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地下的生活其实不算太难熬,时间长了就渐渐习惯了,唯一一件经年累月后依旧觉得适应不了的事,大概就是生物钟。
因为看不见日升日落,灯开着便是极昼,不开灯就成了永夜;睁眼闭眼,目光所及都是一样的天色,必须要用足够的理智去对抗,才不至于作息紊乱。
杨铭皱着眉头,艰难地坐起来,伸手掐掉了响个不停的终端闹钟声,顺手将终端拉到面前看了眼时间。
——清晨六点,晨星队将在半个小时后开始晨练。
还行,比他从前在部队的时候晚起了十分钟,只不过,在部队的时候他晚上十一点前睡,自从来了C21,这休息时间是越来越晚了。
他阖眼坐在床上,最终还是没能赖成床——多年的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闹钟一响,他便再也睡不着了。也就只好穿衣起床,洗漱去晨练。
晨星队的规矩比外头小些,晨跑也不用列队,跑够公里数就休息。杨铭对自己初来乍到格格不入的处境很有些自知之明,也不管别人理不理他,自顾自地跑着,不紧不慢的。
倒是陈羽梦,不多时就从后面赶上来,和杨铭并排前行。
她一边跑一边朝杨铭提问,说话倒也不带喘,显然是体力不错:“杨队,昨晚说的那件事,人选你决定了么?”
这织雾倒还真有点工作狂的潜质,前一天忙到深夜,第二天清晨就来打听人选的事。就是不知道,她是真的像看上去的那么上心,还是来敲打他的不作为。杨铭瞥了跑在他旁边的陈羽梦一眼,神色不动:“有个腹稿,等晨练完我去趟首长那儿,看他有没有具体指示,再决定要不要修改……你等会儿安排一下,等我回来再开会。”
陈羽梦默默地听完他的指示,颔首道:“知道了。”说完就再也没吭声,闷头朝前跑。
去首长办公室转一圈这个决定,是杨铭前一天和江浦和结束通话后下的。因为这次的命令下得有些莫名其妙,少不得要去探探蒋英睿的口风。
只不过就是……虽说做了一晚的心理建设,当杨铭真的站在首长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还是不易察觉地抽了抽嘴角,有点别扭。
他纠结半晌,还是压低了声音深呼吸了一下,触动了首长办公室的门禁。
“晨星队杨铭,申请进入。”平板的机械女声在空荡寂静的走廊上回响起来,异常突兀。这里素来肃穆,除了站岗的卫兵,平时难得有半个人影。
照理说,在首长办公室刚发了任务给晨星队的当口,晨星队长来申请面见,应该很快被迎进去,可是杨铭纠结了一会儿之后按下门禁,却又等了好半天,等得他心里那点不爽已经转变成疑惑时,门才缓缓打开。
迎接他的是个约莫三十几岁的中年人,看上去精明干练,见到他敬了个礼,笑着向他打招呼:“杨队长。”
这人杨铭认得,叫吴鹏云,跟在蒋英睿身边做事,算是蒋英睿的心腹之一。不过杨铭和他见面次数不多,于是多看了他两眼,这才发现对方脸上还有没褪干净的焦急之色。
杨铭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见到人了,他就收起了他在门外时那些孩子气的纠结表情,摆出那张看上去有点假惺惺的客套笑脸,给吴鹏云回了个军礼:“云哥啊,首长在吗?我昨天有点事,很晚才从织雾副队长那边收到了命令,怕太晚了打扰首长休息,所以现在来问问首长的意思。那文件里写得语焉不详的,不知道首长有没有清楚点的指示?”
他刻意提高了声音问话,眼角余光朝着里面扫去,果然话音刚落就听见里间传出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是小杨来了吗?快进来。”
明明一旦触动门禁,访客姓名就会直接播报在蒋英睿桌子上,偏偏此时他还要问一句是不是杨铭来了,仿佛对有访客这事一无所知似的。
杨铭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显,跟着吴鹏云走进里间,恭恭敬敬地朝坐着的人敬礼:“蒋首长,我来听听您有没有什么指示。”
蒋英睿仿佛没听见他的话,笑着指了指他办公桌前那排明显是会客用的沙发:“小杨也好久没来看我了,来,坐下再说。”
他越是这样不肯正面回答,杨铭心里就的问号就越大,他不动声色地走到沙发前,状似乖巧地坐下了——只占半椅,小腿紧扣,双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是个标准的军队坐姿。
制服顺着他挺直的脊背,勾勒出他豹子般健美而蕴含力量的腰身,灯光照在他利落的短发上,顺着高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一块阴影。
端的是一个年轻有为。
这是一只初生的豹子,养不好,就得被咬一口;但又不能干脆利落地丢掉。蒋英睿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杨铭一番,觉得嗓子眼里有些发堵。
杨铭镇定自若地坐着,任由他打量,脸上带着无辜的笑意,眉眼间写的尽是“请首长指示”。
好像他有多听话多乖巧似的。
蒋英睿觑着他的神色,心中略有些不喜,却还是和和气气地回道:“我知道,你不太喜欢现在这个差事,想找回你爸爸,想要往北边去,想要复职。不过呢,你心里也清楚,往南边去,找到生还者的可能更大一些。当然,我也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既然开会的时候暂时没讨论出个定论,咱们就暂时先从周边县市找起,一点一点来,往南还是往北的问题咱们搁置再议。讨论的慢,不代表手头的工作就要停下嘛。这次的工作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挑了个近点的城市而已,你别多心。”
这言辞间竟是从来没有把向西的建议放在心上,仿佛当时掐了半天就在讨论北上还是南下的问题。是不是当时自己不强烈要求北上的话,他会直接决定南下?
这老狐狸,呵呵。
骗三岁小孩呢?这次的任务要真有这么轻松愉快轻描淡写,能被军部标成S极任务?
杨铭勾起一抹灿烂的笑容,脸上毫无阴霾之色:“是我没领会精神。讨论了半天南北问题,结果突然收到往一个西边城市去搜救的文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谢谢首长提点我。不过照首长所说,这次任务这么简单,随便派点人就好了?”
杨铭这话说完,蒋英睿顿时露出了些微尴尬的神色。
“这个……为了任务顺利,最好还是派点战斗力强的好手嘛,谁知道搜救的时候会碰到什么呢?”
杨铭假惺惺地一躬身:“蒋首长说的是。”他兀自在心里揣测着,看蒋英睿那有点尴尬的面色,莫非这次任务真的很有隐情?看来还不是一般的隐情。
吴鹏云安安分分地站在旁边,蒋英睿和杨铭说话没让他避开,他自在屋子里听着,双手拢在袖子里慢悠悠地听了两人互打了一圈太极。他越听越听不下去,焦急的神色爬上眉眼,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蚱,斟酌着词句对坐在上首的蒋英睿磕磕巴巴地说道:“首长,要不然……就把那事说出来吧?您看这事……它也压不下来啊。”