膀说,那就好!能见到老冯找到亲人,我也替他高兴,这样吧,我们这里交通不太方便,不介意的话,你和你两个朋友,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可以先暂时住在这里。
考虑下老人的去留,如果你们家里长辈想把冯老爷子接走,我自然没什么意见,不过……迟疑一下,何医生无奈笑笑说,我还是介意把老爷子留在这里继续治疗,他的状态你也看到了,离了这里,一般还真照顾不好。
我点点头,说,多谢,我晚些会跟家里人联络看看长辈的意思。
何医生对冯建国的事情似乎挺上心,也好说话,我能看出他看到冯建国找到‘亲戚’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可正是这样,我他娘的心理就更不舒服了。
给我们安排了住处,犊子坐在床上,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王栋有些头疼的问我,咋弄?你这亲戚…咳,好吧,不开玩笑了,下面怎么办?我们就这么呆在这?
我拍拍脑袋,说,那还能怎么办?任叔给这边打了招呼,我们在这呆个三四天是没问题,但要尽快查出这件事,呆久了可就一点机会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