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五年秋,如丝的细雨落在北地,一点点的将整个凌云府浸润得湿漉漉的,空气中泛出潮湿和阴冷的气息。
北面传来消息,蛮人的铁骑已经出发,共计五万人,其中二万骑兵,其他为步兵,大军的动向被随时传递回来。
玉米都已经收回来了,但是还没有脱粒,虽然大战临近,但是人们还是止不住脸上的喜悦,如今的苦寒之地,也能有饱饭吃,有温暖的屋子住了,这样的生活来之不易,谁也别想夺走。
老弱妇孺已经转移到城里,粮食也被送到几个主要的据点。
皮蛋一直很苦闷,他训练的那么辛苦,结果他们所在的营接到的任务是拉网,插铁棍,高度,深度,绳索绑法有着高度的要求,虽然每天都在经过严格的训练,他们不认为自己真的能派上用场。
当校尉大人下达出发的命令时,他们才知道这是真的要上战场了。
在他的印象里,小时候,蛮人来了,大家都躲到城里,蛮人走了再出来收拾家当,如果没来得及进城,都会被蛮人杀了,或者掠走了。
那一年他八岁,一个蛮人小队袭击了村子,村里的人被追赶屠杀,惨叫声不觉于耳,奔跑的马蹄声震荡着人们心神。
娘亲将他塞进地窖里,嘱咐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去,他很害怕,可是他要听娘的话,结果他蜷缩在里面睡着了。
等他醒来奋力爬出地窖,看到的是被侮辱而死的娘亲,开膛破肚的妹妹,还有被砍了头的爹爹,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出院子的。
他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一觉醒来,爹爹的大手还会摸着他的头,说皮蛋长大了,娘亲还为他缝补衣服上的破洞,他会将妹妹举在空中,那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小院……
那一天他看到了十六岁的张山,他说:“你要为他们报仇吗?那就跟我走吧。”
于是他成了军营中的一名小兵,可是蛮人依然来了又去,他们根本无力追击,甚至连蛮人何时来的都不知道,依然不断看到有人被杀,他麻木了。
可是今天,趴在埋伏的地点,皮蛋既兴奋又紧张,这是他们第一次主动出击与蛮人在野外交战,他们要在爆炸响起时,第一时间拉起绊马索。
入夜雨越下越大了,随着城外十里处,一声震动天地的爆炸声,大周朝迎击蛮人的战斗打响了。
在最终确定了蛮人的行进路线后,陈韵在他们的前路设下了埋伏,让长途奔袭而来的骑兵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便陷入了战斗中,蛮人的战马,虽然经过训练,可是在如此强烈的爆炸下,惊得扬蹄长嘶,四散奔逃。
在战场外,皮蛋等人早已冲了出来,将拉上绊马索的铁棍插入已经打好的洞里,拉起了一张网,将蛮人打前阵的五千骑兵包围起来。
那冲天而起的爆炸声,四散飞扬的铁屑铁钉,溅起的泥浆,战马嘶鸣倒下,人影倒下,凄厉的惨叫声,地上的雨水迅速被鲜血染红……
骑士失去了对受惊战马的掌控,在雨夜里丝毫看不到暗处的杀机,疯跑的马匹被漆黑的绳索绊倒,马上的人刚一落地,便有无数打大刀长矛伸了过去……
“爹、娘、妹妹,你们看到了吗?我们终于可以报仇了!”
激战的场面让皮蛋热血沸腾,他强忍住拿刀冲上去砍杀的想法,他要坚守岗位,他要保证绊马索不被破坏。
后面没有进入战圈的骑兵开始后退……
仡那怎么都无法相信,大周的军队居然敢出城应战,而且是预先就设下了埋伏。
他根本没等前方探路的探子反馈回消息,就贸然行军,多少年了,他们早已习惯了毫无阻碍的劫掠,毫无抵抗力的村民,可是今天大周朝的军队给了他们血的教训。
仡那安抚住身下的战马,让所有人后退,大周朝诡计多端,也不过阻他们一时,他们草原上的骑兵是战无不胜的。
可是他的命令还没有传达下去,队伍后面便起了骚乱,只见一队黑色的骑兵如暗夜中的幽灵,悄然出现在他们身后。
张山在军营里混迹这么久,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他能带领北地的精锐与蛮人正面交锋,二千五百名黑甲重骑,定要将这五千人留在此地。
在马上作战,用刀劈砍是可以造成巨大的伤害,但是因为用力过猛,往往会将刀卡在骨头里,难以抽出,很容易失了兵器,所以黑色重骑每人配一根狼牙棒,一把腰刀,配合使用。
雨仿佛下得更大了,天地间挂起的雨幕,挡不住黑骑的肃杀之气,坚决的战意……
张山用狼牙棒敲打着精铁的马鞍,一下,两下,这是一个信号,由他向外扩散,二千五百人同时打出同样的节奏,整个黑骑犹如一道巨墙整齐的向前推进。
向来以骑兵著称蛮人,第一次在重骑兵下颤栗,那一下下,就像敲击在人心上,让蛮人心浮气躁,有人拿起弓箭向黑骑射来,可是对重骑的威胁微乎其微,无法当初那钢铁的步伐。
“杀啊……”
张山一马当先,悍然杀出,整个战线如海潮般翻涌而来,黑色的重骑犹如饿狼一般,疯狂的扑了上来。
张山的热血已经沸腾,双目赤红,抡起的狼牙棒重重的打在蛮人的马头上,战马惨叫嘶鸣,如山般轰然倒下,那马上的骑士还没等起身,便被后面的铁蹄碾碎……
刹那之间,两边人影冲杀在一起,兵器相交,张山的狼牙棒被格挡住,左手抽出腰刀,拦腰砍去。
抽刀而出,还刀入鞘,干脆利落。
从伤口喷洒出来的血线飞出好远,笔直的一道。
仡那立马向后望去,还在爆炸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怎么可能?”
一路上他知道有大周的斥候跟踪监视,这次他们不是小队劫掠骚扰,而是大军来袭,他们是要将凌云府踩在铁蹄之下的,那些粮食,兵器,盐,茶叶统统都是他们的,可是谁能告诉他,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一个大周士兵摔倒在皮蛋面前,脖子上是汩汩流出的鲜血,那个摔下马的蛮人很勇武,已经连杀两个人了,此时正向皮蛋这里冲来,他发现绊马索被绑在铁棍上。
皮蛋从士兵手中夺过弯刀冲了上去,雨中的血腥气让他沸腾,爹爹娘亲妹妹的惨状,又一次在他脑中清晰起来。
他双手举刀,由左上向右下奋力劈去,铛的一声,被那蛮人挥刀挡住,皮蛋双目尽赤,啊啊大叫,第二刀劈下,又被招架住,巨大的力道反震,让他几乎握不住刀。
突然双手翻转横削,这一招是张山教他的,据说是夫人传授的,出其不意,可建奇功。
就这一个动作,皮蛋每天都要做下几百遍,直到毫无阻滞,行云流水。
滚烫的血喷洒了皮蛋一头一脸,让他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杀人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
这时后面正有人冲上来,从他身边跑过去:“杀的好!”
马上后面有人跟着应和,“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厉害!”
地雷的轰鸣声,人们的喊杀声,在雨夜中传出很远,震撼了大周朝,也震慑了整个草原。
北侯府的书房。
陈韵坐在燕回轩那巨大的太师椅里,单手支着下巴,无聊的用小棍扒拉着棋子,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数了五遍她才数明白,原来棋子一共有三百六十一颗,她本以为应该是个双数。
小芙站在陈韵身后,看了看无聊得发霉的小姐,又看了看书房那头忙碌不已的侯爷和一干幕僚。
“小姐,你怎么不去帮侯爷的忙?”
陈韵打了个哈欠,好困啊,“你家夫人我不会打仗。”
小芙眨了眨圆圆的大眼睛,小姐一定是困迷糊了,才会说起梦话。
陈韵知道小芙不理解,但也懒得解释,她将所有能想到的,能做到的都做完了,剩下的就交给燕回轩,葛林瑞这些真正会打仗的人了。
她有自知之明,她只是利用了现代的各种知识和后来收集的情报,做下所有的布局,但是战场是瞬息万变的,不是她这样知道些理论知识就能驾驭得了的,所以也就乐得清闲,因为她该说的,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这份清闲看在北地的将领眼中,反倒成了一种胸有成竹,让他们的侯夫人看起来更加深不可测。
“报!城外传来消息,我军已经将蛮人的先头骑兵彻底击垮,现在正在追击残余,扫清局部战场。”
“报!我黑骑军已经扫清战场残余,正在清点战果。”
“报!初步统计歼敌二千八百人,俘虏一千二百人,缴获战马二千六百匹,有一千人向北逃去,张统领正带人追击。”
“传令下去,穷寇莫追,马上返回大营进行修整,部署后面的安排,将战马送到南大营,精心照料。”燕回轩正忧心战马的问题,这么快就解决了一部分。
“是!”
“派出第二批情报部人员,密切注视蛮人后面部队动向,随时禀报!轻骑在城外进行交叉巡逻……”燕回轩道。
“
陈韵感叹,她耗费巨资,才配备起来二千五百人的黑骑军,没想到一晚上就把战马抢够了。
果然是抢劫这种无本买卖来钱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